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2/2)

话说到这里,好像什么都不用说了。萧夫人看女儿笃定的神情,心里憋的厉害。

她觉得把四个儿子加起来都没这一个女儿让她上火。问题在于,少商说错她固然生气,可少商全说对了,她依旧生气。并且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那如若我叫你去向尹娘子赔罪呢?」萧夫人双手撑膝,忽然说道。

「我不去。」少商利索道,「尹姁娥出口伤人,挨打活该。我是不该动手,大不了我以后避开她就是了。可她要是还送上门来讨打,可不能怪我!」

看着女儿桀骜不驯的神气,萧夫人霍然立起,冷然道:「好胆色!我倒要看看,你知不知道错,来人呀……」

话音未落,刚赶到九骓堂的程家三子听见这句话,赶紧扑了进来,程颂和程咏一边一个抱住萧夫人的腿,两人连声道『阿母息怒』,『袅袅刚挨了打可不能再责打了』云云。

程少宫则二话不说,一把拽住少商就往外跑,萧夫人还来不及说句话,两人就一溜烟不见了。

萧夫人气的浑身发抖,一脚一个踢开儿子:「都给我滚开!谁说我要打她了?!」

程咏和程颂待了下,他们适才听了莲房的传话,还以为已经火上房棍上身了呢。

盘腿坐在一旁的程始拍拍哥儿俩,閒閒道:「放心,你们阿母今日的确没想责打袅袅,不过她叫阿青备了些木简,大概是要罚袅袅写字罢。」

程始一边说着,一边瞥了眼妻子,萧夫人没好气的瞪回去。

「你们还不快滚!等着领罚么!」程始一声大吼,两个儿子忙不迭的退出堂去。

程始再看一旁憋笑的直耸肩的么弟和弟媳,忽然心里有了个主意,此时却先不说,嘴里只道:「你俩还想看戏多久,赶紧给我回去!」

桑氏忍笑,她原本是怕少商受萧夫人责罚,想帮着缓和一二,谁知却瞧了一场好戏,眼看戏已落场,她赶紧扯了丈夫作揖告退。

临跨出门前,桑氏忽回头道:「少商还是太天真了。」

萧夫人和程始一时未解其意,桑氏却不加说明,径直和丈夫出门而去。

九骓堂内只剩下夫妻二人了。

萧夫人胸膛依旧起伏剧烈,程始双手按着妻子慢慢坐下,赔笑道:「我说什么来着,叫你别来自讨没趣,你偏不听。这么多日子你还没看出来,袅袅那动手前早想好辩词了!你又不能打她,除了平白生气,能落什么好?」虽是劝解妻子,但话中掩饰不住骄傲之情。

萧夫人埋怨道:「还不是你们父子偏袒她,左拦右挡,生怕我吃了她!若像咏儿几个小时候那样,让我搬出杖责之刑,不说真打,就是吓唬吓唬也好,看她怕不怕!」

「女儿怎能与儿子一般责打,袅袅那小身板经的起几杖。」程始这就不同意了,「当初你也说了儿女不同,儿子要闯大祸,女儿嫁了即可,既然如此,责罚也不能一样呀。」

萧夫人怒而挥开丈夫的手,瞪眼道:「好哇,你在这儿等着堵我呢!是我亏欠了女儿,你这辈子都打算拿这个来给她开脱了是不是!」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都是我的不是。我就不该提前去找万兄,若不是要两家一起走,我们晚些去尹家,筵席开了,伎人也上了,有长辈在旁,一群小女娘哪会扯出这许多破事来!」见妻子真动了气,程始赶紧上前哄劝。

好话说尽,哄了半天,程始又笑道:「其实,我还当你今日要责怪袅袅当面斥责尹家娘子之事呢。谁知你倒一句没提,怎样,你也觉得袅袅斥责的好吧……」

虽被丈夫说中了心事,萧夫人依旧不服气:「那是你们父子来搅局,不然我也要责问她怎么这样咄咄逼人,就不怕给程家惹事吗?!忍一口气不成么。」

「别装了,几十年的夫妻,我还不知道你?!你要是肯忍气吞声,那年就不会叫我半夜去堵了浣水,将那姓窦的私帐淹掉一半。」程始笑呵呵道。

萧夫人嗔道:「你个没良心的,那姓窦的在席间羞辱你,你倒肯忍着!他叔父看重你,他却忿忿不平,没本事的东西,他叔父都叫他连累了!」

「可那尹家小娘子羞辱的也不是袅袅,是姎姎呀。」程始拍腿大笑,然后凑近妻子的面庞,「你一直觉得袅袅性情不好,可要紧关头,她却肯护着自家堂姊,绝不叫别人欺负了去!她要是闷声不吭,才是没情义!」

萧夫人闷着不说话,半天才嘴硬道:「我们家的人,从来顾念手足之情。那孽障还算没走了样。」顿了顿,她又叹道,「我后来拉着萋萋细细问了经过。唉,姎姎还是弱气了些,就算不能当场回击,后来也该说两句场面话,免得叫人看轻了。不过,袅袅也是言辞太锐利了,也不怕惹下仇家……」

「怕什么怕,是我怕了尹治?还是我们去巴结的尹家?」

程始昂然道:「尹家那么多子弟,总有不爱读书爱戎装的吧。我们两家互有所求,两相安好,凭甚低人一等!今日若不是袅袅当面顶了回去,那一众小女娘回家与亲长们一说,以后我程始还能抬得起头来吗?」

萧夫人叹口气,忧心道:「这回还也就罢了。尹家我们还惹得起,而且人家也宽厚,将来若是我们惹不起的人家呢。袅袅也这样横衝直撞,那可怎么办?」

程始十分乐观,故意逗妻子道:「若是我们惹不起的人家,袅袅就不去了。叫姎姎去赴宴,反正她会忍气吞声。夫人意下如何?」

谁知这回萧夫人却没理丈夫的戏言,沉默片刻,忽道:「前朝有位世家子弟,阖家权贵,后来自己也尚了公主。谁知夫妻二人性情不谐,天天争吵,最后那驸马忍不了公主的羞辱,一刀杀了公主。皇帝大怒,那驸马连同父母一齐被赐死了。」

程始疑惑:「你要说什么。」

萧夫人望着门边,低声道:「我曾说过,我放心将姎姎嫁入任何人家,你还说我偏心。实则我心里知道,这是愧对二弟的诛心之言。说句难听的,姎姎嫁人后,最坏最坏也不过是受欺负不敢还手,哪天忍不下去了,绝婚回家就是。可袅袅呢,她可是要拼死一搏的,祸事多是这样惹下的!」

程始无法反驳了,最后无奈道:「要不,我们真如袅袅所言,找个脾气好又随和的亲家?不过,袅袅已经答应我们了,以后不会再打架了。」

萧夫人语气中居然生出几分无力:「真想不到,我萧元漪有生之年居然会忧心女儿打架……对了,他们将袅袅领去哪儿了,外面似是下雪了。叫她回自己屋吧,我不会吃了她的。还有舜华,唉,我知道她的意思了……」

女儿的确聪敏锋锐,也不贪慕虚荣,尹府花团锦簇,她丝毫不见艳羡之情,更知道友爱手足;但也的确很天真,没见识过真正的权势是何等铺天盖地,避无可避。在绝对的权势面前,生死荣辱都是一句话的事。

与丈夫相反,萧夫人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生出了犹疑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