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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进去看一眼,要不了多久的,要是有人拿酒给我喝,我不喝就是了。乔一帆被无法抵抗的重力场吸入那扇神秘木门时如是想。

门后当然不是黑洞,但也是个密度巨大的地方。乔一帆从没亲眼见过如此多和自己,和英杰同属一路的年轻男人如同被捅掉蜂窝的野蜂熙熙攘攘。他们不是青春蓬勃就是人比花娇,不是穿得很潮,就是穿得很少。反观自己冲锋衣压缩裤齐全,一身冬天夜跑标配包裹严实,偶尔被光柱扫到,衣服上的反光条还亮得不得了。乔一帆双手攥紧一片衣角不住揉搓,不自觉地将脸缩进高领,像个混进樱桃堆里的小番茄,生怕被人发现这里有个西贝货似的,双眼仍骨碌碌地四下瞄着。

仿佛盘丝洞般令人目眩神驰的世界,空气中弥漫着醇类辛甜而暧昧的气息,灯光晦暗,烟迷雾绕,性感妖精坦胸露乳,随波逐流的海带一样翩翩起舞。视野被抖动的光刃切割成一格一格的,一支跳帧的影片。乔一帆的一双瞳仁幽深明澈,如黑水晶打磨而成的球面镜,忠实映射出舞台上几具被灯光染成红色和蓝色,披着细碎薄汗,几乎没有布料遮挡的精壮肉体。

看也看过了,差不多该回去了。乔一帆自言自语地小声念叨着,神智却被那赤裸肌肤上热辣辣粘糊糊的汗水缚住,脚底也像生了根似的扒住原地。

被音乐的重锤照着脑袋抡来抡去,乔一帆早都觉得头晕目眩了,起初误入异世界的那丁点违和感与尴尬别扭逐渐蒸散在易燃易爆的氛围里。这是一个即使全身只有一根布条,遮不住股沟也可以得到欢呼的地方,不过就是土一点罢了,这又有什么大不了。

既格格不入,又水乳交融,明明窒息地无可救药,却怎么都抑制不住想要接近融入的渴望,这种感受早已体会得太久了,就和回家时的心情一模一样。如果明天赛后没再出什么事,倒是可以带英杰一起来呢。

“就这么站着不闷吗,你一个人来的?”

有人过来搭话,乔一帆心里“叮”的一声,身遭的气绷紧了。

乔一帆本打算进来转转就走人的,一进店挑了个方便观察四周的角落站定后就再没挪窝,这一小片地方虽也不乏人来人往,但他们都很快投身舞池卡座的热闹,除了乔一帆少有人独自寂寞得像根盐柱。这个男人举手投足分明昭显着一个夜世界常客的轻松自如,可偏偏衣着打扮日常,气质温和清爽,在一群开屏孔雀中实算不上打眼,更像一位亲切的邻家哥哥,浑身散发着人畜无害的气息。来人向乔一帆搭过话,便不再盯着他瞧,只斜撑住栏杆,探身眺望舞台的方向。

“啊,我这就打算回去了。”乔一帆换了个站姿,抹杀掉清嗓子的冲动,尽力让自己显得老道一点。

“哦。”男人无可无不可地耸肩,比出大拇指冲吧台晃晃,“头一次来玩?那你大概不知道,因为这里不收入场费,大家都至少会点杯饮料。”

乔一帆的脸砰地红胀起来,头顶都要冒烟,看上去竟真和小番茄如出一辙。还以为人家是来搭讪的,原来只是提醒自己不要白蹭场子的吗,亏自己想那么多,反应过度好丢人啊。乔一帆忙不迭朝吧台迈开步子,那个男人跟在后边,一起来到吧台。

木架上洋文标签的酒瓶一排排高低错落,大片晶亮的酒杯悬挂在头顶,光点星屑零落在乔一帆脸上身上,恍若置身乳白的银河。手写酒水单的小黑板上缀着很艺术的花体字,乔一帆一眼扫过去,猜想这些不明觉厉的文字大概都是鸡尾酒的名字。职业选手不应多喝酒精饮料,他肯定不会点这些,便不仔细往下看,寻思随便点杯软饮料,也算合格了吧……

“请给我一杯……一杯可乐吧。”乔一帆点单的语气将他内心的不确定暴露无遗。一脸漠然缺乏干劲的酒保眼皮抬也懒得抬,只鼻翼明显抖动了一下,很难说是单纯鼻子痒痒,还是对乔一帆孩子气的选择轻蔑不已。他取出一只玻璃杯,懒洋洋地夹了几个冰块,操作台上摆放着一个足有5升的玻璃饮料桶,不断冒泡的黑色的液体中飘浮着一些冰块和柠檬切片,酒保打开玻璃桶下方的龙头,接了一杯黑色的液体推到乔一帆面前。

乔一帆感叹,不愧是大人的世界,连杯可乐都泡柠檬这么讲究。近乎虔诚地捧稳了,毫不犹豫仰脖一口气灌了大半杯下肚。口中甜腻冰凉的液体咽尽,辛涩的余味从喉管深处顺着舌根反上鼻腔。这味道分明是可乐无疑,却又好像和印象中的可乐不完全一样,难道是柠檬皮的涩味溶进可乐里,所以味道有些变了吗?乔一帆狐疑,又抿了一小口,液体在舌面上滚动一圈,刺激的感觉不明显,却分明存在,“……这可乐里掺酒了吧!”

