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2/2)

尚在院中,便能听见东跨院内的丝竹管弦、觥筹交错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洛宁坐在妆台前,轻轻抿了抿蚕丝唇纸。看着镜中的自己思量着那日杨嘉雨说的话。

“今日府中会来不少贵人,姑娘可是没见过那种场面吧。”云芝从螺钿妆奁里拿出一支金簪,插到她乌黑的发髻上。

洛宁回过神来,微微侧头想避开。她平日里都不用金簪,无非是那些东西太过笨重,压得脑袋疼。在湖州时她和阿娘都喜欢带绒花和通草花做得发簪,那样既雅致又轻巧。

还没动,就被云芝按回去,继续插着方才蝴蝶牡丹嵌珠金簪。

“姑娘别动了。你是不知道,那些夫人小姐们,一个比一个金贵,穿金戴玉,富贵滔天。不过,任谁也比不得咱们府里。咱们大老爷是内阁次辅,大姑奶奶也就是老太太的嫡亲女儿,如今是梁王妃。”

见洛宁不再动了,云芝不屑地扫了她一眼,桃红褙子绿襦裙,怎么看怎么俗气。“这支金簪,可是门面,还有姑娘身上这身,虽然太太去的时候拿晚了,只剩这两种花样了,但这都是上等的香云纱。也不是不让姑娘穿你那些衣服,毕竟放在今日实在拿不出手……”

洛宁直直注视着镜中自己漆黑的眼眸。她抿了抿唇,一言不发,指甲紧紧陷入骨肉。

如今一个丫鬟也敢在自己面前评头论足,丝毫不掩饰面上厌恶,甚至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可是,何止是香云纱,便是蜀锦云锦,她也是穿过的!若不是姑母抢走了父亲留给她的积蓄,又何至于带一根金簪都要被拿来撑脸面!

何况还要穿这身丑衣服。

走在路上,洛宁还在回想杨嘉雨到底要说什么。她身上这些衣裳头面,全是姑母的,碍于云芝在旁,她不敢明显反抗。现在都来了东跨院了,总不能当众换下。

洛宁垂下眼眸,紧紧握住手中装着徽墨的锦盒,心中暗暗希冀,待会请安时杨老太太见到她这么喜庆的装扮,会不会开心一些呢?

刚走到假山附近,从中钻出来一个五六岁大的小丫头,梳着双螺髻,两边系着垂着珍珠的五彩绸带,随着她的动作晃晃悠悠的。

见她朝跑过来,洛宁微微朝她一笑。抬手摸了摸她绒绒地发顶。

“姐姐,你好像一颗桃子啊!”

“……啊!是,是吗?”

洛宁心里又何尝不知,只能尴尬地笑笑,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呢!

不多时,又有一位身着雪青褙子的少女迈着迅速地步伐匆匆而至。见到洛宁身旁的小丫头,才松了一口气。

“你跑哪儿去啦!”

“姐姐,你看这个姐姐长得像不像大桃子!”

“丽珠,可不能这样说。”宋海珠掀起眼帘悄悄向前轻扫。而后过去牵住妹妹的手,“抱歉哈,这位妹妹,我小妹年幼不知事,她不是有意这样的。就是这……颜色太像桃子了,孩童看到自己见过的事物,往往就想到那个。”

“不打紧的,小妹妹倒是挺可爱!”

洛宁知道今日府中来得都是些贵胄,就算真的不开心,又怎么能直说呢!

“哎,对了,刚刚我过来找我小妹,那边园子里的正在玩藏猫儿1,我冒然离开也未与她们说,现下正差了一个人,妹妹不如先替我补上,等我将小妹送到我母亲哪里再过来。”宋海珠轻快说道,细长的黛眉间流露出一丝轻快,“妹妹不必担心,都是我们这般年岁的姑娘,她们方才邀了我,我急于找丽珠忘了说了,妹妹先替我补上等我回来就替上,如何?”

