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岚扶着她站起来,越想越觉得蹊跷,普通人家为什么要人蒙眼去呢?除非是不想让外人知道那个地点。而且那位夫人想必是故意对这个婆子说了这番话。可她到底要传达什么意思呢?
夏初岚问思安:「早上老爷出门的时候可有说何时能够回来?」以顾行简的聪明和博学,应该马上能猜出这里面的意思。
「只说是日落的时候,要我们备他的晚膳。」思安回道。
日落就是还有大半日,夏初岚觉得不能这么干等着什么都不做,想了想说道:「你去问问这儿哪能找到《资治通鑑》,我要后面的几卷。」
思安连忙去问了门口的士兵,士兵打听了之后,回禀说在州府衙门有一套完整的《资治通鑑》,夏初岚便让他们去取来。
谢方吟听说是顾相的夫人要借书,二话不说地就让人把书全都搬来了。资治通鑑总共有两百多卷,夏初岚的屋中一下堆满了书。她让思安去把六平和陈江流都叫来,一起把《后樑纪》六卷、《后唐纪》八卷、《后晋纪》六卷、《后汉纪》四卷、《后周纪》五卷等全部都找出来。
然后又在这里面详细查找关于五代吴越的记录。
……
黄昏时分,顾行简从吴璘那儿回到驿站,心中还在为无法找到完颜亮的行踪而烦忧。完颜亮此人狡诈多智,他还是把他想得太简单了。若是成州这边的事久悬未决,他便要等陆彦远那边的消息了。
他一进屋就看到满地的书籍,六平和陈江流靠在一起,夏初岚趴在桌子上。他们找了一下午,都没有找到夏初岚要的东西,十分疲倦,所以才睡着了。
顾行简走过去,六平先醒了,推了推身边的陈江流,两个人一起站起来行礼。陈江流还很怕顾行简,面对他的时候,双手不由地在袖中收紧。
顾行简朝地上看了一眼,原来是《资治通鑑》,怪不得摆了满屋都是。他摆了摆手,先让他们下去了。
等他们出去以后,顾行简走到夏初岚身边,俯身要把她抱到床上去睡。
但他刚把她搂到怀里,她就醒过来了。
「夫君……」夏初岚抬手揉了揉酸疼的眼皮,「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脑袋都要想疼了。」
顾行简就势坐在她身旁,摸着她的头,柔声问道:「岚岚,你搬这么多书回来做什么?」
夏初岚抓着他的手臂说道:「今日那个牙人找的婆子从原来的东家那里捎来一句话,我听了之后觉得很不寻常。你可知道五代有个吴越王写过一篇叫《吟天柱观游方》的文章?那婆子说,那户人家的夫人特意说了两遍,应该是有什么用意。」
顾行简微微眯了眯眼睛。从前汴京学风很盛,文人之间很喜欢玩这种隐晦的文字游戏,卖弄自己的才学,一般都是选些比较偏门的人物或者文章,让对方猜其中的意思。而像五代史,资治通鑑这样的知识,除了应付科举的试子,也只有皇室宗亲会让专人教导。五代吴越……他似乎有些印象。
他仔细想了想,神情一凝,从地上的书堆里找出几卷书,凭着记忆翻阅起来。
很快,他就找到了答案,大力地合上书,气息都与刚才不同了。五代时期的吴越钱王钱镠曾经写过一篇《天柱观游记》,并不是什么《吟天柱观游方》,对方之所以故意说错,就是要强调这「吟」和「方」两个字。钱镠时期,中原混乱,朝代更替频繁。钱镠一直想自立为王,但表面上却屈服于中原政权。
这样的指代已经足够明显,说的是谢方吟,他应该是金国的人。而这位夫人,就是完颜亮的侍妾了。
他将这些推测都跟夏初岚说了。夏初岚听完一惊,喃喃道:「这夫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她想必是猜到了那位婆子要来为你做事,所以才想出用这个办法通风报信。若不是当年的汴京旧人,恐怕也就只当个笑谈听了。」
顾行简沉默不语,握着书卷的手发紧。当年被掳去金国的女子有数千之多,这其中有机会受教育的,无非是那些嫔妃公主和郡主,也有数百人之众。但至今还活着的,恐怕寥寥无几。他也不确定对方的身份,但肯定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以身侍敌是何等的屈辱,又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智慧。
「岚岚,我出去一趟,大概很晚回来,不要等我。」顾行简摸着她的脸颊,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本想她怀孕了,抽空多陪陪她,却总有很多身不由己。
夏初岚握着他的手道:「没关係,你去忙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顾行简点了点头,转身大步出去了。夏初岚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暗暗地嘆了口气。有时候觉得他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因为他身上要承载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