面对乔一帆震惊的样子酒保理直气壮地说,“我们不卖软饮料,没有可乐,只有可乐桶。”

方才搭完话就一直跟着乔一帆的男人见状过来打圆场,“可乐桶而已,没多少酒精的。”

酒保离谱的态度弄得乔一帆哑然,可喝都喝下去了,还能怎么办?乔一帆的酒量寒酸,比一杯倒的叶修稍好一点但也有限,挑战赛庆功宴上他只喝了几口果味气泡酒,那一整晚的记忆便旋转得堪比脚踏陀螺。一晃神功夫身体的芯自发地热起来,毛孔都张开了,层叠的衣服间盈满热烘烘的蒸汽。乔一帆心想这可乐桶究竟是个什么酒兑的,劲儿可真不小,忙掏腰包摸手机想叫车,一掏竟没拿住掉在地上,原来手心已聚了汗,沾了油似的滑腻。

男人帮他捡起手机,递还时藤蔓绕柱,趁势反手抓住他的衣袖,这展开超乎他的意料,乔一帆脸皮僵住,思绪电火花乱窜,一时收拢不出此般情况下如何才能不着痕迹挣脱的方案。而他喝下去的酒精已凝固成一团,热热的梗住咽喉,舌根肿胀,声音堵在气门。

“光看别人跳舞有什么意思,走,活动活动去,出点汗发散一下酒劲儿褪得快。”男人边说边拽着乔一帆扎进人堆里。

无数舞动的躯体中混进了一个乔一帆,来自同类的体温近在咫尺,更促使血液急涌似湍流。光效高频跳动着,闪电般犀利,视觉闪闪烁烁,留下绿蒙蒙的重重残影。意识愈来愈松弛,愈来愈舒适,他似乎感到自己在扩大,在膨胀,就要还原成快乐稀释到无垠宇宙中去。身体被无可名状的喜悦托举,不由自主轻轻摇荡起来了。他抬头看过去,握着他手腕的男人对他露出鼓励的微笑,四面八方每一个人都对他露出鼓励的微笑。

肩膀忽然有了加持,自己那可笑的秘密,不值一提的渴望,压在心头重逾千斤的东西不知怎么忽的轻如鸿毛,甚至还不如身上土气的衣服沉甸甸地保有分量。硬壳裂了条口子,昂扬的战栗感渗出,烧烫每一根神经末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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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非打完比赛,刚走出训练室就接到他母亲打来的电话。邱母没什么要紧事,她拉拉杂杂地对儿子描述她刚刚结束的j国之旅,邱非偶尔嗯一声表示他正在听。

邱母听说j国秋天红叶烂漫,怀揣着对漫山遍野铺天盖地的火红热烈燃烧至天际的想象,欣然前往,却只在景区山头上赏到大片枯黄的叶子,其中不乏不变色的常青植物,夹杂了连不成片而显得七零八落的红叶树,不免大感受骗上当。细问下才得知原来j国人的习惯就是把秋天变了色的树叶统称为红叶,所以黄叶也是红叶,可不是故意骗人云云。邱非也不禁失笑出声。

母子俩笑过一回,邱母提起她给邱非买了一大提袋j国点心当作手信,嘉世队员人人有份。邱非的姐姐前来接机,她就干脆把点心都塞给女儿,指挥邱非去姐姐家拿。赏味期限不长,今晚就去,现在就去。邱非对母亲难得如此强硬的指示微觉诧异,现在可不比夏天,那时姐姐邱文还是单身,无论清晨深夜,即便不主动报备,拿着钥匙随便出入她家也毫无压力。

邱家姐弟感情甚笃,邱文作为叶粉,在说服父母同意邱非参加嘉世训练营上曾出过不少力。可姐弟俩再亲,这么晚前去打扰也多有不便。再说从嘉世新址过去一趟实在太花时间,只为了拿点心这时间成本太不划算了,让邱文帮忙寄个同城快递岂不省事?

