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岚一夜都没有睡着。她以前住在南方, 离金人彷佛很远。可昨夜金人的骑兵就那样出现在他们眼前, 他们身上属于游牧名族的凶悍一览无遗。
靖康之时,宋人的都城汴京几乎是一夜之间被金兵击溃。而在那之前, 甫登帝位的钦宗已经与金兵周旋日久, 送去了无数的女人和金银, 企图议和,但还是没能扭转国破的败局。
现在的皇帝那时候还是康王,仓促登基, 被护送着往南逃, 而金人一路追赶,一度到达了当时的杭州, 如今的临安府。他们将当时凤凰山上五代时期遗留下来的宫苑,付诸一把大火。虽二十年过去, 但当年的惨烈如今想像起来, 仍是如同发生在眼前一般。
金人可以说是宋人的噩梦,也是宋室立国数百年来,耻辱柱上深刻的一笔。靖康之后, 广大的中原领土都陷入金兵的统治之下,金人随意驱使汉人, 划他们为下等人。
所以汉人从未停止过反抗,也从未屈服。
然而以宋如今的国力,还有那些能打战守边的将领都逐渐老病,说要收復故土,又谈何容易。前段时间英国公北征, 便因国库空虚,无法一路打下去,只能草草议和了事。
天光从窗子外透进来,不知不觉已经天亮了。夏初岚睡意全无,从床上爬起来。以前她从不想这些政事,总觉得离自己很远。可如今却渐渐想的多了。
她叫了思安进来,先是询问顾行简回来了没有。思安摇了摇头:「您别担心,老爷一定能全身而退的。」
「若是今日还没有消息,我们就去成州府衙报案。那户人家的夫人受伤,人应该就在城内。」夏初岚说道。她相信顾行简的能力,但金人实在是反覆无常。就说这些年屡屡议和了又兴战事,来来回回已经变脸数次。他们骨子里的好战和对南方的觊觎,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洗漱之后,一行人到客舍的大堂吃早饭。早饭有小米粥,肉包子,腌肉和一碟青菜,陈江流打了个哈欠,坐在崇明身边。思安对夏初岚说道:「这些吃的都是江流起早给我们准备的,这里的客舍不备早点。」
崇明转头问陈江流:「你几时起的?我都不知道。」
陈江流回道:「寅末的时候起的。昨夜听掌柜说附近有早市,卖新鲜的食材,我就去买了。」
夏初岚本来还在想顾行简的事,听了以后说道:「江流,以后你不用起那么早。我们可以去外面的早点摊子随便吃一些,你还在长身体的年纪,得睡饱一些。」
陈江流低头道:「没关係。别的我也不会,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何况之前就已经说好了,我留下就是给大家做饭的。」
六平揽着他的肩膀说道:「江流,你的心情我知道。但姑……夏小弟说得没有错,我们都不是讲究的人,随便吃点就好,你不用那么辛苦。到了兴元府就好了。」
兴元府是利州路的路治所在,虽然是边境重镇,但也是利州路最繁华的地方。他们以前对兴元府固有的印象其实是错的。
陈江流看向崇明,见崇明点头了,他才应好。
夏初岚夹了一个肉包子放在陈江流的碟子里,不自觉地就想起夏衍来。夏衍跟陈江流差不多大,都是懂事得让人心疼。他们离开都城也快两个月了,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自从她身世揭开以后,他们姐弟俩还没来得及见面,她就跟顾行简到这里来了。
陈江流看着碗里的小米粥,听耳边几人亲切地谈论,忽然有些食不知味。这一路上,他们待他真诚,从来没有防备过他。而他一直在用各种方法,将这路上的所见所闻传递迴都城。
虽然这么做不算伤害他们,但到底是欺骗。可他无从选择。
他跟恩平郡王之间是一场交易。他从小就被选到昌平的清倌院里,接受各种训练,成为专门伺候达官显贵的人。所以他识字,也有一手好厨艺。但他被家人卖掉的时候,卖的是死契,也就是到死都要在清倌院里。后来恩平郡王看中他,许诺完成一件事以后,还给他自由身。
他原本只是个执行任务的探子,没想到遇到这一群真心待他的人。他每日都在挣扎煎熬中度过。思安为他缝补衣服,六平给他买好吃的,帮他干活,更别提崇明哥哥事事为他着想,为了留下他差点与相爷起了衝突。
他们从没有因身份而看轻他,更是将他这个陌生人当做家人一般对待。
「江流,你在发什么呆呢?」思安好笑,把腌肉推到陈江流面前,「我们都不吃了。你在长个,快把这些肉都吃了吧。」
陈江流应了一声,知道他们是故意让着他,默默地把肉都吃下去了。
吃过早点,众人各自回房休息。等到日落的时候,夏初岚终于按耐不住,把崇明叫到屋里来,让他去府衙报案。崇明刚要出去,门外响起一个声音:「不用去,我回来了。」
夏初岚立刻起身,看见顾行简从门外走进来,身形颀长,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他如昨夜离开时一样,毫髮无损,只是眼底流露出一丝疲惫。
她马上跑过去,伸手抱住他,眼眶微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