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给二皇子请安)(1/2)

沈知珩并未下马,只是勒着缰绳任由骏马原地踏步,随他而来的飞鱼卫也赶紧停下。

“何时回的?”他居高临下,声音低沉。

“昨日夜间。”贺嫣仰着头回答,视线忍不住落在他的黑色手套上。这手套也不知是什么皮子做的,瞧着柔软贴合,不仅不显笨大,还衬得指节修长,手套一直没入袖中,与暗红袖口形成强烈的对比。

袖口上,似乎绣了一株小小的兰草。

沈知珩并不在意她的打量,语气古井无波:“既然回了,便多住些时日,若有短缺,就去沈家取。”

不过是客套话,贺嫣却打蛇上棍:“正好我什么都没准备,既然无忧哥哥这么说了,那我明日一早就去吧。”今天不能再去了,怕把大伯母气死。

沈知珩微微颔首,直接驾马离开了。

尘嚣远去,稠粥重新流动,只是有意识绕过了贺嫣。

琥珀默默凑到贺嫣身侧,眼睛还盯着沈知珩离开的方向:“小姐,你不是说跟在他屁股后头长大吗?我怎么觉得他跟你不熟?”

方才短短两句寒暄,也就比陌生人强点,全然看不出从前的情谊。

“他就这样,跟谁都不熟。”贺嫣说完,随即眉眼弯弯,“还是二皇子好,跟谁都熟。”

琥珀:“……”听起来,这个二皇子也不怎么好。

翌日一早,贺嫣刚收拾收拾准备去沈家,皇上就派人来召了。

时隔六年再次进宫,贺嫣看着毫无变化的红墙青瓦,走过悠长寂静的宫巷,心底竟然生出一分感慨。

确实太久没回来了啊,贺嫣轻轻叹了声气,侧方引路的李公公闻声回头:“多年未见,贺小姐比起从前似乎稳重许多。”

贺嫣笑弯了眼睛:“公公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一样的年轻英俊。”

“贺小姐惯会笑话奴才,”李公公失笑,“奴才今年已经五十了。”

“五十了?”贺嫣惊讶,“那可真是看不出来,公公若是不说,我还以为才三十出头呢。”

她容貌虽然精致,但眼睛太过灵动,不安分也不讨嫌,就像隔壁邻居家不懂事的小女儿,即便是阿谀奉承也带了几分天真。

李公公顿时被她哄得见牙不见眼,刚出现的那点生分瞬间没了:“您呀,总是这么会说话,看来所谓的稳重,也只是奴才错觉。”

“事实嘛,”贺嫣扬唇,“您今年整寿,一定要大办,到时候切勿忘了叫上我一起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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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了一路话,很快便到了御书房,贺嫣准备进去时,李公公赶紧虚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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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公讪讪一笑,压低声音道:“皇上这些年,也很是思念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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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公见她都明白,这才带她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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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批奏折的手倏然停下,笔尖朱砂落在纸上,顷刻间染出一点鲜红。

贺嫣低着头走到桌案前,乖巧跪下行礼:“贺嫣参见皇上。”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脚步声,接着眼前便出现绣了龙纹的明黄衣料。贺嫣眨了眨眼,偷偷歪头往上看,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沧桑泛红的眼睛。

“皇上,”贺嫣小小声,“您怎么老了这么多?”

这几年新进宫的宫人闻言,吓得齐刷刷跪下,倒是李公公没忍住乐了一声。而原本面色紧绷的良帝,却突然缓和了神色:“你六年没回来,第一句话便要这么气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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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帝轻哼一声,亲自躬身将她扶起,贺嫣站稳后一对上他的视线,又没忍住笑嘻嘻:“皇帝伯伯。”

“嬉皮笑脸!”良帝呵斥,脸上却笑开了。

李公公及时插嘴:“小姐来得这样早,应该是还没用早膳吧,皇上一早叫人备了吃食,可要先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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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公答应一声,连忙叫人将吃食送进来。贺嫣看着宫人们鱼贯而入,很快将圆桌上摆得满满当当,一时间有些惊讶:“这么多吗?”

“平日是没有这么多的,是皇上特意给小姐准备的。”李公公讨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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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语间却没有责怪。

“多谢皇帝伯伯。”贺嫣乖巧道谢。

良帝佯做不耐烦:“赶紧吃吧。”

贺嫣也不客气了,直接坐下就开始吃,一边吃一边夸:“御膳房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皇帝伯伯有他们照料,嫣儿也就放心了。”

“你这张嘴啊,就说不出难听的话,”良帝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吃得脸颊鼓鼓囊囊,突然有些惆怅,“漠城那地方到底不养人,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小圆脸无言以对。

良帝想起往事,眼圈略微泛红:“也是寡人对不住你,若是当初……”

“可别说了,”贺嫣赶紧制止,“皇帝伯伯,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就别再提了,您当初已经够护着我、护着贺家了,嫣儿都明白的。”

良帝话说一半被打断,半天说不出话来,李公公在一侧笑道:“这世上敢这么打断皇上的,也就只有您了。”

“皇帝伯伯疼我嘛。”贺嫣得了便宜还卖乖。

多年未见,他的眉眼愈发清俊了,却还是那样温柔随和,即便身居高位,也没有高人一等的姿态,只是这样看着,都叫人如沐春风。

良帝无言,心想能用在这种事上的能是什么正经本事,正要问她在漠城都干了什么时,李公公突然进来:“皇上,二殿下和沈指挥使求见。”

有啊,你二儿子。贺嫣歪歪头:“皇帝伯伯要为我赐婚?”

天家父子热闹地拉红线,沈知珩不为所动,只是淡淡道:“臣与贺小姐并非五服之内,为贺小姐名声考虑,不好太过亲昵。”

“别打岔,”良帝抱臂,“说吧,你是什么打算。”

贺嫣忙放下筷子:“嫣儿还未去拜见皇后娘娘呢。”

他一开口,六年未见的隔阂顷刻消失,贺嫣松一口气的同时,竟然有些想掉泪。

“对别人而言可能很难,但对嫣儿来说不是,”贺嫣随口胡扯,“嫣儿去了漠城六年,可是学了一身的本事。”

一听皇后病了,贺嫣便着急了:“严重吗?怎么突然病了?”

说罢,昂起头,眼睛晶亮地看着他。

“……那不是狮子狗,”贺嫣见躲不过去,只好讨好地笑笑,“皇帝伯伯怎么知道的?”

他话只说一半,贺嫣忍不住好奇:“沈家大夫人怎么了?”

贺嫣对上他沉静的眼睛,当即福了福身:“无忧哥哥。”

“旁人倒是可以,但知珩的话……还是得先问过他才行。”良帝有些为难。

所以二皇子也知道了?贺嫣强忍笑意,轻咳一声道:“皇后娘娘若是喜欢,嫣儿就叫人再从漠城运两座……不,运十座!”

“什么打算?”贺嫣一脸无辜。

“举止轻浮,像什么样子!”良帝呵斥。

祁远显然也知道最近的京都传闻,此刻听到良帝这么说,惊讶一瞬后笑着退开:“所以并非谣传?”

良帝想了想,实事求是:“恐怕有点难。”那棵铁树,要开花早开了,不至于等到现在。

对这个结果,贺嫣并不意外:“那还是别问了,嫣儿可不想逼他。”

贺嫣知道他们有正事要谈,便识趣地往外退,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撞上祁远的视线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一扭头跟沈知珩对上眼,她顿了顿,朝他抛了个媚眼。

“她早盼着见你了,只是前天染了风寒,怕将病气过给你,便叫寡人特意交代,要你过几日再来。”良帝缓缓道。

“对他好,好到他主动向皇帝伯伯求赐婚恩典。”贺嫣笑眯眯。

“还能怎么,有小辈挂心呗。”良帝冷笑一声。

训了她一句,这才让李公公叫外头那俩进来。

祁远被他干脆利落的回答噎了一下。

“是。”

御书房内空了大半,良帝却不肯放过她:“听说那两座狮子狗往门口一坐,沈大夫人的病就好了,想来是送的人足够心诚才感动上苍吧?”

“浓浓?”他对上她的视线,瞬间笑了。形状姣好的唇半阖着,慵懒唤她乳名,透着几分亲昵。

还戴着那双手套,还是那身绣了金线云纹的暗红色官袍,圆领白底,剪裁贴身,袖口区别于文臣的宽大,收紧后扣着腕带,与祁远的锦衣华袍相比,更多一分干练利索。

“近来天气转寒,不少人都病了,皇后已有好转,你也不必太挂心,”良帝说着,见她眉头舒展,便突然加了一句,“可惜啊,皇后命不好,病了也只有御医随侍,不像沈家大夫人……”

“父皇你瞧,浓浓竟越过儿臣,只与无忧说话。”祁远半真半假地抱怨完,又看向无忧,“从前不还唤她小名,怎么六年没见,就成‘贺小姐’了。”

“你知道就好,”良帝冷哼,“赶紧吃,吃完就回家去,寡人待会儿还有事要忙。”

这就是避嫌的意思了,良帝遗憾地看了眼贺嫣。

祁远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笑着伸手虚扶一把,这才和沈知珩一起向良帝行礼。

贺嫣定定盯着空空荡荡的门口,当月锦衣角闪现的刹那,只觉屋内瞬间亮堂了。当那张挂着笑的脸出现在视野里,她的呼吸下意识变慢,他的脸他的眉眼,他月锦的袍子腰间的佩玉,每一个细节都无限放大。

贺嫣怕他真听沈知珩的,连忙屈膝行礼:“见过二殿下。”

良帝眯起眼睛,唇上的胡子一动一动的:“少装傻,寡人半月前就收到了你祖父的奏折,说这次让你回来,是想让你在京都寻一门亲事……所以,你这是有人选了?”

