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眼见姐夫和乔一帆离开,邱非和邱文不约而同沉默着迈步,远远跟在两人后边。邱文仍抱着邱非的胳膊,她忘了松开。这一天一夜,她好像灵魂出窍,跟随着自己躯体目睹周围发生的一切,所有知觉五感都隔了一层,缺乏真实感。直到看到邱非的失态,灵魂这才被感同身受的漩涡卷回自己躯体,甫一归位便尝到撕裂胸膛的巨大的痛楚,她疑心那痛楚并不来源于身经百战的自身,而是从她抱紧的手臂传递过来。
正像她的心思瞒不到弟弟,弟弟的心思也从来瞒不到她,尽管弟弟不愿坦白,许多细节她不得而知,但那并不影响她早已通过蛛丝马迹对弟弟的心意做出判断。
她只是一个单薄的人,只兜得住自己那一份委屈,再多加码一分一毫都承受不起,痛楚终于从眼眶泼洒出来。若只关乎自己一身,她情愿用虚伪的假象掩盖欲逃离而不得的千种过往,万种情绪。
可是一旦牵扯到邱非就不同了,她的弟弟性情高洁,皎皎如天边明月,邱文仅存的唯一一块完整的骄傲——她分析荣耀的发展前景帮助弟弟说服父母的往事——便是弟弟替她照亮的。怀中的胳膊在微微发抖,他本不必受自己牵连,本不必忍受的这一切,邱文羞愧得无地自容,内疚得无法收场。
变故乍起一瞬间,矿泉水瓶飞砍姐夫太阳穴,势头之猛致使瓶子脆裂。姐夫正陶醉于狩猎的快感,怎料突然水弹爆头,透心凉痛眼冒金星,身体顿时歪倒。乔一帆被他乱抓乱勾得也失去平衡,一同摔倒在地,左手“顿”的磕到地上。
乔一帆吃痛的闷哼声几乎把邱非的心脏从嗓子眼扽出来,什么都顾不得了,直直俯冲过去。乔一帆糊里糊涂被扶着坐起,天旋地转地抬起眼皮,怎么居然好大一个邱非出现在面前?!登时瞳孔放大,脑子里下过鹅毛大雪似的白茫茫一片。邱非早已一把拉开他左手袖子,火急火燎地查看撞到的地方。没有皮外伤,灯火昏暗看不太清楚淤青了没有。邱非急道快点动动手指,乔一帆还在晃神,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依言扭动手腕手指,攥紧张开,活动自如无恙,皮肉虽仍隐隐作痛,他知道并没磕到骨头,料想应不碍事。
所有事发生在兔起鹘落间,乔一帆犹兀自摸不着头脑,见邱非抓着自己的手腕不放,比自己还在意,心口烫烫的刚想说点什么,邱非一个眼刀扎过来,竟是怒不可遏的模样,不由咯噔一下,总算隐约领悟了自己这是被迫出柜了,可邱非怎么好生气的样子?乔一帆默默把嘴边的话语吃回去。
这边姐夫抹了一把头脸上的水,回头惊见老婆和小舅子竟然凭空冒出来,知道身份败露慌得要死,他只当拿水瓶砸自己的是邱非,且对自己在邱文心里的份量很有自信,就以为和往常一样随便编几句瞎话稳住邱文不成问题,爬起来上前两步跑到邱文跟前。哪知邱文双眼赤红,颤抖得气喘吁吁,一副理智岌岌可危,几近疯狂的样子。见惯邱文平日的温软可欺,哪曾想她还有这等地狱爬出的复仇恶鬼般面貌气势,立刻唬得狡辩的话全忘到九霄云外,做贼心虚地转身就跑。
邱文看到邱非那么紧张乔一帆,又见一直深信不疑的丈夫再不复平日知性斯文模样,过街鼠辈般逃之夭夭。她本就把自己恨极怨极,现在更是再也在原地待不下去,大步紧追上去。姐夫见妻子追来跑得更快,邱文也提高速度紧随其后,她并没有捉拿到丈夫后的清晰想法,只是胸中有苦有愧,再不发泄出去恐怕身体都会痛得爆裂了。
邱非正单膝蹲踞在乔一帆身边查看他的手,闻到乔一帆气息里的酒气眉间沟壑更深,不待细问,瞬息功夫那边姐姐和姐夫两个背影都跑远变小了。他猛地大喊一声“姐!”,邱文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邱非急得跺脚,低头看乔一帆还一脸懵逼的坐在地上,而周围已有一些八卦嗅觉灵敏的路人注意到这边动静,好奇地探头探脑。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儿,邱非抓起乔一帆右手,低喝道跟紧了,拖乔一帆一起追赶起姐姐姐夫。
