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2/2)

然而,说归说的,做归做的。

这么久没能见到段书绝,他着实想念,索性化了虺身,随着众人上山,只为多看那人几眼。

他一扭一扭地树间爬行,远远望着人群中的“段书绝”,嘴里叼着一枚鲜红的小蛇莓,一面愤愤地咀嚼,一面想,姓池的小王八蛋,怎么把人给本君养得这样瘦。

自从入山后,宴金华便低眉顺眼的,倒是规矩。

苏云想起他往日不着调的模样,怕他惹事,忍不住提点了他一句:“二师兄,进入迷蝶谷后千万不要乱走。此地烟瘴颇多,地形又古怪,莫要与我们走散了。”

宴金华满口答应,心中暗笑。

走散?

他恐怕是在场所有人中最了解空心山的了。

空心山整体呈宝塔状,有一环形谷,乃上山必经之地,名唤迷蝶谷。经过此地,无论仙凡,都需得靠双腿前行,而此处地形诡异,烟瘴环带,大风亦吹不散此间邪雾,只会越吹越浓。

而迷蝶谷,正是那恶蛟的栖身之所。

《鲛人仙君》一书中详写了此处阵法如何破解,只需按某上古偏门阵法莫邪阵,按图索骥,依葫芦画瓢,便能解破生门,来到恶蛟的藏身之处。

在来之前,宴金华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翻遍阵法古籍,还真的找到了书中所提的阵法,他把阵法图形绘至袖中,做好了一份极其完整的小抄。

这次,他定要一箭三雕,把前些日子失去的,统统拿回来!

踏入迷蝶谷的瞬间,他将那颗被他珍惜贮藏起的风珠握在掌心,轻轻催动,立时间,阴风呼啸,森寒入骨,惹得那几个修为较低的弟子打了好几个哆嗦。

不等宴金华趁着风装个逼,池小池便道:“众人小心,这里是莫邪阵。”

宴金华:“……”草泥马。

这就和花了半个晚上、在文具盒里做了半本小抄的学渣,雄赳赳气昂昂奔赴考场,最后却被教导主任把文具盒没收了,只许带笔进考场一样噁心。

文玉京看一看四周:“不错。此地一阵套一阵,卦像多变,走入其中,一步踏错,便会与身边人走到不同的地方去。一会儿我们定然会失散,若是寻不见身旁人,莫要惊慌,这恶蛟要的便是众人慌乱,它便可趁虚而入。我们需要一些弟子镇守外围,有人请缨的话,便趁刚入阵中,还未走远,速速到外面去吧。”

这话说得很熨帖,明显是在给那些能力不足、或是胆怯懦弱之人找退缩的理由了。

闻言,宴金华一哂。

别人无所谓,只要你文玉京不出去便好。

文玉京身为小师叔,自是不会出去。

将那些“镇守外围”的弟子安排好,十几人便投身入阵。

不消半刻钟光景,基本所有人都走散了,就连宴金华也不知道走散到了哪里去。

好在池小池与文玉京还在一起。

此处乱木纵横,阵眼怪奇,周围的枯草灌木、诡石古松,皆是万千阵眼的一部分,堪称一步一阵,一步一坑。

若是一脚踏错,没有落足在正确的阵眼处,那相伴而行的两人便会瞬间分离。

文玉京在前,池小池在后。

就像二人第一次上山时一样,池小池踩着文玉京留下的每一个脚印,步步紧随,步步踏实。

跟着文玉京时,池小池常有错觉,宛如少年时分,和他一起回家,路灯把二人的影子拖得又长又瘦,而自己永远閒不下来,总爱追着那人的影子踩。

那人从不会生气,顶多会在他捣乱剎不住脚步、撞到他身上时,把他一把背起,转一个圈圈,责备道,孩子气。

池小池也不怎么要脸,既是被他抓了现行,就盘在他腰上,死活不肯下来。

最后,那人总是拗不过他的,会像一个真正的哥哥一样,背着他回家。

而趴在他背上的池小池总会安静下来,认真去观察自己与娄影的影子。

直到今日,池小池都记得两个人的影子融在一起的模样,就像是一杯热牛奶兑进红茶,又甜又烫,让人时隔多年,还舍不得忘掉那一份甜意。

在他出神间,师徒二人已行至阵法深处。

这里的路并不相通,潮湿的雾气倒是共通的,不管走到何处,总瀰漫着一股怪味,像是树叶腐烂的味道,吸进肺里,像是呛了一口崂山白花蛇草水,其间还有股若有若无的焚烧气息,叫人闻起来很是不快。