瞬间听懂的贺嫣默默望天,李公公见状轻笑一声,未免小姑娘难堪,便叫上其他人出去了。

贺嫣下意识起身,脸上的从容刹那间消失,连头发丝都透着紧张。

良帝看她一眼,嫌弃:“没出息,你不是在漠城学了许多本事吗?”

语气坦荡促狭,并无别的情绪。

贺嫣吓一跳,赶紧跑了。

贺嫣立刻装出一脸伤心,祁远看了不忍,便玩笑道:“这么说,孤也不能唤她浓浓了?”

良帝叹了声气:“所以你打算如何?”

良帝斜了她一眼:“你送礼的事闹得满城皆知,寡人想不知道都难。”

“是啊,怎么还生分了?”良帝也帮腔。眼前这三人,都是他心里未嫁未娶的老大难,若是能一次性解决两个,那可真是再好不过。

这就是间接承认的意思。

贺嫣有一点小失落,但又很快打起精神,配合地看向祁远侧后方的沈知珩。

“这是什么表情,不认识孤了?”祁远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贺嫣挤出一点笑意,刚要开口说话,良帝便玩笑道:“老二识趣点,莫要挡住嫣儿视线。”

沈知珩微微颔首:“贺小姐。”

贺嫣的母亲是良帝义妹,又与皇后是手帕交,一向来往频繁。贺家老少又都守在漠城,只她一人长年留在京都,三不五时就要进宫住上一段时间,可以说是帝后看着长大的,虽然从前发生许多变故,但她还是与帝后感情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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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因为去了趟皇宫,贺嫣一回到家,久违地梦到了六年前的事。

那段时间父母死不见尸,却被贼人诬告擅离职守,良帝为了保护她,只能将她关在家中,再以抄家的名义派重兵把守。

当时的她不过十四岁,整日只会招猫逗狗,事情一出只觉天都快塌下来了,幸好有二皇子每夜翻墙来陪她,她才不至于太过难熬。虽说此事已经过去多年,可在梦中重新经历一遍,她仍觉心口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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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贺嫣睡眼朦胧地睁开眼睛,却觉得看不真切:“……嗯?”

“怎么哭了?是做噩梦了吗?”琥珀担心地问。

贺嫣愣愣坐起,才发现眼角一片潮湿,她抿了抿唇,小鹿一样乖顺地靠进琥珀怀中。

琥珀轻抚她的后背,察觉到她微微发颤,一时间心疼不已:“早知你会伤心,我说什么也要阻止你回京都。”

她第一次见贺嫣就是六年前,当时的贺嫣刚经历双亲惨死、贺家被陷害等重重打击,被贺老将军带到漠城时,瘦得像小猫儿一样,好长一段时间都不会笑,漠城上下精心照料了许久,才让她变得像以前一样活泼。

没想到回京都一趟,多年的努力全白费了。

“我这就套马车,我们回漠城。”琥珀说完就要走。

贺嫣赶紧拉住她:“我还没搞定二皇子,走什么走!”

琥珀无语:“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他呢?”

“不然呢?”贺嫣挑眉。刚哭过的眼睛还有点红,但已经像水洗过一般明亮了,全然看不出伤心。

琥珀打量她半天,终于叹了声气:“二皇子究竟哪里好?”

“他哪都好。”贺嫣嘿嘿一笑,又要讲她和祁远那点过往。

琥珀这六年里听了无数遍,早就耳朵起茧了,见状赶紧拒绝:“知道了知道了,贺家出事那会儿只有他翻墙来陪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患难见真情嘛。”

“你记性真好。”贺嫣没能再讲一遍,表情有些遗憾。

她刚睡醒,半边脸压得泛红,软乎乎的像只兔子,表情生动讨喜又莫名欠揍。琥珀盯着她看了片刻,直接上手捏住她的脸,贺嫣瞬间睁大眼睛。

“奇怪,明明那么瘦,怎么就一张脸肉乎乎的?”琥珀说着,又用了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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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呆呆地看着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近来是长本事了啊!”

说着话拿起枕头,琥珀见势不妙赶紧也薅起一个枕头,两个小姑娘直接在屋里打了起来,动静之大引得府中仆役直摇头——

大小姐以前就好动,去了漠城六年愈发活泼,哪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哦!

胡闹一通,贺嫣累得趴在了床上,琥珀傻笑着把枕头一扔:“小姐,你这体格还是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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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倒了两杯茶,分给她一杯后突然问:“你提起往事时,都是二皇子如何如何,那沈知珩呢?你们也是青梅竹马,他在你最难的时候,可帮过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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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看向她:“从出事到我离开京都,从未见过他露面。”

“……这个狗东西。”琥珀忍不住骂一句。

贺嫣乐了:“我都说了,那人生性淡漠,跟谁都不熟的。”

也正因为如此,她如今才敢利用他,因为她知道,不论她多大张旗鼓地缠着他,他都不会动心。

琥珀还在不平:“再生性淡漠,也该有个度吧?”

“行啦,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在意这个,”贺嫣说完,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你等会儿去仓库拿几匹布料给沈家送去,选那种适合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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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啊,总得让全京都的人都知道,我对沈指挥使情深成痴才行。”贺嫣笑嘻嘻。

琥珀无奈,留下一句‘家底都要被你败光了’才离开。

然而这才是个开始,之后连续四五天,每日清晨琥珀都会亲自护送礼物去沈家,大张旗鼓声势浩大,引得全京都议论纷纷。

又一日送完礼物回来,琥珀终于忍不住了:“明天说什么我都不去了,你没瞧见沈家小姐那脸色,好像我们送东西给沈家是做什么坏事一样,凭什么花了钱还要受气!”

沈家除了沈知珩,还有一子一女,皆是沈家大伯母所出,沈家小姐排行老二,也是沈家最小的孩子,从前贺嫣在京都时,两人就没少拌嘴,几乎是相看两厌的状态。

听到琥珀这么说,贺嫣顿时笑了:“沈荷呀,她从小就不懂事,别搭理她。”

“不懂事的何止是她,”琥珀气哼哼坐下,“我看沈家老少都挺不懂事的,您可是贺家大小姐,自幼跟在皇上身边长大,比许多公主还受宠,即便沈知珩前程远大,您能瞧上他也是他的荣幸,凭什么他们一副想拒绝又不好拒绝的为难样子?”

她叭叭叭说个不停,贺嫣只是笑,并未开口解释。

贺家用血淋淋的战功,换来如今至高无上的恩宠,风头上的确压京都权贵一头,但因为子嗣不丰,眼看着已是末路,短期来看与贺家结亲当然好,但眼光放长远的话,她这个贺家大小姐,还比不上那些有父兄可以依仗的贵族小姐,更别说公主了。

更何况,沈家大伯母将沈知珩视作亲子,最大的期望便是他能娶个贤惠知礼的媳妇儿……嗯,她跟这四个字真是毫无关系。

“别生气了,我们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要是他们人人都喜欢我,那我接下来还怎么演?”贺嫣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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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送不送,以后都不要你送了。”贺嫣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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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真的!”她又不是败家子,东西流水一样送出去,她也很心疼的好吗?

琥珀盯着她看了许久,确定她没有骗自己后才默默松一口气。

然而两个时辰后,贺家马车就在皇城司门外停下了。

琥珀看一眼高大森严的牌匾,眼神复杂地看向贺嫣。

“我说了不让你送,又没说我自己不送,”贺嫣理直气壮,“二皇子好不容易去皇城司一趟,我总得把握机会吧?”

上次出宫的时候偷听到,二皇子和沈知珩正在查科举舞弊案,逢五会来皇城司,她要是今日不来,就得再等五天了。

琥珀视线落在她怀中的木盒上:“这啥?”

“我晒的牛肉干。”

“……你什么时候晒牛肉干了?”

贺嫣沉默了。

“是我从漠城带来的那些吧?!是吧!”琥珀被抢了吃食,顿时就要抢回来。

贺嫣赶紧护住:“明天、明天我就寄信给漠城,让祖父派人再给你送三盒!”

“真的?”琥珀狐疑。

贺嫣点头如捣蒜。

“多谢。”沈知珩道。

贺嫣被他的‘远哥哥’惹得心头一热,这才后知后觉惊讶:“不食荤腥?”

贺嫣嘟囔了一路,快到家时突然想明白了:“我知道了!”