姐夫只想快点摆脱他们,仗着自己熟悉这一带地形,一溜烟儿往弯弯曲曲的小路里钻。邱非一开始还能看见邱文背影,几个拐弯之后失去目标,岔路口实在太多了。邱非又拉着乔一帆四处寻找一阵,那两人早不知道跑到哪儿去,邱乔二人没头苍蝇一样瞎窜怎么可能找得到,便也逐渐停下脚步。
周围安静极了,一个路人也没有,乔一帆弯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呼吸的声音响彻整条小巷。邱非也喘得厉害,可他心急如焚,无数社会新闻一样的可怕幻想充斥脑海。他想试试电话联系邱文,没想到掏出手机一看,这不争气的破手机又耗尽电池自动关机了,万分悔恨不该一时偷懒,真等着邱文发年终奖后兑现给他买新手机的承诺。
乔一帆见邱非捏着没电的手机骂了一声“操”后理也不理自己,扭头就要走,猜想他一定是急着找人,赶紧把自己的手机双手奉上。邱非接过手机输入号码拨过去,等待接听的嘟嘟声不急不慢拖着长音,逼得人愈加烦躁,挂断再播,十几秒过去仍无人接听。
他们飞奔这一路,乔一帆的酒醒了大半,脑子也恢复运作,根据已知信息把前因后果梳理了个七七八八。他觑着邱非脸色,小声安慰道,“邱非你别急,你姐姐男朋友见了她那么心虚,都直接吓跑了,应该不至于出什么事的,我陪你再去别处找找。”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如引火烧身,邱非大声道,“那是我姐夫!他们已经结婚了是该心虚。你倒是一点都不心虚,看看这都几点了还找什么找,你明天比赛不打了?”
乔一帆照顾邱非担心姐姐安危的焦灼心情,暗叹态度不好也是无可奈何,条件反射地小声道歉,“……对不起。”
邱非看乔一帆只轻飘飘地道歉,却一个解释也不给自己,嘴角还撑着无奈的苦笑,仿佛蛮不讲理的人是自己,无理取闹地欺负无辜的他,火更大了,“你们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
乔一帆慌忙摇摆双手,“你误会了,我其实不认识他”。
什么?邱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认识就亲上了?你还玩挺大的啊。”
乔一帆语塞,邱非逼视着乔一帆因惶惑而不断闪烁的眼睛,“我误会什么了?误会你喝酒了?误会你钻男人堆里了?误会你在大街上和男人亲嘴了?”
“你是因为……因为我和男人……”乔一帆不愿这样想,但邱非矛头直指自己,不像单纯误会自己抢他姐夫那么简单。他熟知的邱非冷静理智,绝不会无止境的迁怒旁人,而他此时情绪大不对头,恶浪滔天得就要撕裂肉身的桎梏飞扑过来了。乔一帆目睹邱非的影子扩大,遮蔽掉路灯施予的光明,心凉如寒霜无声渗透,察觉时已处处冰封。他一步一退,嘴唇抖着,断断续续地问,“因为我和男人……你才生气的吗……?”
怎么到了这个地步还在装傻,敢做不敢当么,邱非怒极反笑,“不然呢,我不能生气吗?你他妈还要脸不要?!”
不要脸……因为我是个同性恋……?
出自模糊面孔的明嘲暗讽他挨过太多,早都习惯,懒得一一感受什么痛苦了。可邱非是不同的,邱非叹的每一口气,之于乔一帆都堪比一场不留情面的飓风,袭卷着使他谈笑间灰飞烟灭的巨大能量。
失重感淹没了乔一帆,而邱非已近在咫尺,压迫感犹如大军压境,“乔一帆,我要你一句实话。”
“你答应我的事是不是不打算认了?”
乔一帆不明所以,急急申辩,“我没有不认啊?我也一直都期待一年后!所以天天都朝着冠军努力着啊。”
还在顾左右而言他。难道乔一帆对自己从没有过一分真心,那个延迟一年的奇怪约定从一开始就只是拖延时间的缓兵之计吗。邱非泄洪似的爆发了,“你还敢提冠军?你早都不是小透明了,就不能憋着不去那种地方不搞那种事儿?万一被人拍到,联盟要禁赛你兴欣怎么办!前辈好不容易才回到联盟的,你就这么报答他?!”