“让你去你就去,我已经和阿文说了你今晚过去,要是时间太晚就别回俱乐部了直接睡她家,不打扰的,你姐夫今天又出差了。”邱母顿了顿,声音从听筒中漫出一丝担忧,“白天见她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我问也问不出什么,你去看看是不是我多心了。”孩子有自己的生活,不愿意事事说出来给父母添堵,却不一定连兄弟姐妹也一并瞒得死紧,让儿子打探一下最适合不过。

邱非应了声,好我知道了。去一趟就去一趟,没什么的,他实际上并不真觉得前两天还在张罗着买票,打算去看唐柔一挑三现场的姐姐会突然出什么事。

邱文结婚不久,最是沉浸于二人世界浓情蜜意的时候。她的丈夫按世俗标准来看,说条件一般都算抬举,但胜在为人斯文儒雅,充满知性的亲和力。邱家父母更看重人品才学,不介意女婿经济上一时落魄,对他拎包入住女儿的房子并不曾多说什么。按说婚后多少生活重心都会转移一些,可丈夫受上司器重经常被外派出差,她得以延续婚前的自由,继续将业余精力投注在打荣耀网游和看比赛上。

邱非只觉得姐姐婚后更热衷向自己提起有伴儿的生活多称心如意,时时被她关心感情生活,各种旁敲侧击。想来邱文奇异的举动多半因为她自己觉得幸福,就恨不得周围的人全都和自己一样幸福,源于新婚的荷尔蒙变化,由好意驱动下对单身狗的碾压,一种不受理智控制的放闪。

邱非虽自负自己已经对闪光弹免疫,终究不是有点事就恨不得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的性格,何况他本就打算在明年战队夺回席位,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面对姐姐的好奇心理所当然守口如瓶。但有时邱非真怀疑她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想要套自己的话,前几周休息日相聚时她有意无意地问,没有喜欢的女孩子那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还诡异地笑着威逼利诱,说发了年终奖就给自己买个大屏幕的新苹果手机。

邱母还在瞎猜,该不会是和你姐夫吵架了吧。邱非笑了,妈您还不知道姐姐?说她和人吵架谁信啊。邱母说,说她偷拿同学东西也没人敢信,她还不是拿过,别看你姐跟个面瓜似的,犯起混来鬼迷心窍……

邱非怔了几秒,忽然觉得点心都不想要了。孩子品行不端是父母的耻辱,那件事一直是母亲心中一根刺,邱非再清楚不过的,可是……没有可是,他答应过不对任何人说出真相,语调下沉,“妈,不是说好了再不提了吗?”

邱母被儿子点了一下,也暗悔自己又翻旧账,咕哝着好了好了不说了,你快点去拿点心,挂断电话。

点心还是要拿的,毕竟还有队友们的那份。临出门前点开qq,看见乔一帆五分钟前的留言,嘉世小队长厉如刀削的眉目一霎圆融和缓,冰凌浇上热糖浆。指尖轻轻碰了碰已灰掉的头像一下,宛似描画着记忆中那线条柔顺的鼻梁。

邱非到达邱文居住的小区时,正巧遇到邱文似乎正准备出门。一盏盏路灯各自染黄一方夜色,延绵不绝,小区内明晃晃亮堂堂,有小童笑闹人声喧嚣。邱文一袭深色毛呢风衣将她整个人与周遭的烟火气隔开,帽檐低低压着,使旁人看不清她的面容。这身打扮不是她日常的风格,即便邱非看惯姐姐身姿,也差一点就忽略了,擦身而过几秒,才猛然觉得熟悉,转身三步并两步追上。邱文垂头专注于行走,直到邱非拍了她肩头才犹疑地抬起脸,原来方才她也没注意到邱非迎面走来。

“你怎么在这里?”邱文问,像一个梦游的人。

邱非蹙眉,把母亲支使他来拿点心的事复述一遍,邱文好像游戏卡顿了,硬盘咯噔噔转了大半晌才回应到,她并不记得母亲对她提起过让邱非亲自跑一趟的事,那些点心傍晚就已叫了快递寄往嘉世俱乐部了。

好吧。不管姐姐和母亲谁记错了,总之不用自己拎一大堆东西回嘉世也算解决了一件事情。邱非又问大晚上的出门是准备去哪里,邱文一对黑眼睛滞涩地转动,帽檐的阴影遮蔽掉眼中全部的光,“没有…谁说我要出门了,我是……我只是去附近超市买点东西,买完就回家了。”

“那正好,我去帮你拎东西。”

“……你不快些回俱乐部吗?别耽搁太久,影响你调整状态就不好了。”

邱非意外,“你不收留我吗?”

邱文转着手指将耳畔一缕乖顺的发丝理了又理,吃吃笑着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喜欢当电灯泡的?”