贺嫣莫名有点怕,只好急匆匆别开脸,这一幕落在祁远眼中,正成了她在心虚。

“贺小姐,到了。”侍卫提醒。

只有这样,她才算是爱而不得,才能让二皇子怜惜。

“总而言之,我要改换策略,真正去纠缠他烦扰他,让他没办法置身事外,让他看见我就觉得心烦、半点情面都不想给我留!”

“你这是……”他欲言又止。

琥珀这才放过她。

“你要?”祁远惊讶。

沈知珩眼底没有一丝波澜:“贺小姐心意,不好推拒。”

琥珀:“……”

琥珀将胭脂递给她。

没错了,她就是太不用心,只是没事送点吃的喝的用的,见了面装装深情,根本不痛不痒,以沈知珩的心性,是绝不会受到影响的。

咚咚咚。

走在铺了石砖的路上,贺嫣忍不住四下张望。传说中叫无数世家贵族胆寒的皇城司,竟然只是一套平平无奇的宅子,虽然是三进三出,但视线所及之处皆是砖瓦,连个花圃都没有,冷冰冰中透着些许……寒酸?

“二皇子肯定会心疼的。”贺嫣信心满满,抱着木盒就走了。

“我对沈知珩太不用心了!”

琥珀:“?”

沈知珩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在她看过来时,又看了过去,清明的眼神透着冷静,似乎一切与他无关。

“你无忧哥哥早就不食荤腥了。”祁远在木盒打开前,直接用折扇抵住。

贺嫣:“?”

“还不快过来?”祁远手持折扇,轻巧招了招手。

是呀是呀,早就想让你尝尝了。贺嫣脸颊泛红,默默看沈知珩一眼。

怪谁啊,琥珀斜了她一眼。

贺嫣接过,稍微擦了些在指节手腕上,原本白皙的小手顿时泛着红,仿佛磨破了一般。

听到他的调侃,贺嫣忍笑辛苦,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后,便看到沈知珩正襟危坐在桌前,祁远则慵懒靠在桌边,几乎是她开门的瞬间,两人便同时看了过来。

祁远叹了声气,也不知说什么好。

贺嫣听到声音,尽可能克制心中欢喜。她之前怕自己做得太明显,特意挑了两个人应该都会喜欢的牛肉干,还特意把琥珀私藏全拿上了,就怕太少了祁远会吃不到,结果没想到沈知珩如今竟然不食荤腥了。

“牛肉干……我亲自晒的。”她乖乖回答,瞄到沈知珩今日穿的是常服,皮质手套也换成了丝绸的,瞧着更柔软也更清冷。

三下敲门声,屋里便传出了祁远的声音:“看来去漠城几年也是有点长进,都学会敲门了。”

“哪里不对呢……”

贺嫣跟着侍卫穿过正厅与偏院,快到书房时突然听到祁远愉悦的笑声,她脚步一顿,唇角也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贺嫣轻呼一口气,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衫:“你最近真是越来越暴躁了。”

就差把‘手是因为晒牛肉干才弄成这样的’写脸上了。

“孤可没那么不懂事。”祁远调侃。

“您这是?”琥珀虚心请教。

屋里也不冷啊,怎么还时刻戴着手套?贺嫣眨眨眼,又偷瞄祁远一眼,却猝不及防跟他对视了。

祁远挑眉:“给孤送的?”

一刻钟后,她头脑空空地从书房出来,懵着脸回到马车上,任由琥珀怎么问她都不吱声,只是念叨着肯定有哪里不对。

“差一点就便宜孤了,真是可惜啊!”祁远故作遗憾,眼底却满是笑意,显然是为她高兴,先前那点心疼瞬间烟消云散。

想进皇城司不难,尤其是搬出自己贺家小姐的身份后,守卫立刻进去通报,没多久便有人来接她了。

琥珀吓一跳:“知道什么了?”

“哪里不对?”琥珀听到她的喃喃,一时间莫名其妙。

都这么嫌弃了,求求你推拒吧!你又不吃,这个时候就别守着礼节了吧!贺嫣心里叫苦连连,面上还得装出惊喜的神色:“无、无忧哥哥肯收就好。”

说着话,她就要打开木盒,却没注意到沈知珩蹙起了眉头。

“贺小姐。”沈知珩颔首。

那么问题来了,他不受影响,便可以一直对她以礼相待,就像今日这样……她还怎么装可怜?!

那她岂不是只能全给二皇子了?这是什么天降的大喜事?贺嫣轻咳一声,略带些失望地开口:“若是这样……”

贺嫣立刻收敛笑意,屏住呼吸慢吞吞走到门口。

指骨泛红,像是破了。

贺嫣:“……”你可以不懂事!

也是,都得偿所愿了,还有什么可心疼的……辛苦一场被拒绝了才值得心疼呢!贺嫣硬挤出一点微笑:“二殿下若是喜欢,可以向无忧哥哥讨要。”

贺嫣红着脸走过去,还没开口说话,祁远便问了:“拿的什么?”

琥珀:“……”懂了,小姐疯了。

琥珀:“……听不懂,您解释一下?”

贺嫣讪讪一笑,将木盒放到桌上,轻轻往沈知珩那边推了推:“本来该早些送的,但我一直想亲自送过来,就耽误了几天。”

沈知珩也看了过来,贺嫣连忙捂住手:“没、没事。”

贺嫣:“辛苦晒牛肉干的结果。”

“我才是大小姐!”贺嫣强调完,在琥珀又一次开口前急忙跳下马车,刚走两步想到什么又折回来,“带胭脂了吗?”

“连看都看不得。”祁远说完,注意到她的手。

“所以是给知珩送的?”祁远勾唇打破沉默。

嘴上这么说,却没碰盒子,显然如祁远所说,碰都碰不得。

贺嫣顿了顿,眉头微挑:“我打算真的死缠烂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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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刚一做了决定,翌日便去沈家做客了。

今日接待她的,还是沈家那位端方有礼的大伯母,郑淑。

“大伯母近来可还康健?”贺嫣笑盈盈,寒暄还是那老一套。

郑淑温和笑笑:“托你的福,还不错。”

“托我的福?这么说,我送的那些东西有用?”贺嫣眼睛一亮,“那我明日再叫人送些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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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母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我说,我保证给您弄到。”贺嫣笑道。

郑淑干笑一声:“其实沈家什么都不缺,你不必如此破费……”

“怎么是破费呢,您就像我的亲伯母一样,我孝敬您是应该的。”贺嫣热情道。

郑淑听到这句,脸都快僵了,旁边的丫鬟只好接话:“大夫人,礼佛时间到了。”

贺嫣:“……”都不会换个理由吗?

“啊,啊对,该去礼佛了,”郑淑说完,显然又想起了上次的事,于是在贺嫣开口之前抢先道,“你今日应该已经吃过早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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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淑顿时松了口气,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她补充道:“午膳还没吃。”

郑淑:“……现在离午膳时间还有一个时辰。”

“没事,我可以等,”贺嫣眨眨眼睛,“无忧哥哥今日休沐,应该也在家用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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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荷和阿叶呢?怎么没见他们?”贺嫣又问。

她口中的阿荷跟阿叶,便是郑淑的亲生儿女沈荷、沈叶,原本有像沈知珩一样的好听名字,但郑淑生沈叶时多灾多难,一个得道高僧给的破解之法,便是生儿名叶、生女名荷,所以老大沈叶一出生,就得了个俗气名字,老二两年后出生,便更惨了,叫什么沈荷,贺嫣以前没少取笑他们。

虽然她的名字也没好到哪去,但至少没叫荷叶啊!思及此,贺嫣没忍住溢出一丝微妙的笑。

郑淑没注意到她笑得有多讨打,闻言只是说一句:“他们一大早就出门了,到晌午才回。”

“原来如此,”贺嫣恍然,又问,“大伯如今在安州可还好?”

沈家大伯沈毅,前年去了安州做太守,至今还未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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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点了点头:“待我有空了,还是得去安州拜访他才好。”

去安州干啥?!郑淑顿时警惕:“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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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淑咳了一声,再次端庄:“你有这份心就好,安州山高路远,你一个姑娘家,还是不要去了。”

“说得也是,”贺嫣表示认同,接着突然想起正事,“大伯母,您先去礼佛吧,不用管我。”

郑淑欲言又止好几次,最终只能答应:“那、那我先去,你且在这里吃些茶点。”

说完,又叫人给她上了荷花酥,走之前还不忘叮嘱,“若是等得无聊了,便先回去吧,待哪日有空了,我再请你过来叙旧。”

“好的。”贺嫣乖乖起身,将她送到门口。

郑淑看她一副主人家作态,顿时糟心得不行,偏偏教养让她说不出过分的话,只能表情复杂地离开。

贺嫣默默目送她消失在墙角,立刻扭头往后院走。

在贺家没出事之前,她时常跟着祁远来沈家小住,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即便过了六年,依然能闭着眼睛找到每一条无人的小路。

贺嫣轻车熟路地游走在沈家大宅,很快便到了沈知珩所住的听雨轩。

看着熟悉的门匾,她轻呼一口气默念:“招人喜欢很难,招人嫌还不简单?”

