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院子,洛宁无意的抬眸,才发现此时扶光院的那棵大银杏早已落叶成泥,如今只剩光秃秃的树干,迎着寒风无助的哀求。
洛宁一时觉得,当初她为了活命竟然还曾发誓说,死也要恳请他将自己埋在这树下的想法是多么可笑。
冷风萧瑟,凉风吹得她的眼睛更为红肿,还伴随着火辣辣的刺痛,不一会儿又涌出了颗颗泪珠。
随着纷乱无序的的凉风,耳畔似乎还隐隐约约有一些有序的音律。
她竟然有些慌乱,红唇被咬得几欲滴血,洛宁不知,他到底又在整什么幺蛾子。如此故弄玄虚,既然订婚了就好生等着迎娶新妇就是,如何又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与她设想中的,他会弥补怜惜她这个玩物的想法,怎么就截然不同呢?
进了房中,骤然间的冷热交替令洛宁不由得打了个喷嚏。一时眼眶被刺激到,显得更为红肿了。
湖绿色广袖移开面旁,洛宁看清了里间身着白衣一尘不染的男人。他罕见地戴着黑纱制的四方平定巾。此时他并没有因为这处的动静投来视线,反而是颔首低眉默默注视着手中的琴弦,拨出一个又一个婉转悠扬的曲调。
如此端庄恭敬,可如今这幅情形却又不该端庄恭敬。洛宁揉了揉微肿的眼睛,不解的看向他,心底不由生出一阵惧怕来。
好在,他琴曲弹得还不错,一首《潇湘水云》在他的长指与琴弦的触动间悠然而生。洛宁心中虽然畏惧,可是婉转的琴声到底又几分安抚的意味儿,她渐渐闭上了眼睛,只全心全意去接收这场心灵的安抚与享受。
然而,就在她闭上双眸的瞬间,琴音戛然而止。
琴弦断裂的瞬间洛宁也被惊得睁开眼眸,仓促间她与他隔着忽明忽暗的烛光两向对视。
对上他探究平静的眼眸,洛宁想起他让墨七带给自己的话,心中郁闷旋即别过脸去,错开了他的视线,亦避开了他的询问与打量。
然而,余光却瞥见白得泛光的身影愈来愈近,头上的四方平顶巾蓦然增高了他的身量,如今正气势汹汹地朝她走过来,颇有些步步紧逼的滋味儿,低垂着的鸦睫止不住地轻颤,洛宁急忙向后退去,避开他的压迫。
直到身后抵上格门,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她才霎时抬起眼眸,红肿得令人心疼的眼眸里闪烁着泪光,“二公子,你……你你要做什么?”
隐疾
杨晟真将她逼在狭小的角落里, 古井无波的黑眸深深地凝视着她,却不发一言,任由她哭哭唧唧地揉着眼睛。
“二, 二公子,你这是做什么?”洛宁伸出双手撑在他的身前,去为自己抵下最后一丝喘息的机会。
“我唤你, 缘何不来?”声音低沉得似乎能滴出水来。他俯身探近,微冷的松香气息尽数铺洒在她的面容上。洛宁吓得往另一处躲, 却被他强行捏住手肘。如此竟到了避无可避的地步。
洛宁也气恼得轻轻撅起唇角,眼眶里的泪珠顺着桃腮蔓延不止, “二公子如今都是要成婚的人了, 我这么一个不清不楚的表姑娘……唔, 再过来像什么样子。”
她愈说愈委屈, 一边暗暗挣脱着被他用力的箍住的手肘, 一边微抬起有些瘦削的下巴, “洛宁虽心悦二公子,可也绝不是那种……那种死缠烂打……厚颜无耻之人。”
一口一个二公子, 仿佛句句都在刺伤着他的心, 杨晟真看着她这幅唯唯诺诺的模样面色愈发沉重。如今的事想来被她误会了,他答应娶王氏女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而她之前口口声声说过心悦他,爱慕他,甚至甘愿为他去死,如今不过区区一个王绘青,她倒是变褂得这般快, 倒是不愿意死缠烂打了,那之前的又算什么?
