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简冷硬地说道:「这两个人不用留了。今夜处理之后,便说是暴毙的。」
崇明吃惊,低声道:「可是金国那边……」崇明倒不在乎这两个人的生死,他担心的是如果到时候金国要人,他们没办法交代。
顾行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金国要的是完颜亮和完颜宗弼,这俩人不足挂齿。他们在大宋犯下罪行,自然由宋律裁决。此事我有分寸,你不必担心。」
崇明不敢再说什么,只低头应是。顾行简这么说,便是有把握应对金国那边。记忆中,他哪怕生气到极致,也不会失去理智,依然进退有度。唯一能让他没有理智的,只有夏初岚。
顾行简举步欲走,崇明挣扎了一下,还是叫住他:「相爷!您打算如何处置陈江流?他此刻被关在厢房里,听候发落。」
「你希望我如何处置?」顾行简不答反问,声音很淡。
崇明握了握拳头,最后还是跪在地上:「陈江流的确是有意接近我们,这一路帮着恩平郡王传消息,还将他们引来,这一切足够定他的罪了。可是最后,他并没有背叛我们。府衙大火的时候,他帮着救人,也被烧伤了。您能不能对他从轻发落?」
顾行简表面温和,却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陈江流若没有证据落在他手上便罢了,如今坐实了是个细作,他必不会轻饶。但崇明又实在不忍心放着陈江流不管。他还那么小,又不是真的十恶不赦……
崇明趴着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顾行简的回应,只能看着地上那个模糊的影子,判断他还在。
夜色黑沉沉的,犹如浓墨般化不开。驿站的小四合院子安静极了,只有巡逻的士兵来回的脚步声。
顾行简始终沉默不语。若陈江流帮着赵玖的人下药,此刻早已经死了。
不远处的那间屋子,灯亮了起来,他知道是她醒了,便对崇明说道:「你找个大夫给他看看,带回都城,我还有用。」
「多谢相爷!」崇明激动地说道。这么说就是暂时不会处置了。
顾行简径自往前走了。
夏初岚醒来的时候,怀中空空如也,心头涌起一阵失落。之前她出去劝阻萧昱,还不觉得什么。刚刚睡了一觉,醒来只觉得浑身无力,手脚酸疼,都不像是自己的。她看着帐顶发了会儿呆,才唤思安进来,思安扶着她起身,轻声道:「姑娘睡了好久。可是肚子饿了?」
夏初岚点了点头:「是有些饿了。相爷去哪里了?」
「相爷说出去一下,还要奴婢命厨房热好饭菜。姑娘等等,奴婢这就让人端来。」思安说完就出去了。
夏初岚靠在软枕上,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就看着紧闭的窗子出神。她一直觉得自己足够独立坚强,可真到了发生事情的时候,才发现她也不过是个柔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遭遇了昨夜的惊吓,好不容易才保住这个孩子。此刻也只想心爱的男人陪在身边,软声安慰。可他毕竟不是她一个人的。
他心中装着国,装着天下,装着苍生黎民,不可能只装着她。
虽然道理上都懂得,但感情上终究会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她手捂着肚子,眼角涌出点泪花。不是不委屈的。
「岚岚,可是哪里不舒服?」头顶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来。
夏初岚猛地抬起头,不知他何时进来了,眉眼温柔。她猛地抱住他的腰身,用力呼吸他身上的味道。
还好他在这里,他并没有离开。
顾行简先去换了身衣服才过来,那柴房里什么味道都有,怕身上沾染了气味熏着她。原本想在她醒来之前回来的,与崇明说话耽搁了些时间,还是晚了一步。
他俯身回抱着她,抬手轻抚她的脸颊:「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我以为你又走了……」她嗫嚅道,长长的睫毛上沾染着晶莹的水珠。