猛烈的眩晕冲击下乔一帆不得不闭上双眼,同时大口吞气强压上涌的胃酸。他脑子里充满邱非说不要脸时唾弃的语气表情。曾听说人与人之间的爱慕尊敬都源于缺乏了解,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次可该醒来了吧。他这样想着,咬碎想要最后再看一眼邱非的渴望,背过身去。
邱非叫道,“你去哪儿,你欠我的解释呢。”
解释什么?解释今天的事只是个意外,虽然我是个gay,但洁身自好得很,和那个店里其他gay不一样,根本没有约炮的打算吗?难道我必须乖巧地撇清自己,主动跳进已被设定好的正确答案的框框里?难道我们只配乞求你们施舍一个认可?
他给了邱非最后一个侧脸,“我没有对不起兴欣,我本来以为不说你也知道的。”
至于其他的事,没什么好解释。
邱非分明是气恼心碎的,然而竟没能继续叱责下去,只因他从未见过这样灰白的乔一帆。他身形单薄的不可思议,透明得像一缕烟,风大一点就会散去,眼中却点燃了倔强不灭的细小火焰。乔一帆离去了,他独自奔向那一面沉暗混沌的天穹,如同义无反顾投身另一个世界,邱非不敢眨眼,仿佛眨了眼睛乔一帆就会被时空的罅隙吞噬,永永远远从他的身边消失不见。
明明是乔一帆对不起自己,可他为什么流露出如此断肠的神情。邱非发现,即使被简单粗暴地拒绝交流,他仍做不到虎头蛇尾地放弃乔一帆。不论谁是谁非,他定要得到一个清楚明确的答案。
转眼就到唐柔一挑三之约最后期限,性别为女还是新人又美又强又狂妄,话题性本就十足,好巧不巧最后一场还是对上微草,抢票当天不幸的闻理惨遭服务器卡顿,眼睁睁看着门票一个眨眼的功夫像鲜肉消失在亚马逊河的食人鲳群中。顿足捩耳自不必提,可他怎会轻易死心?想方设法上网收,哪有那么容易,比赛日当天傍晚都没收到。这种情况必须找个队友大吃解千愁,他便垂头丧气走出寝室,路过训练室,一眼看到门口挤了好几个好奇的脑袋。
“一定是在演练新战术!”元素法师选手摸着下巴说。
“演练新战术不叫我们一起他一个人演练个鬼啊?八成是最近的对手都太菜,他精力爆棚无处安放,训练当解压。”守护天使选手非常有自信。
“那一脸倔强像是在解压吗?便秘还差不多……”盗贼选手表示怀疑。
“呸!邱非是1才没有屁眼!”气功师选手嫌恶地尖叫。
“你们干啥呢?”闻理把自己的脑袋也扎到人堆里,透过玻璃窗向室内看去,邱非脊背挺得笔直,炮制仇人般蹂躏着键盘鼠标,盯着屏幕的面部表情堪称狰狞。
“不是吧邱非还在训练?他早上就在这儿了吧?!”
挑战赛在每周五晚举办,理所当然周六放假,在节假日俱乐部不对训练做硬性规定。如何高效休养生息也是职业选手的必修课,正式步入赛程后,邱非相当注意劳逸结合,很少周六也从早到晚都在窝在训练室。
“这都几点啦,我记得邱非买到票要去看兴欣现场比赛的啊。”闻理按亮手机看时间,现在这个点出门时间可有点紧张,嘉世新址离比赛场馆有段距离,万一遇到堵车呢?莫非……闻理眼角机智闪光!莫非他不打算去看了?
“非哥啊,怎么周六还这么拼,有心事哈?什么都可以和兄弟我说说撒~”闻理笑得像朵灿烂的大王花,亲亲热热地贴上去勾搭邱非的肩膀,压低声音道,“难不成…失恋了啊?”