她的笑声初时轻尾音重,听起来一股子用力过猛的欲盖弥彰,不像发自内心开玩笑打趣人,倒憋着几分不耐烦似的。邱非更疑惑了,她什么时候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过?

正如邱母所说,邱文性格极好拿捏,跟个面瓜似的一按一个坑,绝不反弹,与其弟大不相同。比起邱非从小就像个小大人儿,一个人也能自得其乐,邱文却决做不到没有朋友也泰然处之,她愿意上贡玩具零食,只为在其他闪闪发光的孩子身边当个小跟班。一颗向往温暖的小行星,孤零零旋转在最遥远的轨道上,拼命捕捉恒星的光明。

然而比起姐姐稀罕的态度,邱非更在意邱文与母亲传达的信息有太多对不上的细节。

“姐夫不是出差不在吗?”

邱文的狼狈表情只闪了一下,快得邱非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呃…他发消息又说事情提前办完了,今天晚点时候会回来。”邱文掏出手机飞快地点了几下,给邱非发了个红包,才愉快地说,“所以你别碍着我们二人世界啦,姐姐给你报销车钱,别等公交了,打车回去吧。”

邱非深深地看了邱文一眼,没再多说什么,收下红包叫了车,走到路边等车。邱文的样子的确反常,怪不得他母亲多心。邱非目送邱文走向不远处超市的身影,不安如蒸烧水银,密密麻麻侵蚀他的内心。

车来得很快,邱非迅捷地钻到后座,指示司机掉头,拐到马路斜对面的一条小路里靠边停车,痛快地扫了司机微信,把邱文给他的路费全转过去,司机立即心领神会,表示一切听他指挥。这个位置不远不近,透过车后窗玻璃刚好可以将超市入口的人来人往尽收眼底。过不多时,邱文从超市出来,手上只多了一瓶矿泉水。

只为了这一小瓶矿泉水专程出门跑一趟超市?那果然只是临时编出来敷衍自己的借口吧。

他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想要联系姐夫的想法,但很快否定了这个主意。他虽然不知道这次邱文有什么不能说的苦衷,但她既然连自己都瞒得死紧,那么也许她本就想对所有亲人都守口如瓶。

不愿提的陈年往事又浮起来。记忆里的邱文枯黄干瘪,嘴巴抿成一字,执拗的近乎疯狂。那神情一下子把邱非逼到万丈深渊一线钢丝上,使他天人交战,进退维谷。直觉告诉邱非,如果现在他什么也不做,任由邱文消失在夜色里,说不定又会发生一些无法挽回的事,到那时,自己也一定会非常后悔此刻轻率的决定。邱非自嘲着,多少伤害假爱之名?却再没多犹豫,他已打定主意。

邱非看见邱文也坐进了一辆计程车,连忙指给司机看,嘱咐他不要跟丢了。邱非的司机是个小年轻,头一次遇到这么像警匪片的情况,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莫名,拍胸脯保证完成任务。果真他有自己吹得那般驾驶技术出色,也是晚上路况不错,幸运地没被挡住视线,得以灵巧调头追上去。

两辆车一前一后地行驶了几分钟,邱文乘坐的计程车逐渐偏离主路,往相对僻静的街区开去。邱非透过车窗看到前后车流越来越稀落,不由心里打鼓,缺少其他车辆自然掩护,还紧紧地尾随着,这种情形太容易被发现了。正想着,前方计程车突然减速靠边停下了。此时他们已开到一条连行人都稀少的小路,这时紧跟着停车的话,一定会立刻被察觉的,不,说不定已经被察觉了。骑虎难下,司机只好装成路过的样子,硬着头皮继续开下去,还好很快就有岔路,司机忙拐进去,迅速停靠路边,放邱非下车。邱非回头,看到邱文已在路口候着他了。

邱非除了上前别无选择,叫了一声“姐”后便没了言语,只将她定定瞅着。邱文仰头回视早已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弟弟,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真拿你没办法,为什么一定要跟过来,你就装成什么都没察觉不好吗?”

邱非梗着脖子不吭声。

“随你吧。”邱文轻叹着揉了揉眉心,“我只有一个请求。”

“等一下不论看到什么,你千万不要冲动,一切都听我的,好吗?”她重复着,喃喃的,“就只有这一个请求。”

那也要看是什么事,邱非还想反驳,终忍住了,姿势别扭地动了动脖子。

“到底出什么事了?”邱非问。

邱文拇指按住手机屏幕最下方右滑,立即调出这一天里她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的页面。她把屏幕送到邱非眼睛下边,“昨天,我收到了这个匿名邮件…”

发信人栏显示一行数字,邮件标题只有简短的“快跑!”两字,正文贴了一张照片,一行网址,送信时间在一年前。这个邮箱经久不用,邱文也是偶然需要验证其他服务的身份信息才登陆上去,顺手清理堆积如山的垃圾邮件时发现的。