自从入谷后,池小池总觉得身上有些沉重,步子发沉,胸膛里的那一团火热的肉跳得一下比一下急促。

他以为是瘴毒所致。

可在入山前,他明明已服下克制瘴气的丹药了。

走到现在,不适感已经根本无法忽视了。

池小池越走越觉得目眩体热,在症状愈重前,他果断伸手扯住了前方文玉京的衣带:“师父……”

谁料那异症蔓延速度之快远超他的想像,才一拉眼前人的衣带,他便觉骨酥筋软,朝前立仆。

……若是他就此跌倒,碰到了其他阵眼,那他定然会被吸入其中,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幸好,一双有力的臂膀及时拥紧了他。

在他眼睛能聚焦之时,他发现,文玉京站在一处阵眼上,将自己抱站在了他的脚麵上。

他比段书绝高上半头,垂首时,轻羽似的睫毛也跟着一道垂下,掩去了一半眸子,却掩不住底下温柔而担忧的光:“无事?”

061也问他:“没事吧?你怎样了?”

池小池问他:“我怎么了?”

061语速比平时略有急促,显然也担心得很:“体温突然升高。原因不明。还有……”

池小池不及细想他为何突然停顿,右手手指便轻轻抽动了起来,竟是极着急地想要写字。

池小池将攥住师父衣带的右手鬆开,转而轻轻抓握住自己的衣角。

体内的段书绝对这种身体不受控的感觉记忆犹新,心急如焚,匆匆在他的衣角上写道:“莫要再碰师父了,我们中了鲛人鳞!”

鲛人鳞?

池小池清晰记得,他读过的一部典籍中有记载,鲛人鳞,焚之有怪香,旁人闻之无碍,但一旦入鲛人之体,就是最好的催·情之物!

但他并不能识得鲛人鳞的气味,毕竟他又不会没事干剥下一片鳞,点着了给自己催催·情。

至于谁有鲛人鳞……

望向这可以通往各个空间的漫天大雾,池小池微微咬紧了牙。

宴金华的第三步棋,原来是这样的?想陷害自己与文玉京通·姦苟·合?

不得不说,果真是又low又没有新意。

宴金华就在与他相隔一肩的地方,与他相伴而行。

他透支了自己走过三个世界里得来的全部富余的能量,换取了一个小时的窥视能力,因此,现在对他而言,自己相当于一个伴行于段书绝身侧的幽灵,能观察到他的一举一动,但他却看不到自己。

他望着脸色潮红的段书绝,笑嘻嘻地将一隻手扶上耳侧:“系统,把那个'入侵系统'攻击我的照片和视频发送到你们的主系统里去。现在,立刻。”

系统说:“收到,已发送。”

宴金华迫不及待地再次确认:“多久能回复?”

系统也再次道:“请宿主放心,我们的系统一向很重视员工的人身安全权益,报告批下来,最多几分钟的事情。”

另一边,气喘不已的池小池只觉哭笑不得。

他以前倒是体验过同样的感觉。

在季作山的那个世界里,一个被献上的oga,不仅让他险些失态,还让他与061发生了一些不大愉快的接触。

下腹肌肉抽缩着渐渐绷紧,他拿右手发力捺住,想要揉开,那股上窜的邪火却如遇风势,越烧越甚,双脚不安地在文玉京脚麵上来回踏动,想要离开让他浑身难受发烫的文玉京,却又记挂着踏错阵眼的后果,一时间煎熬得紧,眼角都沁了些泪水出来。

文玉京见他状况实在不妥,立刻将手抵住他后颈,想要调理他的气脉:“屏息。”

那冷冷淡淡的一声命令像是搔在了他的耳垂上,烧得正酥痒的耳垂受此刺激,惹得他整个人为之一颤。

061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小池,你……”

与此同时,宴金华的系统喜道:“宿主,主系统那边给出回復了!”