屏幕上跳跃中的战斗法师脚下一顿从悬崖上摔下去了。闻理那叫一个大开眼界,心想我勒个大槽老子神机妙算戴上墨镜就能去延安路摆摊儿啦!嘴巴不住嘚吧嘚吧,“嗨呀爱情算个屁呀,咱先办好正事没毛病!要是能拥有荣耀女神,还怕没人爱吗是吧非哥!你看叶神8年以来不知是圆是扁也没少人愿意给他生孩子,咱非哥那么帅……”
邱非:“瞎说八道什么呢,有事直说。”
“嘿嘿嘿嘿嘿嘿嘿~~咱这不是估摸着您失恋了心情不好,大约不想去看唐柔姐姐蹂躏王杰希了嘛?那票作废了多可惜,不如转让给小弟我呗?!”
“谁说我不去了。”邱非退游戏拔卡起身一气呵成,皱眉斜睨着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的闻理,“……不过倒是真的多出一张票,你想去就一起吧。”
闻理闻言就差当场跪拜他队长了,“您可真是救苦救难活菩萨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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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击犬牙交错,交杂鬼阵纷乱天罗地网般一个接一个有条不紊地兜头落下,一寸灰吟唱咒文的时机抓得精准泠冽犹如催命使者,周烨柏操纵的使君子在光影世界中明显无所适从,直到眼前屏幕灰白一片时也无法做出任何一个有效反击。
为了最佳临场观战体验,场馆中旷然漆黑,辽远如宙,邱非置身此间,不免被浩浩荡荡的虚无感压倒。上空半球状的主荧幕轰轰然压将下来,鬼神盛宴的光辉吞天噬日,绚烂一如超新星爆炸。与那催生万物的光芒相较,自己的肉身无限脆弱,无限渺小。
不算旧嘉世训练营时代作为干事帮忙的经验,其实邱非并没来过比赛现场。头一次完全剥离选手身份投入观众视角观看一场比赛,邱非难得不需要思考战术和技巧,全身心放松,思绪飘荡得很远很远。
荣耀两个大字闪现,尘埃落定。大屏幕毫不吝惜地切换到胜利者各个角度的面部表情特写镜头,乔一帆面露微笑,矜持,自信,雪般明亮。
那不是邱非熟悉的笑。乔一帆对路边猫猫狗狗笑,对队友前辈笑,对网吧前台小妹笑,对快递小哥笑,无不和煦如春风。而属于邱非的乔一帆的笑脸却是六月晶莹的雨珠,是唇边微苦的香气,是风雨中亮灯的窗。从乔一帆流向邱非的东西大象无形大音希声,使邱非得以坚定,得以相信,于自己而言,只要与乔一帆同在便是无上的幸福。
乔一帆的心思和他的笑容一样明澈透亮,那样的笑容看过就不会再怀疑,乔一帆对自己的感觉和自己对他是一样的。自作多情这个词从来与己无缘,那一年之约绝不会是什么缓兵之计。
可是,昨晚的变故与乔一帆回避的态度又作何解释呢?
大屏幕切换到精彩片段回放,以填充两场比赛的间隙。周烨柏败局的开端——冰阵和瘟阵炸开交错成人影的一幕,引得观众席惊叹声四起,闻理也在一旁嗷嗷直叫,很显然这是荣耀开服十年以来从未被发现过的神乎其技。邱非感到冲撞胸膛使他一整天都痛苦不堪的怒气缓缓泄去了。乔一帆从来也没放松过对胜利的追逐,同为赌上职业生涯背水一战的自己本该比谁都能理解一帆对抗着的是多么巨大的压力,泡吧是他聊以解压的方式吧。
即便有错在先的人是乔一帆,而自己昨晚盛怒之下无暇体谅,以世间的不公为矛攻击他,难道就可以原谅,不允许他也伤心难过吗?