这般想着,她一只脚迈进了庭院,入眼便是大片兰草,沈知珩可真是……长情啊。

贺嫣啧啧着穿过小路,很快便走到书房门口。书房房门大开,里面空无一人,反而是旁边的寝房房门紧闭。

贺嫣心中有了计较,直接走到寝房门口问:“无忧哥哥,你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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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敲了两下门,略微抬高声音:“无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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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不在?不可能,看大伯母的反应,他肯定是在家里的,没在书房,就只能在寝房了。

难道是故意躲着她?贺嫣思索片刻,道:“你再不说话,我可就进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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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为了吓唬他,故意推了一下门,结果房门轻轻巧巧就被推开了。

……那她是进还是不进?贺嫣眨了眨眼,果断走进房间。

相比沈知珩那些花里胡哨的头衔,他的房间可以称得上是简单,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几乎没有别的东西,要不是每样家具都是价值千金的紫檀所制,她真以为沈家在虐待他了。

房间不大,贺嫣巡视一圈,看到角落小桌上满满当当的皂角时,眼底闪过一丝疑惑。这东西视线落在了墙角的屏风上:“无忧哥哥?”

屏风里传来轻微响动。

贺嫣舔了一下发干的唇,慢吞吞朝着屏风走去:“无忧哥哥你躲起来干嘛,是不舒服了吗?需不需要我叫人请大夫……”

话说到一半,人已经绕过屏风,猝不及防看到沈知珩赤着上身泡在水里,她声音刹那变调,“你在沐浴?!”

说真的,贺嫣挺怕的,但想到自己的目标,又强行给自己壮胆——

两人对视的瞬间,贺嫣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胳膊上飞快戳一下,然后睁大眼睛看着他。

人一从水里出来,湿透的衣衫便全贴身上了,沈知珩闻声回头,第一眼便看到她身前曲线,他脸色一变,匆匆别开脸呵斥:“坐下!”

他忽然发火,贺嫣吓了一跳,伸出的手茫然落在茶壶柄上,懵懵与他对视。

正闭目休息的沈知珩倏然睁开眼睛,对上视线的瞬间,眼底涌出无尽杀意。

沈知珩大步走出去,不多会儿又回来,直接往浴桶旁的小凳上扔了件外衣,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唔……”

但咳意确实渐渐衰退。

沈知珩眼神恢复清明,看清是谁后微微一怔,下意识松开手。

等贺嫣裹着衣裳出来时,沈知珩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正沉着脸坐在桌前。贺嫣轻咳一声,没话找话:“你怎么大白天的沐浴啊?”

沈知珩意识到自己误会了,深吸一口气恢复平静:“你该走了。”

……好像也是。贺嫣轻哼一声,在他旁边坐下后突然问:“你的手怎么回事?”

“咳咳咳……”贺嫣连忙抓紧机会,攀着他泛着水色的肩膀浮出水面,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剧烈咳嗽。

没事没事,你姓贺,他不能把你怎么样的,只会心底厌恶你……那不正好?他越厌恶越不留情面,你便越可怜,越容易得到二皇子怜惜。

谪仙一样的人物,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缺点,一双手却仿佛病入膏肓,狼狈又难看,可六年前明明还好好的。贺嫣愈发困惑,并未发现沈知珩脸色愈发难看了。

沈知珩头发潮湿、衣衫凌乱,明明是狼狈的,气势却冰冷逼人:“你来做什么?”

她呛得泪眼朦胧,抬头看向沈知珩的刹那,他已经披上外衣离开浴桶,正赤着脚站在地上沉脸看她。

经过这一番折腾,浴桶里的水少了一半,地上却湿漉漉的。

“无、无忧哥哥。”命悬一线的恐惧还未散去,贺嫣声音沙哑,讪讪唤他。

怕还是怕的,却不像别人一样那么怕。

贺嫣下意识缩回桶里。

一杯水喝完,沈知珩已经走到门口,送客的意思不言而喻。

沈知珩看着她湿漉漉的大眼睛,心底没来由一阵烦躁,当即扭头就走。贺嫣见状赶紧站起来:“你干嘛去?”

痊愈?贺嫣疑惑一瞬,注意到他盯着自己的脖颈看后,赶紧跑回屏风内,借着浴桶水面仔细观察。

贺嫣眨了眨眼睛,却不打算走:“你还没回答我,是生什么病了吗?”

想起刚才在水里扑腾的绝望,贺嫣抖了一下,再出来已经恢复正常:“沈指挥使,你差点杀了我,难道给两瓶药就完了?”

“……我喝口水再走。”贺嫣小小声。

“贺嫣!”

听到她倒打一耙,沈知珩只觉可笑,但短暂失控后,已经重新淡漠:“因为今日休沐。”

许久,她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声音还有些沙哑:“好了。”

他要掐死她。出现这个认知后,贺嫣彻底慌了,拼着命不停挣扎。

沈知珩脸色一变,这才意识到没戴手套,于是立刻将手藏到背后。

沈知珩神色淡淡,没有拒绝。

果然,她脖子上指痕红中泛青,下手之人显然动了杀机。

贺嫣轻呼一口气,下一瞬突然朝他的方向伸手,原本安坐的沈知珩猛地起身,直接带倒了椅子。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贺嫣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没等反应过来就感觉脖子传来一阵剧痛。

“贺小姐,你该走了。”他冷着脸送客,并不打算解释手的问题。

“……我敲门了,你没反应,我就进来看看。”贺嫣对上他的眼睛,默默往水里沉了沉,只露半张脸在水面上。

贺嫣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闭嘴,一张小脸瞬间憋红了。

而且她真的很想知道,他的手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才短短六年,为何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贺嫣吸了一下鼻子,慢吞吞朝他走去,走到门口时突然问了句:“你是不是不喜欢别人碰你?”

“贺小姐。”沈知珩语气略微重了些,虽然面色依然平静,但眼神已经暗含警告。

然而他藏也无用,贺嫣早就看到了。相比他瓷白的肤色,他的手显得过于红了,手背蜕皮严重,手指皴裂泛着血丝,几乎没一块好地方。

沈知珩没有说话,直接从柜子里拿了两瓶药:“药膏一日三涂,药丸含服,三天内就会痊愈。”

沈知珩目光沉沉:“你若不擅闯,也不至如此。”

沈知珩身体瞬间紧绷,直接将她推了出去。贺嫣猛地往后一倒,没等她慌乱挣扎,便已经靠在了浴桶壁上。

沈知珩抬眸。

沈知珩:“……”

“休沐也不用白天……”贺嫣理亏,说着说着就没声了,正思考今天要不要先撤时,突然再次咳嗽起来。

他平时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淡漠是淡漠,却从未如此戾气横生,贺嫣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扭头跑,然而还未动身,他便突然出手,扣着她的脖颈将人摔进水中,掐着她的手逐渐用力。

沈知珩眼神微变,伸手便要扶她,然而手指还未碰触到她的衣角,又硬生生停下,只是寒声叮嘱:“屏住呼吸,忍住咳意。”

这阵咳意来得突然,还伴随着剧烈的疼,她下意识捂住脖颈,脸上闪过一丝痛色,很快便咳出一点血丝。

贺嫣默默松一口气,倒了杯水小口小口地喝,一边喝一边偷瞄他。说起来,这还是他们重逢后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会面,六年不见,他已是叱咤京都的皇城司指挥使,性子也变得古怪莫测,她却还是习惯将他当成六年前那个读书很好的状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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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异的沉默之后,沈知珩缓缓开口:“皇城司指挥使,有上斩皇子下杀奴隶之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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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口口声声说,要不惜一切代价对沈知珩死缠烂打,但贺嫣多少还是知道分寸的,她今日湿漉漉地穿着沈知珩衣裳跑出来,要是被别人看到,那她这辈子都别想嫁给二皇子了。所以一路上她提心吊胆,生怕被人瞧见。

说来也巧,从沈知珩房中出来后,竟然一个人也没遇到,她非常顺利地跑到后门附近,凭借对沈家的了解找到一个狗洞,直接从那边钻了出去。

等她一身狼狈地出现在自家马车里时,琥珀看到她的样子顿时吓一跳:“小姐你怎么了?!”

贺嫣身心俱疲,只能勉强摆摆手表示没事。

琥珀一眼看到她脖子上的伤,脸色顿时难看:“谁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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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当即就要打进沈家算账,贺嫣赶紧拦住她。

“贺老将军都不舍得打你,他凭什么动手?”琥珀怒不可遏,“真是反了天了,真以为自己做了几年指挥使,便能目中无人了吗?连我贺家唯一的小姐都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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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摇摇晃晃开始走,马车里两个小姑娘面面相觑。

许久,琥珀感慨:“他能给你留一条性命,也是给贺家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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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点了点头,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她继续道:“换身衣裳,来吃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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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沈家。”

琥珀:“……”

两人再次面面相觑,不知对看多久,琥珀感慨:“您可真执着啊!”

