入职的第一个项目,是跟着上司kk给上季度的某音生活垂类艺术家展收尾。上满一周班,伍桐便开始策划与周焘医院合作的展览。s市博物馆紧跟“贺绒”事件热度,主动向旅葵研究项目主力医院发出合作邀约。由他们牵头,邀请艺术家、摄影大师与策展人共同策划关于精神官能症与抑郁症的主题展览。作为执行方主力,伍桐需要与近日备受媒体关注的沉医生常联系。进入到精神病院进行调研,打扰精神病人的生活,还有一层伦理问题。为了征得医院同意,她一个甲方,在合作甲方面前如乙方一般,要放低姿态。上午的宣传片拍摄有许多沉泠的镜头,伍桐作为策展助理来现场勘察,因拍摄忙碌被拉去帮忙。全程她听着导演、摄影、化妆师……尤其是视频组的实习生弟弟郁林,一个劲儿夸沉泠,把他吹上天。说什么配合极为礼貌,真人比网上还帅,低调不摆架子,简直完美。伍桐帮化妆师整理沉泠肩袖上的褶皱时,虚虚抬眼。下颌线流畅,鼻梁高挺,眉目俊朗,确实有一副上镜的好资本。可他怎么敢明目张胆地看她。伍桐狠狠瞪了回去,感到衣角被他藏在身后的手轻轻一扯,他马上朝她乖乖点了点头,然后移开视线。偏偏手不肯松开。化妆师为他补完妆,转身离开,伍桐担心众目睽睽惹出喧闹,反手在他掌心狠狠刮了一下,然后微微起身,假借替他整领口那块,轻声在他耳边道:“午休来一下地下车库。c区112。”回到场外,实习生弟弟郁林也揪她衣角。伍桐万分疑惑,郁林一副兴奋的模样,小声说:“桐姐,你和沉医生认识吧,地下恋呐?”伍桐心一惊,摇头:“说什么呢。”“你别骗我啦,眉来眼去、拉拉扯扯的。而且他看你那眼神,太露骨了。我敢说,片场的老师们全看出来了。”“……”伍桐靠在车边发呆,回想一些近日读到的书籍片段。那晚沉泠留下的诗,让伍桐又重新拿起《理智与情感》的小说看。她隐约知道他在暗示和表达什么,就像高中时,她会借他放在桌子里的书,看懂他约是怎样的一个人。离医院午休结束只有十分钟了,伍桐翻看着一小时前,沉泠在微信上发来的“好”字,笑了笑自己。她打开公务车的门,打算将脚边装着西装的袋子放回车里。他不守时。从前……沉泠和她一样,会提前赴约。他好像从未让她等过。总是一抬眼,他便在身边。关上车门,她听见空旷的停车场,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向声源望去,一个白色身影自拐角奔来。衣摆飞扬,领口凌乱,沉泠长腿迈步极阔,恍惚间,伍桐竟想起以前在看台上,偷偷看他跑步。他开始总会落在别人后面,到最后四百米发力,两百米冲刺。然后半场都欢呼起他的名字。她怎么回忆起这些了……沉泠在她身前几米落稳,不带喘气,剩下几个虚步,不动声色地理好外褂与领口。伍桐看清他额间的虚汗,才发现他面色发白。他只是慰然一笑,低头看她:“实在抱歉,住院楼出了问题,我耽搁在那儿,没能及时和你联系。”对他太过熟悉,伍桐直接道:“是大事吗?你看起来情况不太好。”她点了点自己的唇角,示意道:“好像很勉强,不用笑也没事。我又不会尽欺负你。”沉泠有短暂的愣怔,随后唇自然勾起,像是真忍不住笑意:“嗯,只有你能看出来。”“……”她不是为了说这个!很快他又用寻常语气道:“住院楼又有人自杀,刚救回来。”轻描淡写,神色如常,伍桐却心头一梗,蓦地看懂他眸下汹涌又隐忍的情绪。纵有等他的恼意,也在一瞬间消散无存。并非只因她知晓他迟来是为挽救生命,也因她进入这个场域,就该感医生病人之所感。
她为打破这沉闷的压抑感,开始翻找包中的纸巾,口中道:“早点去吃饭吧。”然后便将纸巾递给他:“擦擦汗。”沉泠瞥过一眼她包内的饼干袋,又看见她嘴角残余的一点细小碎屑,笑道:“你帮我保管西装,我该请你吃顿饭。听跟在你身边的实习生小孩说,你们管制不严,在外午休可以偷溜出去。你愿意赏脸,陪我吃饭吗?”是她的错觉吗,感觉他将“小孩”二字咬得极重。“我下午还有……”伍桐正要拒绝,他忽地背过手弯下腰,将脸贴到她手边。……什么意思,让她帮忙擦汗吗?沉泠见她愣住,拿脑袋虚虚蹭了一下纸边,目光盈盈道:“抱歉,你不是这个意思吗?”伍桐动了动指,果断地将纸糊在他额间,擦完汗后,又胡乱抹了几下。将他的头发也弄乱。他笑着由她动作,好像一只讨摸头的安静小狗。都是他太会讨怜,她明知他把西装落在她那儿就是为了这顿饭,想到他刚经历过沉重之事,她还是让了步。这顿饭吃到一半,郁林打来电话,着急地问她被甩了急锅该如何处理。伍桐放下筷子,悉心告诉他如何拒绝对方,又能明哲保身。那头将“谢谢”说得激动又大声,什么花言巧语都用上,什么“没有桐姐不行”“最爱你了”“回头一定请你吃饭”。伍桐自问,她的“好好好”应得极其敷衍随便。挂断电话,沉泠看她的目光深而幽,他说:“你对他真温柔。”“啊?”“教他职场生存,答应他请吃饭,在片场也由他跟着。”沉泠眼睫扑闪,歪过头趴在桌上看她,好像是在控诉,又说得醇柔,没有强迫的意思。他紧盯着伍桐的眼,寸步不让:“你还允许他碰你,允许他说,最爱你……”……她哪里让弟弟碰她了!?等等,好像是有。在弟弟调侃她和沉泠眉来眼去的时候……伍桐心一跳,喝了口水,淡淡解释道:“他是学弟,被我借来干过好几次活,所以比较亲近罢了。你乱想什么。”便见沉泠支起下巴,长指在桌上敲着轻鼓点,他说:“我现在好像也是你学长。你会和我亲近吗?”“……”她把这事给忘了。两个人都还未正式毕业,还是学生。面对沉泠不肯收敛的期骥神色,她捏紧了叉子,撇开眼说:“我以为,我们,比我和郁林亲近很多。”“砰”一声,沉泠倒在胳膊上,脸埋了进去。伍桐只能看见他暴露在外,微微泛红的耳尖。他抬起腕臂去摸自己的后脖,如同以前他害羞无措时。沉泠闷钝的声音有些烫耳:“抱歉,我已经拼命抑制,担心给你压力。可还是没办法不吃醋。毕竟你看见有困难的人,总是忍不住伸出手。”好比我,好比许戈。“我怕你又在路上乱捡流浪狗。”他又微微抬起头,眸中春水泛滥,掩饰不住欢喜。桌上的手像蛇一般向前爬去,不知何时,分明的骨节已触上伍桐的手心,勾挠一下。他攫住伍桐的眼,不让她逃:“那我就当我们的亲近,是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