网址点开,跳转到一个面向男同志的本地自媒体做的gaybar探店视频,说明栏标注了店名地址和营业时间等信息。滑回邮箱页面,再下拉去看照片,画面整体呈现出黯淡光线下拍摄时常见的颗粒感,粗糙得像靴底摩擦过。看陈设也像夜店卡座,几个男人喝酒玩骰子high翻天,火热的气氛被拍摄时抖动带出的残影定格在画面上。照片靠左的位置,一个男人勾住另一个的脖子,两根湿舌头缠成麻花。邱非把照片又放大些,看了又看,皱紧眉头。其中一人长得实在很像他姐夫,除了气质表情不像,哪儿哪儿都像。虽然照片糊成这样,那人还只有半张侧脸入镜,可像到这个程度,除非是双胞胎兄弟,他姐夫没有兄弟。

“其实多看几眼也并不是很像吧?”

这么问就代表邱文心中已认定的那个答案使她宁可欺骗自己也不愿面对,此行的目的也不难猜了,邱非问到,“现在是要去这个gaybar吗?你怀疑他打着出差的幌子,实际上去……去玩去了?”

邱文拼命摇头,“我不知道,我发消息问他可不可以视频,他说他在应酬不方便,晚些时候还要赶ppt让我先睡不要等…他工作确实很忙,总是加班到深夜,我都知道的,这些都算不上证据,而且他每次出差都给我带当地买的小礼物回来了……”

“就算没出差,也不一定就是去泡吧,可是他出差也太频繁了……我自己在家心实在慌,我一个人待不下去,这照片越看越像他,我放不下手机……”她变得激动且语无伦次,邱非见状忙按住她不由自主拉扯头发的手。

“…所以我想,我去那个店看一圈,只要他不在,照片上的人就不是他,我就不用再瞎想了,就能安心回家睡觉了……”

真的可以安心吗?邱文的话毫无逻辑。今晚不在并不代表以后也不在,不在这家gaybar也可能在其他gaybar。明晃晃的道理,哪有人真不懂的?

要不是赶巧被我撞见跟过来,她该不会又是想……邱非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再看眼前的邱文心乱如麻,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邱非的头脑反倒前所未有地冷静明晰。没关系,他想,和上次不一样,今天有我在,她什么事都不会有。

定位将他们指引到这几年很有名,一条号称传统情调与时尚生命力时光交错的不夜街。这里原先只是老城区里一条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便民商店街,因那一带旧式民房云集,永不缺逐文化而至的深度人文游客,便有咖啡馆酒吧零零星星开起来,逐渐火起来,白天收割文青,晚上收割夜行动物。

gaybar“cbgg”避开街巷最繁华的一段儿,开在街尾一幢年头已久,墙皮都有点剥落了的大楼,选址低调却不难找。细窄木门并楼梯间连通地下,如一根曲里拐弯的肠子,尽头通向闷热的异次元。空气湿热饱和,充斥着腋汗、酒精和香水的辛辣气味儿,一踏足进去,不可避免结结实实灌了一大口。

场内气氛烫得着火,dj手持烟枪冲着舞池一通扫射,舞池顿时像一口蒸汽滚沸的地狱大锅,只见无数黑压压人头翻滚其间,个别面目模糊难辨。可邱非他们还是一眼就认出那张熟悉的面孔,姐夫并没深入舞池,而是在外圈一带摇头晃脑,打扮与他日常一贯的风格一般无异,对带着目的寻找的眼睛来说好认得很。

自开启那封邮件后一直坐立不安的邱文,此时再不复慌张,反倒露出,虽说刚才记者会上叶修魏琛方锐一通插科打诨赶走了严肃的空气,但万一兴欣内部气氛不对就不要再继续打扰下去。

却不想这一绕远路害他们俩扑了个空,主队休息室已然关灯锁门人去楼空,看样子兴欣开完记者会就直接离开场馆了。无奈何他二人从选手通道出场,邱非四下查看,并没有乔一帆的身影,他没有等他。再看手机,两人消息往来的对话框中,最后一条消息仍是邱非自己发出的那条。

他还不想见自己吗,抑或是单纯没看到消息呢?不论是什么原因,解决方法都只有找到乔一帆把话说明白一途。也不知他在不在网吧……邱非决定去马路对面的兴欣网吧碰碰运气。

邱非没在网吧找到乔一帆,事实上除了安文逸靠在休息室沙发上抱着ipad打愤怒的小鸟,网吧二楼其他人一个也没有。门敞着,邱非礼节性地停下脚步,“咚咚”叩了两声。安文逸把最后一只小鸟角度刁钻地弹射出去,石块木条多米诺骨牌似的一个接一个倒下,最终竟形成稳固的三角形结构,活得好好的猪发出嘲笑一样的哼哼唧唧。他啧了一声,把ipad扔到一边,招呼邱非和闻理进来坐。