邱非心里很不是滋味,理智上理解和感情上接受又是两码事了。身体和灵魂任何一方出轨都触及他的底线,开放式关系接受不了就是接受不了,这还是要好好和一帆掰扯清楚的。
想到这里,邱非掏出手机给乔一帆发了一条消息:“比赛结束后我在选手通道出口等你。”他知道乔一帆比赛时手机肯定是关机的,这时候发消息也不会打扰,等比赛结束,他开机了自会看见。
接下来万众瞩目的擂台赛,唐柔以绝对手速撕碎刘小别的节奏,以绝对实力辗压肖云的挣扎,终不敌王杰希,没能完成五轮内一挑三之约。随后反而被王杰希打出擂台一挑三,团队赛也因士气低落,整场比赛以2比8兴欣败于微草为结局。
散场后邱非对闻理说他还有其他事,让闻理自己先回嘉世。闻理苍蝇搓手:“非哥呀,我说那个队长呀,小弟知道您要去拜见叶神,能不能顺便把我也捎上见见世面啊?”闻理虽也是旧嘉世训练营出身,却难得见叶修一面,且他对兴欣的美女浓度十分神往,早都想求邱非给他引见引见,可算给他逮到机会了。
当然不行了,我可是有正事要办的。邱非想。
但架不住闻理软磨硬泡,熊孩子似的挂在邱非的大腿上死也不撒手,又赌咒发誓在兴欣众人面前绝对安静如鸡不散德行,只求远远看又强又飒的唐柔姐姐一面就好。邱非无法,只好改变计划,他二人躲过工作人员的目光,偷偷绕道主队选手休息室。虽然休息室中其他兴欣的人都在,找个机会和乔一帆说两句话,约他单独行动的空档一定会有,也算一举两得。
邱非事先和闻理约法三章,虽说刚才记者会上叶修魏琛方锐一通插科打诨赶走了严肃的空气,但万一兴欣内部气氛不对就不要再继续打扰下去。
却不想这一绕远路害他们俩扑了个空,主队休息室已然关灯锁门人去楼空,看样子兴欣开完记者会就直接离开场馆了。无奈何他二人从选手通道出场,邱非四下查看,并没有乔一帆的身影,他没有等他。再看手机,两人消息往来的对话框中,最后一条消息仍是邱非自己发出的那条。
他还不想见自己吗,抑或是单纯没看到消息呢?不论是什么原因,解决方法都只有找到乔一帆把话说明白一途。也不知他在不在网吧……邱非决定去马路对面的兴欣网吧碰碰运气。
邱非没在网吧找到乔一帆,事实上除了安文逸靠在休息室沙发上抱着ipad打愤怒的小鸟,网吧二楼其他人一个也没有。门敞着,邱非礼节性地停下脚步,“咚咚”叩了两声。安文逸把最后一只小鸟角度刁钻地弹射出去,石块木条多米诺骨牌似的一个接一个倒下,最终竟形成稳固的三角形结构,活得好好的猪发出嘲笑一样的哼哼唧唧。他啧了一声,把ipad扔到一边,招呼邱非和闻理进来坐。
运气没有差到家,这一行倒不算徒劳无功,安文逸告诉邱非,开完记者会后,唐柔本人波澜不惊,一众选手也算情绪稳定,老板却百感交集得快哭出声了。唐柔贴心安慰果果,提议大家一起去游戏中心散散心,就在不远的一家新落成的购物广场。于是安文逸就自己从比赛场馆回来了。自来熟的闻理很体谅地拍拍安文逸肩膀,安文逸眼镜闪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于是邱非他们赶往下一个目的地——位于购物广场的游戏中心。事不过三,情报正确无误,再不能扑空了吧。邱非二人搭乘扶梯,人未至乐先闻,游戏中心坐落的楼层近在咫尺。因扶梯缓缓上行,邱非眼前一幕竟似从天而降。再加上响彻商场的电子音乐和着节奏鲜明的鼓点,一切都仿佛好戏开锣。
乔一帆有客人,今晚是不可能拉走乔一帆单独行动了。撤回前言,自己的运气真的差到不能再差了。
游戏音乐是元气满满的球体,反弹上天自由落地,被砸一脸也必须没脾气。正对扶梯口的是一台太鼓达人,跟前站着奋战中的乔一帆和高英杰两人。
单脚向前迈定,侧身弓步扎稳,握槌虚虚端架势,敲鼓的乔一帆肉体凡胎飙出视频快送五倍速效果,向四面八方投掷鼓点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响不停。双腕残影直追野蜂振翅,躯干摇得也很合韵致,终盘几下如雪纹劈空,当真好生利落,全良fullbo的成绩金光闪闪。旁边的高英杰虽也不是吃素的,音游的领域到底手速不代表一切,打错了几次拍子。
面朝屏幕的二人鼓槌交击,干脆的啪的一下,击掌一般清脆的声响。随即扭头对视,相视一笑,同步得几乎互为镜像。
闻理目瞪口呆,“我操,李涛乔一帆玩阵鬼和玩太鼓达人哪个更像开挂?”