洛宁浅垂眼帘,思量着既然都是同年岁的姑娘,而且能来杨府贺寿,包括眼前的女子,都应当是达官贵人的女儿。若是不去,万一得罪了眼前这女子改如何是好?她若是去了,说不定也能跟那些贵女结交一二,将来在京城也有些人脉。

洛宁佯装犹豫,良久才抬头看她,怯生生道,“那我先去试试,等姐姐回来了我就离开。”

秋凝湖旁的菊花五颜六色争奇斗艳,馥郁芳香。岸边的园中便聚集了围城一圈的姑娘,中间的姑娘以红绸缚目,漫无目的地寻找附近的姑娘们。

洛宁咬着唇瓣,在旁看了一会儿,将手中的漆盒交给云芝后便加入了她们。跟着那些姑娘们一起往四周躲着中间缚红绸的女子。

“九娘,你是不是在这里?”

银铃般的声音从中间传来,那女子身型高挑,身上的锦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同振翅翩翩飞舞的金蝶。“等我捉到了你,你那把琴就是我的了。”

“哈哈哈,姐姐现在尽管先说,什么都给你,不过还是等抓到我再说!”

姑娘们随着女子的动作小幅度的轻跑,钗环步摇有规律的叮当作响。

还有些活泼的姑娘笑着甩子帕子逗弄中间那姑娘,折腾地她四处奔波。

洛宁很快便熟悉了规则,随着她们一起躲避,无奈间却被一个小娘子踩到了长裙,撞到了前面的白衣姑娘。洛宁也被撞得一个趔趄,头上的簪子都被撞飞了去。

“唔!”

杨嘉萱缓缓从地上起身,掸了掸白色裙子上的灰尘,看清洛宁后面色深沉,冷冷道,“怎么是你,海珠姐姐呢?”

周围的人都是不熟悉洛宁的,但是和杨嘉萱还有宋海珠确是熟识的,骤然来了个陌生人,便纷纷停下来聚在一旁观看。

听见她提起宋海珠,洛宁顿时想起了方才那一身雪青色眉眼含笑的姑娘。

“宋姑娘前不久离开去寻找她小妹了,叫我去替代她,等她来了我便离开。对了,八妹妹,方才我不是故意撞到你的,对不起。”

洛宁察觉杨嘉萱面色不善,想侧过脸去避开与她对视,奈何余光一扫发现周围的女子都在看她。洛宁心里涌起一丝羞恼,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揪起了帕子。杨嘉雨曾经和她说过,八妹妹杨嘉萱虽然刚及笄的一个小姑娘,但却是出了名的高傲难相处。

“萱妹妹,她是谁啊,怎么平时都没见过?”

其中一个小姑娘见洛宁穿得新奇,长得美艳,方才玩闹时未看得清,这回特意凑近询问。

“她是二伯母的侄女。”

“啊?就是她啊,听说他父亲为了娶一个妓子甘愿脱离家族,真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这样的人,我才不屑于与她玩。”

“这么一说,原来她的母亲是妓子啊!那我也要不跟妓子的女儿玩。”

洛宁站在人堆里,垂眸不语,指甲几乎都陷在肉里。这一刻,异乡的孤独感就像周围聚拢的人群那般,将她层层包围,近乎窒息。

她想为父亲母亲正名,告诉她们父亲母亲根本不是她们说的那样。父亲虽然为了娶阿娘闹得脱离家族,可是阿娘是值得的。阿娘不幸流落风尘,可是她温柔善良,待人宽容,更是精通琴棋书画的才女。父亲虽弃文从商,但是也白手起家建立了许多商铺,不仅默默供养家族还资助了很多家贫的读书人。

但是她没法反驳,也不能反驳。每日里看着阿爹阿娘柔情蜜意,洛宁也是觉得幸福的。何况,父亲母亲如此疼爱她,若是没有那一段才子佳人的邂逅,又何来她呢!她感谢父亲母亲给予了自己生命,更同情父亲母亲被世俗重创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