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纪雷揪着头髮,“不是我!杀了太子的是沈卫!”
“你们联手构陷太子谋反。”沈泽川快速说,“文书是你伪造的,你们将太子逼入昭罪寺,他想要见永宜帝,但是你拔刀杀了他。”
“不是我!”纪雷已经疯了,他在这混乱的逼问里极力反驳,“不是我拔的刀!是沈卫,是沈卫执意要杀了他!”
“所以沈卫也死了。”沈泽川绕了回去,重复着,“沈卫自焚了,被烧得面目全非,如今就剩你了。”
纪雷被这轮番暗示逼得满脑子都是个“死”字,他清楚地回想起了先太子受戮时的脸。那时他站在沈泽川的位置,居高临下,如看猪猡。如今他被巧妙地调换了位置,牢笼会让人产生自己类似走兽的错觉,他变成了沈泽川脚底下的蝼蚁,只能引颈受戮。
纪雷不想死。
求生的欲望从未这般强烈,他用额头磕着栏杆,说:“我们都是听命行事,我们也没有办法!你要为沈卫报仇?我能帮你!沈卫杀了太子,受封建兴王,去了中博,他是逃走的!”
纪雷狼狈地哽咽起来,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恐惧感,仿佛自己真的变成了任人拿捏的牲畜,只能仰视着沈泽川。
“我没有杀太子,我想救他的!可是爹突然就死了。”纪雷无助地说,“爹死了,他们要栽赃给我!我若担了罪名,大哥会杀了我,纪纲也会杀了我!我能怎么办?我只能求潘如贵!潘如贵要保我,我就必须伪造文书!我被逼到那个境地,我也要活!”
“纪无凡是怎么死的。”沈泽川冷不丁地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爹是怎么死的……爹病了,因为纪纲也走了,他偏爱的儿子都走了。”纪雷说到这里,又狰狞起来,他好恨,“为他送终的人是我!他却说我根子烂了,把纪纲和左千秋当作亲生儿子,把心法都传给他们俩。可是我也姓纪,我什么也没做。他怎么能够这样对待我!”
“沈卫杀了太子,夜不能眠,他害怕了。我们吃酒,他与我说,他逐渐发觉有人盯着他,他在府里,深夜时还能听见屋顶上有人走动。我说不是我们锦衣卫干的,可这阒都,能避开锦衣卫的还有什么?我料想锦衣卫里也有叛徒,到处都是八大家的人。”
“花家已经得势了,我们小心谨慎。沈卫失眠越发严重,他想跑,便花了重金贿赂潘如贵,想离开阒都。当时离北崛起,太后手中除了八大营再无兵马,为了提防萧家,沈卫被封为建兴王,去了启东与离北、离北与阒都的必经大州中博。太后要他做条看门狗,盯着离北,盯着启东。”
纪雷越说越急促。
“谁知道沈卫会通敌?他是在求死!他有与阒都来往的文书,文书一旦落入离北铁骑手中,萧既明就不会放过痛击阒都的机会!所以沈卫必须自焚!你明白了吗?沈卫就是通敌,他不肯再受人牵制。花家当时有了庶子,依照太后的意思,如果庶子长成,中博就不需要外人看管。沈卫在阒都为花家做了那么多恶事,若是中博也不再需要他,他就是太后的废子。”
“谁都没料到他会狗急跳墙,放入边沙骑兵来屠城……这是报復啊!这是他在报復阒都,报復太后,报復大周!”
纪雷握着栏杆,求道:“我说完了……逼死沈卫的是太后,逼死太子的也是太后,还有永宜帝、咸德帝、花思谦,他们通通都是太后的弃子!你如今为太后办差,你看看我,我没有告诉太后你已经投靠了萧家……那夜你救了萧驰野是不是?但是萧家不会帮你的,萧驰野在阒都,萧家便动不得,他们自顾不暇,哪里会在乎你!”
他想要证实自己有用,恐惧却越渐加重,崩塌的防线让他溃不成军,越是卑微,越是害怕。
沈泽川隔着栏杆,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五年前端州沦陷,我师娘死了。这件事谁也不知道,你怎么那么清楚?”
纪雷看着沈泽川的眼神,在一片死寂里,慢慢淌下汗珠。
奚鸿轩等得已经睡着了,直到身上被扔了沓纸。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接了纸,在黑暗里抖开看,见着底下红艳艳的指印,含糊地笑了声,说:“你还真行。”
沈泽川身上带着点咸腥味,他笑了片刻,说:“这供词能不能递上去,全看海阁老如何斟酌。”
“这么大的忙,”奚鸿轩说,“不是白帮吧?”
“锦衣卫里有个叫乔天涯的人,刀法很好,我想要他。”沈泽川平静地说。
“……好说。”奚鸿轩迟疑了少顷,“我与延清谈。”
“有劳了。”沈泽川说,“夜已深,我该走了。”
说罢他开了门,先走了。
外边下着夜雨,奚鸿轩想喊沈泽川上马车一起走,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改变了主意。他把供词都翻看了一遍,觉得太顺了。
奚鸿轩一边想着还是得先给薛修卓看看这供词,一边对边上的侍从说:“去,把纪雷拖出来,送回去。”
侍从应声,上去打开门,才跨进去,就“哐当”一声后跌在地上,见鬼似的叫起来。
奚鸿轩沿着打开的门,看见了纪雷。他胃里翻滚,掩面后退,不顾一切地撞开桌椅,冲到雨中剧烈呕吐起来。
沈泽川洗着手,把手洗得泛红,才用帕擦了。身上的白衣没沾血迹,却萦绕着血腥味。他拎起衣襟,皱着眉闻了闻。
好臭。
沈泽川就这样蹲在水边,淋着雨。夜雨很快淋湿了他,他缓缓仰头,望着黑沉沉的天,望得脖子都酸了。随后他站起身,往回走。
沈泽川走到禁军宅院的巷子里,看见宅院门口立着个人。
萧驰野斜倚着门,在黑暗中抱着手臂,犹如猎豹一般盯着他。
雨中不知何时夹杂了雪,备感湿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