邱非不接闻理的话,双眼直直盯过去。
高英杰眯着眼说了句什么,乔一帆肩膀吃吃地抖动着乐开了颜。高英杰更凑近些,夹好鼓槌,空出的另一只手掌心向上伸到乔一帆面前,乔一帆眼角弯弯瞧着他,将两枚游戏币按进他的掌心。
高英杰是乔一帆在微草时唯一好友,邱非是知道的。男生关系越好越爱勾肩搭背袭胸掏裆,何况他俩之间可还隔了一个身位格的距离,实在没什么可挑刺的。哪儿不对?说不上来,就是本能地觉得古怪。直觉是一种玄学,但有时候由不得人不信,高、乔的互动中隐匿了难以言喻的亲昵,仿佛人来人往的游戏中心以太鼓达人为原点分化出一块私密的小世界。
想多了吧……
这时候肩膀被拍了一下,邱非回头,见是叶修、苏沐橙和兴欣一干人等,叶修嘴里还叼着一根没点着的烟。叶修乐道:“小邱小闻这么凑巧?”含着烟说话还能吐字清晰乃是叶修的绝技。
闻理来精神了,小跑着上前两步给诸位前辈请安,嘿嘿摸着后脑勺和唐柔自我介绍起来,邱非也上去问好。唐柔指了指楼上说:“我们正好要去吃宵夜,一起?”包子自告奋勇:“我去叫小高和小乔!”便跑过去招呼他俩。正好他们刚又打完一曲,游戏机传出很元气的“fullbo”音效。包子眼睛睁圆了,大呼小叫道:“魔王难度的弓可可fullbo牛b啊小乔!!!你还有这一手?!”
“以前还在训练营的时候,我们经常从后门溜出去打太鼓。”高英杰顺手把自己的鼓槌递给乔一帆,语气自豪得像在晒猫,“只要是一帆听过的曲子都是上手就fullbo打底的。从来也不让让我。”
乔一帆很自然地接过高英杰递来的鼓槌,帮他放回原位,自己的那副也挂回去放好,接茬道,“那下一场比赛英杰也让让我呗?”
高英杰出拳捶他肩膀:“才不呢,一帆现在这么厉害哪里需要我让啊。”
乔一帆下一句话就噙在嘴角,一扭头兀然发现邱非竟杵在人群中,面无表情盯着自己,冷不防踩空了似的心脏虚晃了一晃。兴欣大部队正拖家带口浩浩荡荡向美食广场进发,众人陆陆续续搭乘扶梯中。视线既然都对上了,邱非也不来虚的,他把正在对唐柔献殷勤的闻理抛在一边,径自走向乔一帆,与他并肩,“怎么不回消息。”
邱非和乔一帆是朋友,找朋友说话直来直去天经地义,没一个兴欣人觉得邱非态度有丝毫问题。只有高英杰诧异于邱非毫无铺垫的说话风格,不自觉闭上嘴巴竖起耳朵,在乔一帆另一侧边走边睨着他们。
乔一帆被问怔了,他本以为再也不会收到来自邱非的消息了。邱非态度之理所当然,仿佛他们之间的不愉快并未真实发生过,所有事情都是乔一帆自己的臆想,乔一帆一个不慎被这态度带了节奏,反射性脱口而出,“没看到,我还没来得及开机。”
乔一帆日常消息往来的对象除了邱非、队友就是高英杰。今天是比赛日,队友们都在一起,连高英杰都真人驾临,赛后列队握手的时候就说过会直接去主队休息室找他,他还开什么机?两颗脑袋凑在一起一聊起来什么都忘干净了。
手上行动先于大脑作出反应,乔一帆下意识地慌忙摸兜、掏手机、长按电源,未读消息砰地弹了他的眼睛,他才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匆忙开机的行为好像急于向邱非解释什么似的。不免在唾骂自己没出息之余暗自庆幸,还好今晚没开机,不用在离开场馆前看到这条消息。
即使他尚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得体地单独面对邱非,他的的确确做不到看见邱非的消息却故意装没看见,做不到故意不回应。爱来时毫无预兆,消亡与否更不受理智控制。失魂落魄地爱了邱非几个月,悲哀地收获一份对自己本性的清醒认知。
他们站在扶梯上,离头上楼层渐进,已能看到店家的招牌。邱非正要问他什么时候有空,乔一帆叫了一声:“英杰快看有越南河粉!”拉了高英杰先人一步,三两下冲上楼跑了。
一众人抵达美食广场,晚饭时间早已过去,空座位虽不少,架不住兴欣人多,闹哄哄分头找了一通,才终于找到一大片足以容纳所有人的,连在一起的空位子。邱非来晚一步,乔一帆高英杰已和包子方锐凑了一桌,紧挨着乔一帆的邻桌赫然坐着三个咯咯直笑的美女和口沫横飞的闻理,邱非没去理会,想了想,拣方锐旁边那桌,叶修对面的位置坐下了。
各自点单取餐一通忙活不提,顺利吃起来。刚结束了一场高强度对决,年轻的身体十分需要一些简单粗暴的油脂和碳水补充消耗的精力。叶修嚼着炸串随口找话,“小邱今天休息啦?这商场离你们那儿可不算近。”
邱非点点头,“我们来看比赛。”
叶修哟了一声,竖起大拇指,“自掏腰包给我们贡献票房啊?干得漂亮!”