顾行简坐在她身边,轻轻笑道:「傻丫头,你现在这样,我怎么会离开你?以后我就在这驿站里,哪儿也不去。不许再哭了。」
「真的?」夏初岚不确定地问道。
顾行简捧着她的脸,碰了碰她的嘴唇才说:「我把你交给谁都不放心,只能自己好好看着了。岚岚,我绝不会再让你和孩子受到一点伤害。从现在开始,你好好养胎,什么都不用操心。」
夏初岚的脸微红,靠在他的怀里,只觉得天底下任何地方,都没有这个怀抱来得安心。
王二家的端了饭菜到屋子里来,顾行简亲自喂夏初岚吃。王二家的不敢久留,低头退出去了,把房间留给他们两个人。
夏初岚吃了一口,看到顾行简嘴角的青紫越发明显了,抬手摸了摸:「疼吗?你别怪他……」
顾行简不以为意,又舀了口粥吹了吹,才喂到她嘴边:「小伤,过两日就没事了。他是你的兄长,我不会怪他。说起来,我还没被人这么打过。小时候,有些羡慕来大相国寺里烧香的孩子,有兄弟玩耍嬉闹,就算互相打架争吵,也还是一家人。」
夏初岚看着他,心里有些难受了。旁人没有被打过,也许是家中溺爱。可是顾行简没有被打过,却是因为自小跟家人分离,也没有一起玩耍的同伴。他如今无坚不摧,却不知那样的童年是如何度过来的,该是何等的孤独。
她不想让他想这些不开心的事,笑着问道:「那以后,我们的孩子你会打他吗?」
「女孩当然是舍不得打的。男孩若不听话,也许会教训一下。」顾行简夹了青菜放在碗里,对夏初岚说道,「崇明小时候就不怎么听话,我罚他写字,还把他关起来过。」
夏初岚看不出顾行简这么严厉,难怪觉得崇明有些怕他。
她摸着肚子,有些孩子气地说道:「孩子听到你这么说,肯定都吓得不敢出来了。」
顾行简笑起来,也伸手摸她的肚子:「乖孩子,刚才爹爹吓你的。只要你让娘亲少受些罪,爹爹一定会很疼你。」
夏初岚感觉到他温热的手心覆在自己的手背上,而她的手心下是他们的孩子,心里便暖暖的。想到将来他将孩子抱在怀里的样子,心中便充满期待。他一定会是个好父亲的。
她吃完一碗粥,也把菜都吃光了,萧昱又叫人送了安胎药进来。
这一路上喝药已经是家常便饭,她早就习惯了的。只是这次的药特别苦,喝完之后,她差点把刚才的饭菜全都吐了出来。
思安在旁边小声说道:「这成州的大夫,就是比不得潘医官。之前潘医官开的药方,夫人就没这么大反应。」
顾行简抱着夏初岚说道:「潘时令的医术的确了得,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做了翰林医官。只不过这次夫人差点小产,成州的大夫用的药份量比较重,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去拿些梅子来给夫人换口。」
思安应是,连忙跑去拿了。
夏初岚身子还很弱,不一会儿就在顾行简的怀中睡着了。顾行简将她放躺在床上,伸手搭她的脉,又看她的气色,然后走到桌子旁边提笔写信。他将夏初岚的症状全都写在信里,写完之后封好,出门想找个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回都城。
萧昱站在廊下,看到顾行简出来,皱眉问道:「她怎么样了?还是不好?」
「情况还不稳定,恐怕要潘时令出手才行。」顾行简如实说道。
萧昱看到他手中的信,问道:「这是你写给潘时令的?交给我吧。天底下没有比皇城司传递消息更快的。」
顾行简扯了下嘴角,将信递过去:「没想到萧大人素来铁面无私,也会破例。」
萧昱看了他一眼,把信收好:「你不用讽刺我。我确有皇命在身,但我也是她的亲哥哥。打你那拳,我不后悔。你尽可以找机会报復回来。」
顾行简说道:「多谢。那拳我心甘情愿领受。」
萧昱也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成为自己的妹婿,转身冷冷地说道:「不是为你,不必言谢。好好照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