运气没有差到家,这一行倒不算徒劳无功,安文逸告诉邱非,开完记者会后,唐柔本人波澜不惊,一众选手也算情绪稳定,老板却百感交集得快哭出声了。唐柔贴心安慰果果,提议大家一起去游戏中心散散心,就在不远的一家新落成的购物广场。于是安文逸就自己从比赛场馆回来了。自来熟的闻理很体谅地拍拍安文逸肩膀,安文逸眼镜闪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于是邱非他们赶往下一个目的地——位于购物广场的游戏中心。事不过三,情报正确无误,再不能扑空了吧。邱非二人搭乘扶梯,人未至乐先闻,游戏中心坐落的楼层近在咫尺。因扶梯缓缓上行,邱非眼前一幕竟似从天而降。再加上响彻商场的电子音乐和着节奏鲜明的鼓点,一切都仿佛好戏开锣。

乔一帆有客人,今晚是不可能拉走乔一帆单独行动了。撤回前言,自己的运气真的差到不能再差了。

游戏音乐是元气满满的球体,反弹上天自由落地,被砸一脸也必须没脾气。正对扶梯口的是一台太鼓达人,跟前站着奋战中的乔一帆和高英杰两人。

单脚向前迈定,侧身弓步扎稳,握槌虚虚端架势,敲鼓的乔一帆肉体凡胎飙出视频快送五倍速效果,向四面八方投掷鼓点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响不停。双腕残影直追野蜂振翅,躯干摇得也很合韵致,终盘几下如雪纹劈空,当真好生利落,全良fullbo的成绩金光闪闪。旁边的高英杰虽也不是吃素的,音游的领域到底手速不代表一切,打错了几次拍子。

面朝屏幕的二人鼓槌交击,干脆的啪的一下,击掌一般清脆的声响。随即扭头对视,相视一笑,同步得几乎互为镜像。

闻理目瞪口呆,“我操,李涛乔一帆玩阵鬼和玩太鼓达人哪个更像开挂?”

邱非不接闻理的话,双眼直直盯过去。

高英杰眯着眼说了句什么,乔一帆肩膀吃吃地抖动着乐开了颜。高英杰更凑近些,夹好鼓槌,空出的另一只手掌心向上伸到乔一帆面前,乔一帆眼角弯弯瞧着他,将两枚游戏币按进他的掌心。

高英杰是乔一帆在微草时唯一好友,邱非是知道的。男生关系越好越爱勾肩搭背袭胸掏裆,何况他俩之间可还隔了一个身位格的距离,实在没什么可挑刺的。哪儿不对?说不上来,就是本能地觉得古怪。直觉是一种玄学,但有时候由不得人不信,高、乔的互动中隐匿了难以言喻的亲昵,仿佛人来人往的游戏中心以太鼓达人为原点分化出一块私密的小世界。

想多了吧……

这时候肩膀被拍了一下,邱非回头,见是叶修、苏沐橙和兴欣一干人等,叶修嘴里还叼着一根没点着的烟。叶修乐道:“小邱小闻这么凑巧?”含着烟说话还能吐字清晰乃是叶修的绝技。

闻理来精神了,小跑着上前两步给诸位前辈请安,嘿嘿摸着后脑勺和唐柔自我介绍起来,邱非也上去问好。唐柔指了指楼上说:“我们正好要去吃宵夜,一起?”包子自告奋勇:“我去叫小高和小乔!”便跑过去招呼他俩。正好他们刚又打完一曲,游戏机传出很元气的“fullbo”音效。包子眼睛睁圆了,大呼小叫道:“魔王难度的弓可可fullbo牛b啊小乔!!!你还有这一手?!”

“以前还在训练营的时候,我们经常从后门溜出去打太鼓。”高英杰顺手把自己的鼓槌递给乔一帆,语气自豪得像在晒猫,“只要是一帆听过的曲子都是上手就fullbo打底的。从来也不让让我。”

乔一帆很自然地接过高英杰递来的鼓槌,帮他放回原位,自己的那副也挂回去放好,接茬道,“那下一场比赛英杰也让让我呗?”

