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沾湿了玛蒂尔妲的缎面拖鞋,葡萄叶纹饰的颜色倒因此更显鲜嫩。秦杏轻轻地回握住玛蒂尔妲的手,才发觉她的手失去了往日的温度,冰冷得犹如死物。秦杏凑近玛蒂尔妲,在她的耳边低声发问:
“殿下,那您走下去是为了什么呢?”
问出这句话,秦杏便低下头来,并不只是因为珠宝的辉光教她的眼睛有所不适,更是因为她瞧见远在庭院另一旁看守的捷忒卡奥士兵总有意无意地朝这边投来目光。
“我要爬上去,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瞧,我都忘记了,琼还没有梳洗,我就硬拉你陪我出来散步。”
她的面上是熟悉的笑容,却又因蒙着的那层白而陌生。玛蒂尔妲探过手来,轻轻把秦杏散落在耳旁的发丝拢回耳后,她说:
“去梳洗吧,琼,记得戴那条头纱。”
清晨的寒气渗进那条玛蒂尔妲借给秦杏的睡裙里,她笑了笑,乖顺地点头:
“好。”
重回那间被分配的屋舍,秦杏心下还是少不了有几分忐忑。她实在不想见到那赤身裸体的少年,尽管她心中仍对他有同病相怜的情绪,但他一而再再而叁违背她意愿的试图亲近,教她想起他来只有疲倦。
“琼!”
双颊泛红的多琳正坐在外间的一把椅子上,一见她推门进来,便站起身来。
“她们叫我拿这条裙子来给你穿,说是公主也同意了的。”
“她们?”
“好像是捷忒卡奥派来的那群侍女,戴着银色的脚链,都是生面孔。”
秦杏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接过了多琳带来的那条纯白蕾丝的长裙。这是条相当保守的裙子,教人从脖颈起,除了双手没有半寸裸露的皮肤。
“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裙子。”
过高过紧的领口光是看着便已经觉得不舒服。
“公主真的叫你穿这条裙子吗?以往公主也不是这样的风格。”
“殿下只嘱咐我戴这条头纱。”秦杏在外间走动了几圈,找到了那条瓷绿色的头纱,也看到了自己昨晚换下来的衣裙。她把头纱连同那条从昨晚的衣裙里取出的绿丝带递给多琳:“好多琳,我实在不擅长妆饰,能不能帮帮忙?”
多琳笑起来,她脸上健康的红晕更甚:
“不然你以为我在这里等什么?”
性格有些粗枝大叶的多琳有着一双巧手,似云似雾的头纱在她的摆弄下轻盈地笼住琼的黑发。多琳没有设计太繁复的发式,但也在保持低调的同时不失清新的美感。
“每次你从公主那里回来,身上都是香的,省了香氛。”
“可能是殿下燃着的熏香?我昨天在那儿睡了一晚,刚才还洗了漱。”
“怎么去公主那边睡了?公主又做噩梦了吗?”多琳把那条绿丝带穿进琼黑亮的长发里,“琼,你这条丝带的材质好特别,是在瓦沙朵买的吗?我还是第一次见。”
“都不是。殿下派了一位捷忒卡奥的男奴给我,可我很不习惯和他同处一室,就索性躲出去了。哦,我也好奇这条丝带的材质,不过它是别人送我的,我也不清楚是不是瓦沙朵的。”
多琳咯咯地笑起来:“谁不知道你和埃德加的关系?还要说‘别人’?你是不是怕埃德加不高兴才躲到公主那边去,我知道埃德加为人,你高兴他就是高兴的。”
“多琳!”
“好啦你别动,我就快编好了。”
这两件事都不太方便继续解释下去,与奴隶少年不愉快的相处讲出来只会徒增尴尬,而送她绿丝带的女士又是琼绝不可能接触到的。秦杏只好在心中叹出一大口气,但刚才还在她身后十指如飞专心编发的多琳忽地整个人僵住了。
“多琳?”
秦杏刚想回转身查看多琳的情况,却被多琳死死按住肩膀,她的笑声刻意而僵硬。
“没什么,手指有点抽筋,可能是我太着急了。”
她这样说着,然而又紧接着凑近秦杏耳边低语道:
“我来之前看到好像有人从你的房间里拖了什么出去,装在很大的袋子里。我以为是什么不要的东西,但——”
她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不久之前,玛蒂尔妲还同她那样坚定地宣言她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你忘记了吗?公主身边的奴隶从来没有待足一个月的。”
多琳见她怔神,便立刻轻声补充道,她这次的声音更低了,她很快又十分刻意地笑起来,大声道:
“琼?你怎么还犯起困了?怎么?仗着公主最宠爱你,就想比我们偷更多的‘懒’?”
堆满虚假笑意的眼睛里是深深的恐惧,多琳滑稽而粗劣的掩饰注解着那颗“舒佩坦的明珠”的暴虐。属于秦杏的В级感知告诉她没有人在窥探,这是一场多此一举、没有观众的表演。甚至此刻多琳试图透露给她的“玛蒂尔妲不会像处理别人一样处理你”的言外之意也是多余的。
因为越厚的糖衣之下,只会是更猛烈的炸弹。
门外响起催促的敲门声,属于玛蒂尔妲的仆役告诉她不久后要去觐见捷忒卡奥的王。
秦杏随口应下,戴上一双同样是白色的蕾丝手套。多琳对她美丽的夸赞她一句也没听得清,她的脑海里在反反复复重演玛蒂尔妲的宣言:
“我要爬上去,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她在想,秦杏在想,秦杏替琼在想:
玛蒂尔妲打算怎样踩着她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