贺嫣默默望天,假装没听出她的嘲讽。

回到家,急急忙忙换了身衣裳,又用水粉将脖子上的痕迹小心遮住,确定看不出什么后便往外走,只是刚走到大门口想到什么,又急匆匆折回寝房。

琥珀看着她来回折腾,直到她上了马车才说一句:“我都替您累。”

“为了二皇子,值得!”贺嫣感慨。

琥珀摇了摇头,催车夫快点走,她家小姐累死累活一上午,可不能错过沈家的午膳。

又一刻钟后,贺嫣重新出现在沈家正厅,本以为她走了的郑淑,重新看到她不由得愣了愣,没忍住问一句:“怎么又回来了?”

“答应大伯母要一起用午膳的,嫣儿不敢食言。”贺嫣乖乖回答。

郑淑:“……”你其实可以食言的。

贺嫣走到她跟前,笑着转了一圈:“嫣儿的新衣裳好看吗?”

“好看。”本想问她为何突然换了身衣裳,可一对上她的眼神,郑淑觉得自己还是别问的好。

贺嫣:“大伯母觉得无忧哥哥会喜欢吗?”

郑淑:“……”看吧,她就说别问的好。

那种如坐针毡的滋味再次涌上心头,好在没有难受太久,午膳便备好了,郑淑轻咳一声,温和招呼贺嫣去偏厅。

贺嫣乖巧跟在她身侧,一路上没再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等两人到偏厅时,郑淑表情已经轻松许多。

两人来得迟些,其他人已经到齐,且显然并不知道贺嫣又回来了,当看到她出现在门口时,正与丫鬟闲聊的沈荷倒抽一口冷气:“贺嫣?你不是回家了吗?!”

显然知道贺嫣来过的事。

贺嫣笑眯眯的,先看向沈知珩:“无忧哥哥。”

沈知珩戴了一双全新的丝质手套,又成了淡漠疏远的谪仙,闻声只是微微颔首。贺嫣也不介意,又看向安静沉稳的沈叶:“阿叶,好久不见!”

“浓浓阿姊,好久不见。”郑淑的大儿子沈叶,比贺嫣小三岁,每次见她都会老实问好,今日也不例外。

贺嫣见他起身,连忙虚拦一把:“都是一家人,赶紧坐吧。”

“谁跟你是一家人。”沈荷嘟囔。

郑淑蹙眉:“阿荷。”

“本来就是嘛,”沈荷轻哼,“她又不姓沈。”

说完,就等着贺嫣反驳。

贺嫣静了静,苦涩一笑:“是我自作多情了,那我不打扰各位,先回去了。”

沈荷顿时见鬼一般:“你……”

“回什么回,”郑淑赶紧拉住贺嫣,见沈荷还要说话,便冷下脸道,“我还不姓沈呢,难道就不能与沈家人同桌吃饭?”

她这么一说,沈荷顿时不敢吱声了,沈叶笑着打圆场:“这么久没见了,还能如此斗嘴,说明阿姊跟妹妹感情好呢。”

沈荷顿时膈应不已,贺嫣趁她膈应,赶紧坐到沈知珩身边。

“你怎么坐那儿?!”沈荷又忍不住了。

贺嫣假装没听到,沈荷气结,还要再跟她理论,一旁的沈叶忙道:“母亲,既然人都齐了,不如开始用膳吧。”

沈荷顿时狠狠瞪了一眼不争气的哥哥。

“嗯,用膳吧。”

郑淑说罢,早已在外等候的众人鱼贯而入,很快便摆了一桌子饭菜,贺嫣随意扫了一圈,发现全是素的,不由得想起二皇子先前说过,沈知珩不食荤腥,连看都看不得。

若说她时隔六年回京谁的变化最大,那肯定是沈知珩了,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贺嫣心里啧啧两声,扭头偷瞄沈知珩,却恰好撞上他的视线。

贺嫣下意识抛个媚眼。

“咳!”沈荷顿时不满警告,然而却换来贺嫣挑衅一笑,气得她差点跳脚,幸好看到沈知珩直接无视她,这才心气顺点。

琥珀:“总比闷在屋里发霉好。”

贺嫣:“食不言寝不语。”

刚一迈出门槛,沈荷便压低了声音:“大哥是五公主的,你休想与她争。”

没人说话,偶尔只有碗碟碰筷声,加上一桌子全是素食,纵然摆盘精美繁复,贺嫣也提不起兴趣。

贺嫣被惊得大脑空空,沈知珩眸色沉沉地看过来,接着便看到她手中木簪。

“你……”沈荷飞快地看了一眼四周,这才低声警告,“皇上早就有意为他和五公主赐婚,五公主也是知道的,你如今肆意妄为,将来有你哭的时候!”

只是稍触即逝,丝绸的柔软裹挟着他冰凉的体温,却长久地在贺嫣指尖停留,她怔怔扭头,却恰好看到沈知珩蹙起眉头,原本靠近她的那只手直接放在了桌下,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嫌弃得很明显。

“又冷又干,跑出来做什么。”贺嫣抱怨。

“怎么了?”沈荷不想问的,但实在太好奇了。

“……你当我是傻子?!”沈荷登时怒了。

郑淑的视线在她和沈知珩之间来回扫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知我者,琥珀也。”

漆木流光,是男人的物件。

贺嫣忍住笑,拿起筷子夹块豆腐,吃完又飞快碰他一下,然后继续吃饭。

“那我还得谢谢你?”贺嫣失笑。

沈家规矩大,郑淑又是簪缨世家出身,一向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因此她一动筷,桌上便彻底静了下来。

“……我特意给您买的。”贺嫣讨好奉上。

沈荷:“……”

男子急忙停下,但身体还是因为惯性往前两步,脖子猝不及防撞在剑上,撞出一道深深血痕。

贺嫣一眼相中了一支木簪。

贺嫣:“……”这是多嫌弃哦。

接下来好几日,贺嫣都没见到沈知珩,倒不是他故意躲着,而是他正在追查的科举舞弊案已经到了要紧的时候,两人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却将偌大京都闹得人心惶惶,上至百官下至寻常百姓,不知何时就被皇城司带走了。

匆匆用了些吃食后,她便心思活络起来,偷偷观察桌上每一个人,沈叶老实吃饭,沈荷横鼻子竖眼,郑淑则时不时担忧地看过来,生怕她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至于沈知珩,垂眉敛目专心吃饭,却仍叫人怀疑他喝露水也能活。

“请吧贺小姐。”沈荷威胁地看着她。

沈知珩事忙,二皇子又不见踪迹,贺嫣近来也是无聊得很,整日闷在房间里吃吃喝喝,以至于短短几日腰都粗了一圈。

沈知珩:“……”

见贺嫣突然沉默,沈荷以为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一时间面露得色:“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你及时死心,我向五公主替你美言几句,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话没说完,贺嫣余光已经扫到沈知珩从偏厅出来,连忙三步并两步跑过去:“无忧哥哥!”

琥珀实在看不下去,终于挑了个阳光颇好的早上,拉着她一起出门了。

眼看着那人即将撞上自己,贺嫣下意识后退,却被首饰摊挡住去路。只一刹那,沈知珩腾空,长靴踏着马首一跃而下,一柄长刀突兀地横拦在她与独眼男子之间。

“给我带个糖果儿。”

她这次真不是故意的,毕竟她也不知道沈知珩的手会搭在桌上,本来还想道歉的,可看到他避之不及的样子,突然叛逆心起,趁其他人没注意,右手默默放到桌下飞快地碰了他一下。

“虽是木雕,但色泽光润,有玉石质感,足够内秀,”琥珀看出她在想什么,“配……刚刚好。”

贺嫣无视他板着的脸,飞快塞了样东西给他,不等他拒绝便折回到沈荷身边。

贺嫣撇撇嘴,仍旧不怎么情愿,但很快被路边的首饰摊吸引了注意。这种小首饰摊,所用料子都是不值钱的边角,做工也不怎么样,但胜在样式时兴,有时候比那些贵重头面还有趣。

但这一切都与重心不在京都的贺家无关,任凭外面闹得翻天覆地,关起门来仍岁月静好。

皇上有意让沈知珩尚公主的事,贺嫣是知道的,却不知已经有了具体的人选,想想那位明面上瞧着温柔端庄,实则没少给人下绊子的五公主……皇上这是打算结亲还是结仇呢?