高英杰出拳捶他肩膀:“才不呢,一帆现在这么厉害哪里需要我让啊。”

乔一帆下一句话就噙在嘴角,一扭头兀然发现邱非竟杵在人群中,面无表情盯着自己,冷不防踩空了似的心脏虚晃了一晃。兴欣大部队正拖家带口浩浩荡荡向美食广场进发,众人陆陆续续搭乘扶梯中。视线既然都对上了,邱非也不来虚的,他把正在对唐柔献殷勤的闻理抛在一边,径自走向乔一帆,与他并肩,“怎么不回消息。”

邱非和乔一帆是朋友,找朋友说话直来直去天经地义,没一个兴欣人觉得邱非态度有丝毫问题。只有高英杰诧异于邱非毫无铺垫的说话风格,不自觉闭上嘴巴竖起耳朵,在乔一帆另一侧边走边睨着他们。

乔一帆被问怔了,他本以为再也不会收到来自邱非的消息了。邱非态度之理所当然,仿佛他们之间的不愉快并未真实发生过,所有事情都是乔一帆自己的臆想,乔一帆一个不慎被这态度带了节奏,反射性脱口而出,“没看到,我还没来得及开机。”

乔一帆日常消息往来的对象除了邱非、队友就是高英杰。今天是比赛日,队友们都在一起,连高英杰都真人驾临,赛后列队握手的时候就说过会直接去主队休息室找他,他还开什么机?两颗脑袋凑在一起一聊起来什么都忘干净了。

手上行动先于大脑作出反应,乔一帆下意识地慌忙摸兜、掏手机、长按电源,未读消息砰地弹了他的眼睛,他才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匆忙开机的行为好像急于向邱非解释什么似的。不免在唾骂自己没出息之余暗自庆幸,还好今晚没开机,不用在离开场馆前看到这条消息。

即使他尚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得体地单独面对邱非,他的的确确做不到看见邱非的消息却故意装没看见,做不到故意不回应。爱来时毫无预兆,消亡与否更不受理智控制。失魂落魄地爱了邱非几个月,悲哀地收获一份对自己本性的清醒认知。

他们站在扶梯上,离头上楼层渐进,已能看到店家的招牌。邱非正要问他什么时候有空,乔一帆叫了一声:“英杰快看有越南河粉!”拉了高英杰先人一步,三两下冲上楼跑了。

一众人抵达美食广场,晚饭时间早已过去,空座位虽不少,架不住兴欣人多,闹哄哄分头找了一通,才终于找到一大片足以容纳所有人的,连在一起的空位子。邱非来晚一步,乔一帆高英杰已和包子方锐凑了一桌,紧挨着乔一帆的邻桌赫然坐着三个咯咯直笑的美女和口沫横飞的闻理,邱非没去理会,想了想,拣方锐旁边那桌,叶修对面的位置坐下了。

各自点单取餐一通忙活不提,顺利吃起来。刚结束了一场高强度对决,年轻的身体十分需要一些简单粗暴的油脂和碳水补充消耗的精力。叶修嚼着炸串随口找话,“小邱今天休息啦?这商场离你们那儿可不算近。”

邱非点点头,“我们来看比赛。”

叶修哟了一声,竖起大拇指,“自掏腰包给我们贡献票房啊?干得漂亮!”

于是自然聊起今晚的比赛。“一力降十会!绝对力量的碾压!在柔姐姐面前耍小聪明的都是渣渣!”闻理手舞足蹈地描述看到唐柔两场胜利时难以抑制的澎湃心情。单纯的少年还不懂得赞助商广告主的脸色变幻莫测,对唐柔拒不低头的行为一把子支持。

最后闻理总结:“反正低头了他们只会更来劲,绝对不会停止bb的放心好了!”

叶修见邱非一直侧着脸盯看某个方向,顺他视线望过去,想到今晚虽输了,可高光时刻一点不少。“小乔那场也很炸裂,”叶修先夸赞了一句,对着邱非解释说明道,“他那招可是自己想出来的,哥都事先不知道,真厉害。”

老大说的对。包子抢着接话说:“可不是?!小乔厉害的,小高都对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高英杰老实,只当被包子一语道破心事,一下子傻掉了。乔一帆也一个恍惚,下意识偷眼瞟邱非,不曾想邱非也在冷冷看他,视线正好撞到一起,乔一帆哆嗦一下,赶紧收回自己的眼睛。

包子说话没头没脑惯了,其他人都没多想,倒是方锐来精神了,怎能放过这个说骚话的机会啊。先长长地yooooo了一声,挤眉弄眼地对高英杰说:“我说怎么小高那么黏糊,像个殷勤的小女婿,上赶着的往我们兴欣休息室跑,原来……咳咳!”