于是自然聊起今晚的比赛。“一力降十会!绝对力量的碾压!在柔姐姐面前耍小聪明的都是渣渣!”闻理手舞足蹈地描述看到唐柔两场胜利时难以抑制的澎湃心情。单纯的少年还不懂得赞助商广告主的脸色变幻莫测,对唐柔拒不低头的行为一把子支持。
最后闻理总结:“反正低头了他们只会更来劲,绝对不会停止bb的放心好了!”
叶修见邱非一直侧着脸盯看某个方向,顺他视线望过去,想到今晚虽输了,可高光时刻一点不少。“小乔那场也很炸裂,”叶修先夸赞了一句,对着邱非解释说明道,“他那招可是自己想出来的,哥都事先不知道,真厉害。”
老大说的对。包子抢着接话说:“可不是?!小乔厉害的,小高都对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高英杰老实,只当被包子一语道破心事,一下子傻掉了。乔一帆也一个恍惚,下意识偷眼瞟邱非,不曾想邱非也在冷冷看他,视线正好撞到一起,乔一帆哆嗦一下,赶紧收回自己的眼睛。
包子说话没头没脑惯了,其他人都没多想,倒是方锐来精神了,怎能放过这个说骚话的机会啊。先长长地yooooo了一声,挤眉弄眼地对高英杰说:“我说怎么小高那么黏糊,像个殷勤的小女婿,上赶着的往我们兴欣休息室跑,原来……咳咳!”
方锐继续,竖起手背挡着嘴,装作悄悄地,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音量对乔一帆说:“这么大一块墙角还不挖回来小乔你在等什么?!千万别和王杰希客气,今晚不管你用什么姿势,不把人搞回来你也别回来了。”
高英杰像炭烤鱿鱼似的整个人发红蜷曲起来,他太不会处理这种玩笑话了,偏偏方锐还恰好说到他心坎上,虽有心反驳,张着嘴啊啊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终闭了嘴,摸着后脑勺嘿嘿讪笑着,偷偷拿余光确认乔一帆的反应。
邱非不免心浮气躁。高英杰这什么奇怪的反应?怎么你很想被人打趣吗?这就有点露骨了吧。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深吸一口气,暂且按捺住,提醒自己高英杰的问题不要算在乔一帆头上,这事未必和他有关,有事一件一件解决,不要被突发状况模糊了重点。
乔一帆看邱非眼睛始终在自己和高英杰身上打转,神色也越来越耐人寻味。乔一帆想,说不定邱非也具备某些直男的这种习性:一般不会去想自己身边谁是基佬,可是一旦知道认识的人中有个基佬,他立刻看谁都像基佬。乔一帆不想把高英杰也是gay的事情暴露给邱非知道。不否认方锐的话难保邱非多想,但急吼吼地矢口否认不更像做贼心虚吗?真是难办,乔一帆扶额抗议:“方锐前辈,您说您对吗?”
方锐嘴一咧,还想放大招,陈果不耐烦了,“包子,你想说的不会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吧?”包子嚷嚷道,“这不都一样?有啥区别吗?”