大庭广众,总不好直说二皇子,索性含糊过去。

琥珀应了一声就走了,贺嫣继续在摊子上挑,结果没看到喜欢的,便只付了木簪的钱。付完钱,刚接过木簪,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断水一般分成两截。

贺嫣:“狗屎。”

沈荷:“……”

两人吵吵闹闹离开,沈知珩冷着脸垂眸,只见掌心静静躺着一盒甘菊脂。

“又如何?”看着朝自己飞奔而来的贺嫣,沈知珩眉头微蹙,显然耐性已到极限。

贺嫣一脸无辜:“我没打算……”

每个人的反应都不尽相同,贺嫣看得兴致盎然,以至于随手夹菜的时候,手指不经意间擦过沈知珩的手套。

只一瞬间,所有人齐刷刷看了过来,沈知珩面无表情,端着碗继续吃饭。

……这感觉真是过于熟悉了。

琥珀嘴角抽了抽,巡视一周后道:“我去买个炒栗子。”

重复两三次后,在她又一次发动攻击时,沈知珩突然反手按了下她手腕上的穴位。酸麻胀痛的感觉袭来,贺嫣猛地坐直,疼得发出一声轻哼。

沈荷倨傲:“你当然要……”

贺嫣默默巡视一圈,不得不承认在场的估计没一个人想留她,又想想今天也差不多了,于是跟着沈荷出门了。

贺嫣眨了眨眼睛:“你这么说,五公主知道吗?”

一顿饭吃的得勾心斗角,结束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待郑淑先站起来后,沈荷立刻也跟着站了起来:“我送贺小姐回去。”

“你给了我大哥什么?”沈荷不高兴。

应付完讨厌鬼,贺嫣默默揉了揉手腕,颇为哀怨地看了沈知珩一眼。

贺嫣下意识回头,便看到一个独眼男子正仓皇朝她这边逃,沈知珩和祁远正沉着脸骑马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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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珩反手收刀,一脚将独眼男人踹翻在地,紧随而来的侍卫立刻围上来,男人试图挣扎,却很快被侍卫们五花大绑。

祁远急匆匆从马上下来时,独眼男人已经被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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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乖乖摇了摇头,又偷偷瞄沈知珩一眼。

祁远失笑:“纵然没吓到,回去也要喝一碗安神汤,免得夜里做噩梦。”

言语温柔,句句妥帖,贺嫣的小心肝又忍不住扑通扑通跳起来,手中木簪蠢蠢欲动,非常想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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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走了。”沈知珩翻身上马,冷淡催促。

贺嫣好久没见祁远,还想跟他多聊几句,但此刻也只能讪讪道:“你们忙,我这就回家去了。”

“他执行公务时就是这样,”祁远说罢,故意压低了声音,“六亲不认,可讨厌了。”

贺嫣没忍住笑了,再抬头沈知珩已经带人离开,只剩祁远一人一马还留在原地。

“看吧,他连孤的面子都不给。”祁远耸耸肩。

贺嫣笑眼弯弯:“您还是快去吧,小心去晚了他给您穿小鞋。”

谁不知道这次科举舞弊案,祁远是负责协助沈知珩调查,严格说起来还是他的下属。

祁远被她的说法逗笑,伸手想摸摸她的脑袋,可伸到一半时想起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便又笑着放下。

贺嫣心底小鹿乱撞,眼睛亮晶晶地目送他远去,琥珀急匆匆跑回来时,就看到她脸红红地呆站原地。

“小姐,刚才这边好吵,发生什么事了吗?”买了一堆吃食的琥珀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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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无语时,她眼尖看到地上一方烧红令牌,连忙捡了起来:“小姐,这是什么?”

“沈知珩的令牌?”贺嫣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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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看了一眼什么都不知道的她,乐呵呵接了过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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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司,物归原主,”正遗憾和二皇子没多说几句话的贺嫣,拿着小小令牌指向众人离开的方向,“他们现在,应该是去皇城司了。”

琥珀:“?”

皇城司内狱设在地下,终年不见阳光,长久地弥漫着阴冷潮湿的铁锈味,不大的刑房内,四面墙上都摆满了血迹未干的刑具,沈知珩坐在椅子上,戴着手套的手拿着烙铁,轻轻拨弄炭盆中的火焰。

火烧得极旺,照得他的脸明灭不定,沈知珩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一旁的祁远眉头紧皱,手边茶水碰都没碰一下。

这皇城司内狱,他不论来了多少次,都始终无法适应。

刚才还奋力挣扎的独眼男人,此刻被绑在墙角凹凸不平的十字柱上,见沈知珩迟迟不开口,终于忍不住了:“我不过是个开赌场的,根本不知道什么科举舞弊,你就算把我抓来,也问不出什么。”

沈知珩抬眸,语气古井无波:“你怎知本官抓你,是为了科举舞弊案?”

独眼男人噎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不然呢?沈指挥使近来为了追查此案,闹得京都鸡飞狗跳,还有人不知道?”

沈知珩唇角勾起一点弧度:“你倒是嘴硬。”

独眼男人冷笑一声,正要开口说话,沈知珩突然起身,拿着烧红的烙铁踱步而来。他身形高大,不笑时极具压迫力,独眼男人纵然见过不少世面,也不由得吓得脸色一变。

“你、你要动私刑……”

话没说完,烙铁硬生生烫在心口,疼得他撕心裂肺大叫。祁远下意识别开脸,烫熟的肉味传来,引得他一阵阵反胃。

剧烈的疼痛之后是麻木,独眼男人如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再开口声音虚弱无力:“你、你就算杀了我,我也跟此案无关……”

沈知珩静静与他对视,直到他视线忍不住漂浮,才不紧不慢地说:“带进来。”

谁?祁远扭头看向门口,只见两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被绑了进来,一看到独眼男人便失声痛哭:“爹!”

独眼男人目眦欲裂:“沈知珩!你想干什么?!”

“皇城司的内狱,分大中小三种牢房,最大的一间,关了十余个囚犯,”沈知珩慢条斯理地放下烙铁,从容后退一步,“这十余人中,关的最久的有将近三年,若是将她们送进去……”

“知珩。”祁远蹙眉打断。

独眼男人死命挣扎起来:“沈知珩,你丧尽天良枉为人,你不得好死……”

沈知珩也不废话,面无表情地抬手点了一下,飞鱼卫立刻捆着两个姑娘往外走,祁远当即呵斥:“都住手!”

飞鱼卫对视一眼,到底没听祁远的,直接将两人带走了。祁远知道在皇城司的地盘,即便是他也说得不算,只能咬牙劝沈知珩:“知珩,这条线断了,我们可以再查别的,纵然他作恶,他的孩子却是无辜,你不要……”

话没说完,外头已经传来女子惨叫,刚才还张牙舞爪的独眼男人瞬间面如死灰:“我招!我全招!”

一旁的师爷立刻铺好笔墨纸砚记口供,祁远急匆匆跑了出去,却看到两个姑娘只是被堵了嘴丢在角落里,负责盯着二人的飞鱼卫嬉皮笑脸,又怪腔怪调惨叫一声。

“二殿下,卑职学得像吗?”他笑着问。

祁远脸色铁青,许久才抿了抿唇。

不久之后,沈知珩从刑房出来,眸色清冷地看了祁远一眼:“被顶了名字的考生,半个月前投湖自尽,父母亲眷受不了打击,半月之内有五人随他而去。”

祁远微微一愣。

“她们身上的衣裳,是江南织造局所出云锦,寸锦寸金,就是卖了家中赌坊也买不起,”沈知珩勾唇,眼中皆是嘲讽,“踩着旁人一家老小的性命享用荣华富贵之人,也配称无辜?”

“知珩……”

“你自回京以后便纠缠不休,究竟是何目的?”沈知珩声音沉郁,眼神晦暗。

贺嫣惊魂未定,却还是拍了拍她的手,待她平静了才问祁远:“我、我不就是让他请个饭吗?不至于要动手吧。”

“殿下不必对谁道歉,这些腌臜事,本不该让你看见,”沈知珩神色淡淡,“今后再如此,殿下也不必过来,卑职处置便好。”

“你们……干嘛呢?”在门口等了半天的贺嫣,一不小心将他们的‘深情对视’尽收眼底,一时间有些呼吸困难。

沈知珩死死盯着贺嫣,握刀的手青筋暴起,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贺嫣看到他眼底浓郁的厌弃,惊得脑子一片空白。

而睡太早的结果,便是没到子时便醒了。

从哪出来?不重要,反正她的目的也不是沈知珩。贺嫣正要说让他代沈知珩请客,结果话还未说出口,沈知珩突然停了下来,她一时停不稳,直接撞上沈知珩的后背。

“什么味道?”她动了动鼻子,“好像是血……”

她小心后退一步,讪笑着看向他:“无……沈指挥使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祁远刚要说什么,沈知珩已经走了,他只好跟上,贺嫣拿着令牌也赶紧去追。

许久,他撤刀离开,贺嫣一阵脚软,琥珀赶紧冲过去扶住她。

门外之人没有动静,举起的手也未落在她身上。贺嫣偷偷瞄一眼地面,看到他的长靴才确定,刚才看到的沈知珩是真实存在的。

贺嫣眨了眨眼睛:“那你要吗?”

“立大功了。”祁远感慨。

“我要的也不多,嗯……天快黑了,让无忧哥哥请顿饭应该不过分吧?”沈知珩走得快,贺嫣只能小跑着追。

“卑职怎敢。”

贺家夜深人静,连琥珀都睡了,贺嫣一个人无聊,便披上一件外衣去院中散步,结果刚一开房门,便看到沈知珩已经抬起了手,似乎正要敲门。

祁远苦涩一笑:“你别介意,他每次审完犯人,性子便会喜怒无常,过会儿便好了。”

“要,妹妹给的,当然要。”祁远笑着接过去。

祁远不住道歉,然而沈知珩始终面无表情,眼看着已经走出皇城司的大门,沈知珩还是不打算理他,祁远忍不住去抓他胳膊:“知珩!”