方锐继续,竖起手背挡着嘴,装作悄悄地,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音量对乔一帆说:“这么大一块墙角还不挖回来小乔你在等什么?!千万别和王杰希客气,今晚不管你用什么姿势,不把人搞回来你也别回来了。”

高英杰像炭烤鱿鱼似的整个人发红蜷曲起来,他太不会处理这种玩笑话了,偏偏方锐还恰好说到他心坎上,虽有心反驳,张着嘴啊啊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终闭了嘴,摸着后脑勺嘿嘿讪笑着,偷偷拿余光确认乔一帆的反应。

邱非不免心浮气躁。高英杰这什么奇怪的反应?怎么你很想被人打趣吗?这就有点露骨了吧。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深吸一口气,暂且按捺住,提醒自己高英杰的问题不要算在乔一帆头上,这事未必和他有关,有事一件一件解决,不要被突发状况模糊了重点。

乔一帆看邱非眼睛始终在自己和高英杰身上打转,神色也越来越耐人寻味。乔一帆想,说不定邱非也具备某些直男的这种习性:一般不会去想自己身边谁是基佬,可是一旦知道认识的人中有个基佬,他立刻看谁都像基佬。乔一帆不想把高英杰也是gay的事情暴露给邱非知道。不否认方锐的话难保邱非多想,但急吼吼地矢口否认不更像做贼心虚吗?真是难办,乔一帆扶额抗议:“方锐前辈,您说您对吗?”

方锐嘴一咧,还想放大招,陈果不耐烦了,“包子,你想说的不会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吧?”包子嚷嚷道,“这不都一样?有啥区别吗?”

邱非不想再让包子和方锐继续这个话题,他扬声说道,“一帆前辈确实厉害,不声不响好大一个惊喜。”

这句话本意是想强行接住刚才叶修夸乔一帆厉害那句话,试图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回比赛上。奈何中间隔了一出闹剧,邱非又在克制脾气,故意压平的语气听起来干巴巴的实在没什么惊喜的感觉,钻进乔一帆耳朵里只觉得阴阳怪气,以为邱非借着比赛暗示他昨晚的事,是在损他呢,掩饰地垂下眼帘,“都是凑巧的,周前辈对新打法没防备而已。那招泛用性不高,没什么厉害的。”

说这种话,明显是把自己当成外人敷衍,邱非心里憋着股气,硬梆梆地摇头,“怎么不厉害,不止今天,一帆前辈最近团队赛打得都很精彩。”

乔一帆淡淡道,“阵鬼在团队里显得好是应该的,我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他对自己评价过低的毛病又来了,邱非很不喜欢他看轻自己,便正色反驳道,“太谦虚了,联盟里能接得住包前辈思路的阵鬼还有谁呢?一帆前辈在兴欣是不可替代的。”包子听到邱非提及自己很是开心,忙不迭帮腔说,“没错没错,小乔是不可替代的!”

昨晚邱非吼他那句“联盟要禁赛你让兴欣怎么办”再一次回荡在乔一帆耳畔。他脸上的血色褪去了,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把场面端住。乔一帆的心皱成一团,酸楚得不知如何是好。从看到邱非那刻起,他便隐隐约约对此邱非行目的有些猜测,只是不愿强迫自己多想,而今猜测逐渐成形,不留情面地对他露出狰狞嘴脸——邱非专程跑来,果然是为了提醒我安分守己来了。

不远处有堆客人吃完饭,闹哄哄地散了。空桌子被其他眼尖的发现了,叽喳着飞过来,随后又赶过来一批,扑腾腾站起坐下。

乔一帆勉力挤了个谢谢出来,好在嘈杂的环境帮大忙,除了当事人没人发现他音调听起来不正常。他掩饰着端起碗灌了一大口汤,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抽条纸巾按住口,头扭到一边去咳。刚才不该选这碗加足辣椒和青柠汁的越南河粉的,雪上加霜。

高英杰见他咳得神色越来越不对,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偏黄的照明下也惨白如纸,急忙又拍后背又喂水,好一通手忙脚乱,自然而然递给乔一帆的是自己喝过的水杯。他没顾得上注意,坐在对面的邱非眉头皱了皱。

乔一帆喝了两口冰水止住咳嗽,用纸巾抹干净眼睛鼻子,起身对一旁关切的陈果抱歉地微笑,说要去一下洗手间。

乔一帆的笑容太体面了。高英杰心里影影绰绰的,想跟过去看看,恰好被别人叫到自己名字,回头看去,是那个外形酷似黑社会的蓝雨前队长正提到今晚单人赛中君莫笑假装被木恩浮空的那一段,借机大骂叶修不要脸,叶修皮笑肉不笑,有一搭没一搭地抬杠着。话题忽然扯到自己身上,高英杰到底没好意思直接走人,于是只好继续坐下来陪笑脸。

魏琛和叶修你嘲我讽不亦乐乎,包子方锐也不甘寂寞地加入,又是一场群口相声。邱非在一旁冷眼旁观,注视了尴尬微笑的高英杰一会儿,默默站起,往洗手间去了。

空气里飘着含氯消毒水的气味,并排设置的三个洗手池上方,顶灯,镜面和地板上未干的消毒水让那一片区域显得比用餐区还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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