那双重的低音刚刚扰乱池小池的心神,池小池便觉怀中一空,险些栽倒在地,亏得他理智尚存,硬是站稳了脚跟。

……刚才把他放在脚麵上的人,在一瞬间凭空消失了。

鞋履,外袍,碧伞、玉箫仍在,但那人却像是水融入了水中,梦似的消散殆尽。

怀中外袍体温尚存,池小池抱紧了那白袍,茫然四顾:“师父?!”

难道是他刚才误踏了其他阵眼?

孤零零站在迷雾中的池小池环顾四周,一个鬼影都不见,登时浑身发冷,但又被一阵高热折磨得头晕目眩。

他果断给了自己一耳光,待心神冷静下来,才问:“六老师,这什么情况?”

无人应答。

“……六老师?”

池小池心间往下一坠,不觉提高了声音:“061?”

仍是无人应答。

——他脑海中一片静寂,静得好像那个声音从未存在过。

在万籁俱寂中,有一个声音却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那是冷血动物爬过地面的索索声。

池小池反手拔出石中剑,却因手软腿软,连剑都举不起来,将剑尖径直插·入眼前软泥中,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咬紧牙关,闷闷呻·吟一声,不再浪费时间在徒劳的呼唤上,想要打开仓库,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的显示屏也消失了。

好感值,悔意值,仓库,一样不存。

文玉京不在了,061……也不在了?

他拄剑颤颤而立,试图理清这其中的逻辑。

而耳旁的蟒行声,越来越近了。

与他一肩之隔的宴金华再也藏不住满脸的笑意。

这才是他的计划啊。

姓文的已经如他计划,被顺利解决,这鲛人又身中鲛人鳞,身软体乏,定然会葬身于那恶蛟之口,自己只需在旁坐山观虎斗,等那段书绝死了,自己再捡个漏,搞个奇袭,争取杀了那恶蛟,实在不行,拖走段书绝的身体,炼出鲛丹,也不亏。

就算他没死,自己先前做的那些事情,也足够让其他人相信段书绝是个包藏祸心之徒。左右那个系统回不来了,文玉京自此从世上销声匿迹,大不了再让段书绝背上一个弒师的名头。

一石三鸟,一箭三雕,他觉得自己真他妈是个人才。

正值他勾勒美好前景,心中难掩喜悦时,他监控着的段书绝的空间阵法,出现了细微的波动。

一道轻捷人影,落在段书绝身后半米处的一方阵眼之上。

黑金长剑划出一刃狂湃的剑气,扫荡方圆数十尺,竟是让那不远处意欲猎食的恶蛟身形为之一阻。

宴金华瞠目结舌:“操?!”

叶既明的到来,别说早有谋划的宴金华,就连池小池也料想不到。

他努力直起身来:“你……怎么……?”

叶既明显然是一路纵气飞来的,微微气喘间,他还要分出余力关註四週,实在无暇解释,便将右手掌心里的东西亮给池小池看。

初看时,池小池并没明白那是什么。

叶既明右掌掌心里,有一枚金字,龙飞凤舞,赫然是一个“来”字。

唯有叶既明知道,这背后代表着什么。

时间回到半炷香前,文玉京无端消失的时候。

叶既明没有进迷蝶谷。他化出了人身,倚在一小丛灌木边,摘了些蛇莓,一把把往嘴里送,只等着段书绝从谷里出来,自己再远远看他一眼,便能心安了。

他刚吃完一些蛇莓,意犹未尽,正要再采一把,却突觉掌心刺痛。

那痛感有些强,叶既明嘶地抽了口气,缩回手来,掰着手心查看情况。

这一看之下,他的心神便是一阵紧缩。

在时雨山时,文玉京莫名其妙地在他掌心打了个“来”字。

这些时日来,他费尽心力,想要把这个金印去掉,却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怪法,饶是他研究过所有道门的施术手法,也不明白这印是怎么盖上的。

那“来”字已有些黯淡,但此刻,异常夺目的,是那个“来”字后新冒出的三个感嘆号。

“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