祁远苦涩一笑:“知珩平日从……出来,是不用膳的。”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贺嫣嘴上抱怨,脸颊却红了。

祁远怔怔看着沈知珩远去,大门处的光逆他而来,将他高大的身影照得半虚半实,仿佛要羽化升仙。

“对了,”她走到一半又折回来,将木簪递给他,“无忧哥哥不要,我留着也没用,送你吧。”

贺嫣顿时开心了,挂着笑坐上自家马车。

她是开心了,琥珀仍愤愤不平,在马车上骂了沈知珩一路,到家立刻给贺嫣煮了安神汤。贺嫣本来不想喝的,但在她的逼迫下愣是喝了两大碗,晚膳没吃就睡了过去。

“我来送东西。”贺嫣说着,小心翼翼挪步到二人面前,第一眼先看沈知珩的手腕。

他猛地回神,连忙追上去愧疚道歉:“知珩,你说得有理,是孤错了,孤向你赔礼道歉。”

冰冷锋利的刀就架在脖子上,贺嫣默默咽了下口水,讪讪开口:“我……我没什么目的?”

“我、我……”贺嫣心一横,咬牙道,“我做得还不明显吗?满京都的人都知道我喜欢你,你跟我装什么傻,非要我亲口承认才行?!”

“知珩!”祁远脸色一变。

没想到还有其他人,祁远赶紧松开沈知珩,看到贺嫣后勉强笑笑:“浓浓,你怎么来了?”

“二殿下心软是好事,可惜用错了地方。”

话没说完,沈知珩压抑了许久的戾气倏然爆发,抽出长刀反身架在她的脖子上。

贺嫣默默松一口气,笑着将令牌递过来:“无忧哥哥,你的令牌被我捡到了。”

然而她却和祁远一样不敢声张,因为刀离贺嫣太近了。

话音未落,便感觉刀刃愈发用力,下一瞬只怕就要划破脖颈,角落里等候的琥珀迟迟没听到动静,探出头看到这一幕后差点把魂吓掉。

“真的?”贺嫣眼睛一亮,“那我岂不是立功了?”

贺嫣吓得抱头:“别打我!”

祁远更加无地自容:“孤真的知道错了,你别生孤的气了。”

而她开了门,这手看起来就像要敲她了。

“知珩,你小心些。”祁远提心吊胆,生怕他伤了贺嫣。

“我是捡垃圾的?”祁远眉头微挑。

沈知珩眉头微蹙,倒是祁远目露惊讶:“竟然丢了?这东西可是父皇御赐,世上仅有一枚,幸好你捡到了,否则可就麻烦了。”

贺嫣:“?”

“沈指挥使太过分了!我要禀告贺老将军!”琥珀怒道。

祁远待她站稳,到底伸手摸摸她的头:“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祁远叹了声气,又安慰了她两句,贺嫣见他没心情,便提出告辞。

……只是喜怒无常?贺嫣心情复杂地看向祁远,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沈知珩静静看着她,直到她心底发毛,才缓慢开口:“道歉。”

沈知珩蹙眉避开,面无表情看向他,祁远与他对视,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那我能讨个赏不?”贺嫣打蛇随棍上。

“……你都自称卑职了。”

贺嫣下意识屏住呼吸,连话都不敢说了。

还好,护腕上还绣着小小的兰草,说明他暂时没有移情别恋的想法,至于祁远……嗯,他肯定是喜欢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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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沉默许久,试探:“对、对不起?”

沈知珩微微一顿:“我说,我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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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她安神汤喝多了出现幻觉,否则她怎么会在深夜的自家庭院看到沈知珩,沈知珩还说出了‘道歉’这种词。

开玩笑,沈知珩会道歉?她跟他认识这么多年,就没听说过,而且……

“大半夜的,道歉?”她一言难尽。

沈知珩沉默片刻:“那明日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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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无言看了他许久,突然有点好笑:“沈指挥使,从分开就开始良心不安了吧?”否则也不会大半夜的跑过来。

“抱歉,”沈知珩面色生硬,相比有错就认的祁远,他显然不擅此道,“今日白天,是我不对。”

贺嫣想了想,朝他伸手:“那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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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挑眉:“空口道歉啊,没带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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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轻哼一声,刚要说什么,沈知珩突然扭头就走,她赶紧叫住他:“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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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取的意思是……您等会儿不是还要回来吧?”

沈知珩抬眸看向她,虽然没有说话,但答案显然是肯定的。

贺嫣嘴角抽了抽,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今日没穿那身圆领暗红官服,而是换了件绣了文竹的白袍,身上也没有佩刀,相比之前多了些许书卷气,可周身的疏远冷离却并未减少,站在月光下俊美不似凡人,好像随时会散在月光里。

这人古怪是古怪了些,皮相却是极好,跟二皇子比也不逊色。贺嫣心里嘟囔一句,又扫了眼他手上薄如蝉翼的手套,突然问了句:“我给你的油,你擦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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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啊?”贺嫣啧了一声,“那可是上等的护手油,你不会给我扔了吧?”

“没有。”沈知珩这回倒是说话了。

也是,凭借沈指挥使的教养,收的礼物即便不喜欢,也不可能会扔,顶多是放在仓库吃灰而已。贺嫣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勾起唇角:“你今日差点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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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说句对不起就能了结的事,我是贺家仅剩的独苗,今日若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吗?”贺嫣反问。

沈知珩看向她:“我并非因为惧怕贺家,才来向你道歉。”

“我知道,是因为做错事嘛,”贺嫣抱臂靠在门框上,“沈指挥使从前读书时,便是远近闻名的君子,既是君子,自然行事坦荡、知错就改。”

沈知珩听出她话外之意,直接问:“你要什么?”

“要你娶我。”贺嫣回答。

沈知珩顿时皱起眉头。

贺嫣怕他死心眼真答应了,说完就赶紧接一句:“当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有另一个要求。”

“你说。”沈知珩立刻道。

这迫不及待的样子,一看就很怕娶她。贺嫣啧了一声:“等着。”

说完,便急匆匆跑回屋里,拿了什么东西后招呼沈知珩去院中石桌前坐下。

“当着我的面,把护手油擦了。”贺嫣拿出蛤蜊式样的盒子。

沈知珩脸色顿时有些冷。

“还是说你想让我帮你擦?”贺嫣反问。

沈知珩:“贺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

“但什么但,”贺嫣打断他,“这不是好意,是你做错事要付出的代价。”

沈知珩不说话了。

贺嫣也不逼迫他,只是靠着石桌盯着他看。

沈知珩脸色越来越凝重,肩膀也隐隐僵硬,不知道的还以为贺嫣强迫他卖身了。

许久,他到底面无表情地将手套摘了,一双手彻底暴露在月光下。

贺嫣叫他涂护手油也只是一时兴起,可真当看到他的手时,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才短短几日,手上的裂伤更严重了,伤口深处的肉泛着白,连血丝都没有,十指骨节突出、指腹发皱,右手小指上还有严重的冻伤,一眼看去简直惨不忍睹。

大约是贺嫣嫌弃的眼神太明显,沈知珩冷着脸便要戴上手套,贺嫣连忙制止:“别啊,你答应我要擦油的!”

说完,又想到什么,“不对,现在只是擦油是不够的。”

她看了沈知珩一眼,又跑回屋去了。

不多会儿,她带着一瓶药膏重新出现,然而沈知珩已经将手套戴上了。

“先涂这个,等晾干了再用那个。”贺嫣说完,才注意到他的手,“你怎么又戴上了?不是答应我要涂药吗?”

“我回去涂,免得恶心到贺小姐。”沈知珩一向淡漠的语气里,难得多了一分情绪。

贺嫣奇怪:“我什么时候说你恶心了?”

沈知珩抬眸,猝不及防对上她的视线。

她眼睛清澈干净,所有情绪一览无余。

没有厌恶。

沈知珩微微愣神,心口仿佛被什么重击一下,一时间有些反应迟钝。贺嫣趁机将他手套扯下,再次看到他一手的伤时,突然发现了不对:“你来之前洗手了?怎么感觉手指都泡囊了?”

沈知珩猛地回神,淡淡开口:“贺小姐管得是不是太多了?”

要不是看你可怜,我才懒得管。贺嫣腹诽一句,直接将药膏丢给他,沈知珩没说话,只是垂着眼眸涂药。

“指缝多涂一点,都烂了,还有虎口……”贺嫣指挥着,很快一盒药膏用了小半,然后便开始等风干。

沈知珩垂着眼眸,没有交流的意思,贺嫣却是个闲不住的,安静了会儿后忍不住问:“你看过大夫吗?”