邱非不想再让包子和方锐继续这个话题,他扬声说道,“一帆前辈确实厉害,不声不响好大一个惊喜。”
这句话本意是想强行接住刚才叶修夸乔一帆厉害那句话,试图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回比赛上。奈何中间隔了一出闹剧,邱非又在克制脾气,故意压平的语气听起来干巴巴的实在没什么惊喜的感觉,钻进乔一帆耳朵里只觉得阴阳怪气,以为邱非借着比赛暗示他昨晚的事,是在损他呢,掩饰地垂下眼帘,“都是凑巧的,周前辈对新打法没防备而已。那招泛用性不高,没什么厉害的。”
说这种话,明显是把自己当成外人敷衍,邱非心里憋着股气,硬梆梆地摇头,“怎么不厉害,不止今天,一帆前辈最近团队赛打得都很精彩。”
乔一帆淡淡道,“阵鬼在团队里显得好是应该的,我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他对自己评价过低的毛病又来了,邱非很不喜欢他看轻自己,便正色反驳道,“太谦虚了,联盟里能接得住包前辈思路的阵鬼还有谁呢?一帆前辈在兴欣是不可替代的。”包子听到邱非提及自己很是开心,忙不迭帮腔说,“没错没错,小乔是不可替代的!”
昨晚邱非吼他那句“联盟要禁赛你让兴欣怎么办”再一次回荡在乔一帆耳畔。他脸上的血色褪去了,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把场面端住。乔一帆的心皱成一团,酸楚得不知如何是好。从看到邱非那刻起,他便隐隐约约对此邱非行目的有些猜测,只是不愿强迫自己多想,而今猜测逐渐成形,不留情面地对他露出狰狞嘴脸——邱非专程跑来,果然是为了提醒我安分守己来了。
不远处有堆客人吃完饭,闹哄哄地散了。空桌子被其他眼尖的发现了,叽喳着飞过来,随后又赶过来一批,扑腾腾站起坐下。
乔一帆勉力挤了个谢谢出来,好在嘈杂的环境帮大忙,除了当事人没人发现他音调听起来不正常。他掩饰着端起碗灌了一大口汤,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抽条纸巾按住口,头扭到一边去咳。刚才不该选这碗加足辣椒和青柠汁的越南河粉的,雪上加霜。
高英杰见他咳得神色越来越不对,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偏黄的照明下也惨白如纸,急忙又拍后背又喂水,好一通手忙脚乱,自然而然递给乔一帆的是自己喝过的水杯。他没顾得上注意,坐在对面的邱非眉头皱了皱。
乔一帆喝了两口冰水止住咳嗽,用纸巾抹干净眼睛鼻子,起身对一旁关切的陈果抱歉地微笑,说要去一下洗手间。
乔一帆的笑容太体面了。高英杰心里影影绰绰的,想跟过去看看,恰好被别人叫到自己名字,回头看去,是那个外形酷似黑社会的蓝雨前队长正提到今晚单人赛中君莫笑假装被木恩浮空的那一段,借机大骂叶修不要脸,叶修皮笑肉不笑,有一搭没一搭地抬杠着。话题忽然扯到自己身上,高英杰到底没好意思直接走人,于是只好继续坐下来陪笑脸。
魏琛和叶修你嘲我讽不亦乐乎,包子方锐也不甘寂寞地加入,又是一场群口相声。邱非在一旁冷眼旁观,注视了尴尬微笑的高英杰一会儿,默默站起,往洗手间去了。
空气里飘着含氯消毒水的气味,并排设置的三个洗手池上方,顶灯,镜面和地板上未干的消毒水让那一片区域显得比用餐区还亮堂。
自来水很凉,乔一帆掬了水拍在自己发红发烫的脸上。
想来与邱非真正相识也才不过半年,热得不像话的初夏,散发好闻味道的少年,心情不虞时倾斜的眉角和轻抿的唇线,每个细节都清晰如在昨天。当时两人几乎就是陌生人,并肩作战已默契得像相知已久的亲友。现如今拥有数不清的共同回忆与羁绊,一点一滴积累的真实情谊却在乔一帆被硬拖出柜门的那一刻剥落了无坚不摧的伪装。
真实的自己不值得邱非信赖,他甚至认为有必要专程前来,拿那些意有所指的话抽自己的脸,否则无法安心的地步。当我是定时炸弹,还是潜伏期的病原体呢?乔一帆黯然地想。
凉水镇静过的皮肤很舒服,这才想起没东西擦脸,他从旁随手扯了一段卫生纸,结果擦了自己一脸碎屑。邱非的身影反射在镜子中的时候,乔一帆正对着镜子择自己脸上的卫生纸屑。
邱非一进来就站住了,定定不出声,沉沉目光压向乔一帆,既无视身后的小便池,也不往里边隔间走,显然目的不是解手。通过镜子,他们四目相接,一时相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