“珍娘, 你最好想清楚,要唤我什么?”他手下的力道渐渐用力,洛宁蹙起秀眉,面色更加委屈。
“啊!二表兄,疼!”洛宁呜咽出声,正好他此时也有放手的意味,洛宁旋即抽回手来,擦着面上的泪水。
一时间暂且不用与他对视,洛宁暗暗咬牙,酝酿着心下的情绪,打算继续与他纠缠到底。
“二表兄,你为何总是欺负珍娘,唔!”洛宁扑到他的怀里,身量才堪堪只到他的肩膀。一只小手紧握成拳有气无力地捶打着他,将他白色的道袍上划出了些许褶皱。
“二表兄都与王姐姐私定终身了,何况还承诺他不到四十绝不纳妾……唔……二表兄都是要娶亲的人了……你心里都没有洛宁……若是洛宁再不识好歹,那王姐姐和府中的长辈都要不开心的……”
身前氤氲出一片湿润,杨晟真垂眸看着窝在自己怀里的人,方才眼底的冷冽早已消失不见,如今,他却忍不住轻抚着她的后背。
“……唔呜呜,没有办法了……其实二表兄过得好,和王姐姐琴瑟和鸣和和美美的……这般也是不错的……洛宁,洛宁看着你们也是开心的。”
洛宁忍不住仰面凝望着她,泪珠说着眼间流淌进他的衣衫,“二表兄,洛宁心悦你,心里应该想着二表兄能过得好……可……洛宁毕竟是一个血肉凡胎,洛宁也有嫉妒之心,故而怕见到二表兄会忍不住……呜呜!……所以才不敢见二表兄……”
果然与流云院送来的消息一致,杨晟真的目光柔和了几分,看着她还带着几分缱绻的意味儿。他心中懊悔,方才一时大意,险些又没抑制住心底的那种暴虐的冲动。
“珍娘,还疼吗?”杨晟真想起方才他的失控,自顾自地拉起她的小臂,将衣袖卷起,露出白如藕节的手臂。
手肘那里,果然印着一片嫣红,还有些许青紫。他甚是懊悔,在心中默默叹息。
“抱歉,我也不知是何缘故,有时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杨晟真带着她便那边的矮榻上坐下。
洛宁见他意外的说出了自己的事,有些颇为好奇,抬起红肿的眼眸。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毕竟他那疯症来得也奇奇怪怪。确实与常人不同,温和时也确实是霁月光风,谦卑恭顺。可发病时……那一瞬又想捏断她的手臂……
“二表兄,方才洛宁真的好怕,好怕二表兄会断了我的手臂……”她依旧心有余悸,说话的声音也是轻小柔弱的。
“我本以为,自己修身养性数十年,早已能控制心中的那团邪火,然而有时却总会超出预料。”他默默凝视着身前的烛光,眼底透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来。
“到底是我高看了自己,第一次在净禅寺,还有那次在行宫,我便失控了。险些将你掐死。”说完扭头看向洛宁,心中涌起一阵心疼来。
洛宁也配合地摸向脖颈,极为自然的扯着唇角神情望着他,笑道,“二表兄不必自责,早就不疼了。”
“难道这和二表兄上回的病的有关系?”她转着漆黑的眼珠,若有所思。
“幼时我体弱多病,因吃的药里有几味儿相冲的药物,故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作。方才的失控,我也不知是何缘由……在发作的时候,它只会将我心中所想所求尽数放大……”
“竟是这样?”洛宁想起了上回在行宫别苑,她无意间摸到的轻轻跳动隐约戳着她手心之物,不由得面上一阵潮红,“二表兄与我说这……”
见她咬起唇瓣,杨晟真莫名想笑,“所以,珍娘不必太过忧心,此时如今也只有你我知晓了,所以珍娘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让她知道了,以后若是秘密泄露第一个杀了她!洛宁面色古怪。一时有些后悔为何要一字不差地听着旁人的秘密。
“二表兄待我好……我是知道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洛宁垂下眼帘暗自思量。
“珍娘且先等我一段时间,至于王氏的事,我会给你一个答复的。”见他细细摩挲着自己的脸颊,洛宁后背激起一阵寒凉。强迫自己压下想将他的手打落的念头。他这般,跟逗弄安抚自己的玩物有个区别?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她所求的,不正是他的怜惜吗?反正说到底,她又不爱他,他想和谁成婚便和谁成婚,而她有知韫哥哥就够了。
今日他并未教自己练字,反而一时兴趣,从头开始教她弹琴。对于一个早已将琴弹得炉火纯青的人来说,他做的那些无异于是无聊至极。洛宁只能一边配合得学着,视线却止不住得逡巡着,寻思他会将知韫哥哥的坠子放在何处。
“珍娘,专心。”湿热的气息从耳畔传来,洛宁吓得猛缩了一下脖颈,瞬间仰躺在他温热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