沈知珩沉静如水:“一点小伤,不足挂齿。”

“我说的不是你的手。”贺嫣意有所指。

沈知珩顿了顿,淡漠开口:“贺小姐什么意思?”

“你今日喜怒无常的样子,我似乎在另一人身上见过,那人前些年战场杀敌十分英勇,可离了贺家军之后,性子便愈发捉摸不透,每夜每夜睡不着,后来大夫诊治说是心病……”

“贺小姐觉得我有病?”沈知珩冷声打断。

贺嫣眨了眨眼睛,确定他今天没带刀后:“是啊。”

沈知珩:“……”

短暂的安静后,他淡淡开口:“贺小姐想多了,沈某好得很。”

贺嫣点了点头:“所以只是单纯地讨厌我。”

“浓浓快来,”皇后笑着朝她招手,眼圈也红了,“长成大姑娘了。”

沈知珩扫了沈荷一眼,沈荷本来还在笑,顿时表情一僵,老实了。

贺嫣细数二皇子优点,数到最后心满意足,便催促琥珀为她更衣。

贺嫣只好在石子路上跪下:“参见五公主殿下。”

沈知珩停下,冷淡侧目:“何事?”

“这两样搭配着用,一日两次,不出半个月你的手就好了。”

果然,话题绕三圈,最终还是绕回了二殿下身上。

“五公主。”

“若真如此,就太好了。”皇后笑意盈盈透着欣慰。

贺嫣知道她是想念自己的母亲了,但她大病初愈,总不好太过伤神,于是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娘娘,您那只烧蓝花瓶不错啊。”

贺嫣:“……”

“当初我离京,你为何没来送我?”贺嫣好奇。

“贺嫣?”

“见了五公主还不行礼?”刚才还笑得像铃铛一样的沈荷,当即板起脸呵斥。

这是打算让她一直跪着?贺嫣调整一下姿势,偷偷揉一揉酸疼的膝盖,心想这位最擅长软刀子磋磨人,她今天是要倒点霉了……所以要不要装晕逃走呢?

“五公主是皇上的亲生女儿,当然是最受宠的。”贺嫣莫名看了沈荷一眼,仿佛她疯了才会拿自己跟五公主比。

“以前不都是除夕设宫宴吗?难道规矩改了?”贺嫣好奇。

她这话不假,皇后无所出,所有皇子公主都养在她膝下,这么多皇子公主里,只有祁蕊和祁远最受宠,贺嫣也对此表示认同,但……

一夜无话,转眼便是天亮。

贺嫣摆摆手,显然不怎么在意。

温柔的声音响起,贺嫣只好上前,本来该立刻行礼的,可这一路全是石子地,坑坑洼洼的跪上去肯定很疼。

沈荷被气得要死,偏偏说又说不过,只能求助地看向祁蕊。祁蕊笑了一声,朝贺嫣伸手,贺嫣膝盖咯得发疼,一看她伸出手,还以为要扶自己起来,正要松口气时,就听到她又道:“这花瓶本宫眼馋许久了,可否借来一看?”

皇后娘娘染上风寒有一段时间了,她近来虽然没有进宫,但没少送东西进去,今早听说中宫的门开了,她便想进宫瞧瞧。

“……嗯。”贺嫣无语。

沈知珩:“来送奏报,这就走了。”

两人就此沉默。

今日阳光极好,她又吃太饱,抱着花瓶昏昏欲睡往外走,经过御花园时,突然听到一阵笑闹声,她当即就要换条路走,却还是晚了。

“为皇上效力,做什么都一样。”沈知珩回答。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贺嫣顿了顿,一回头便看到了某个跟她不熟的家伙。

贺嫣只当没听见,气得沈荷脸色都变了,五公主祁蕊笑笑,又重复一遍沈荷的话,贺嫣这才回答:“臣女来探望皇后娘娘。”

“去他大爷的不熟!我三岁时就认识他了,跟在他屁股后面跑了十一年,他爹娘去世那段时间都是我在陪他,他还教过我音律识字,现在竟然说我们不熟!”贺嫣拍桌骂骂咧咧。

在帝后跟前长大的几个人里,就她和沈知珩、祁远是老大难了,若是一次能解决两个,自然是最好的。贺嫣看着皇后高兴的样子,心想到时候自己跟二皇子成了,应该也没啥差别吧?

皇后摸摸她的脑袋:“没改,只是科举舞弊案刚了结,远儿和知珩立了大功,皇上想替他们办个庆功宴,也顺便警示群臣,这才决定在小年那日设宴,你到时候可要早些来。”

“卑职告退。”沈知珩垂眸。

贺嫣眨了眨眼睛:“啊……”

“那是道歉?我差点没被他气死!”贺嫣恼得脸都红了。

琥珀不懂:“你之前也说不熟啊,为什么他说同样的话就不行?”

祁蕊的脸更红了,贺嫣撇了撇嘴,抱紧直接将的小花瓶。

“是啊。”贺嫣点头。

“是老姑娘了,”贺嫣跪在床边,乖巧抓着皇后的手,“过了年就二十岁了。”

当年朝堂混乱奸佞横生,连贺家都遭人构陷,皇上会设皇城司肃清朝政不奇怪,她只是奇怪皇上为什么会想起让他一个文臣做指挥使,也奇怪他为什么会答应。

“我说跟他说能一样吗?我说是替他开脱,他说就是没良心!”贺嫣骂完,仍觉心凉,“这人果真一点旧情都不念……不,他根本就没有情,冷心冷肺的,跟我二殿下比差远了!”

武职,却又不领兵打仗,即便统领禁军直隶皇上,看起来风光无限无人能及,但最多也就如此了。

沈知珩沉默一瞬:“抱歉。”

贺嫣撇了撇嘴:“那怎么能一样,以你的学识,从翰林院始,不出二十年便能官至宰相,但做了武职……”

时隔六年重新出现在中宫,看到大病初愈的皇后娘娘,贺嫣鼻尖一酸:“娘娘……”

贺嫣恍然,刚要开口说话,皇后突然看了周围一圈,压低声音问:“本宫听说,你近来对知珩可是中意得很……”

“二十岁也小呢,本宫可是二十三岁才与皇上成婚。”皇后温柔道。

“原来如此,”祁蕊笑着看向她怀中花瓶,并未叫她起身,“母后对贺小姐果然不一般,连父皇送的花瓶也舍得赏。”

贺嫣咧嘴笑笑:“浓浓哪能跟娘娘比。”

贺嫣点头:“去看皇后娘娘。”

沈知珩没有废话,直接转身离开,贺嫣看着他的背影,没忍住唤他一声:“沈知珩!”

重新回到听雨轩,他叫人送了热水沐浴更衣,待到该休息时,突然看到桌上的护手油和药膏。沈知珩沉默许久,到底还是重新涂了一遍。

祁蕊只是客套,没想到她会直接承认,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些,一旁的沈荷气不过:“不过是看在贺家的份上,若真论起来,五公主殿下才是皇上和皇后娘娘跟前最受宠的。”

“沈指挥使刚忙完科举舞弊案,怎么不多休息两日?”祁蕊脸上泛起一抹红。

她正想对策,并未发觉沈荷跟祁蕊都同时看向了她身后。

沈知珩翻身越过院墙,趁着夜色离开了。

沈知珩回头,月光下眉眼清晰:“因为不熟。”

“怎么比不得,本宫看浓浓更好呢。”皇后笑盈盈,温柔的眼神像在透过她看别人。

沈知珩涂完药,答非所问:“我可以走了?”

“小姐要出门?”琥珀忙问。

许久,贺嫣忍不住又问:“你明明读书人出身,为何做了武职?”

“送奏报又不需经过御花园……”沈荷话说一半,意味深长地看祁蕊一眼,“莫非是故意绕路?”

“恭送沈指挥使。”祁蕊福了福身。

皇后失笑:“你呀,每次来都惦记本宫的东西。”

“你进宫干什么?”沈荷又问,生怕她是来求赐婚的。

沈知珩微微颔首以示回礼,然后看向某个跪没跪相的人:“还不走?”

但看沈知珩的表情,应该是不想回答的。贺嫣摸摸鼻子,等他手上药膏风干得差不多了,便催促他涂护手油。

说罢看了宫人一眼,宫人立刻将花瓶包了起来。贺嫣乐呵呵地陪她玩笑打趣,期间有女官来了,一一回禀过几日的小年宫宴。

琥珀困倦地趴在桌上,直接抓住了重点:“所以他大半夜找你道歉来了。”

贺嫣在宫里待到晌午,等良帝抽空来中宫后,一起用了午膳才提出告辞。

贺嫣:“……叫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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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不是要你尽快离宫?”沈知珩看着她的眼睛问。

皇上什么时候让她尽快离宫了?贺嫣正茫然,突然回过味来……沈知珩竟然帮她解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正惊讶,祁蕊已经笑了:“贺小姐怎么还不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欺负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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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蕊表情一僵:“贺小姐这是什么话,贺家满门忠烈,本宫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欺负你?”

“说得也是,”贺嫣乐呵呵起身,“那若是无事,臣女就先走了,这花瓶……”

“母后赏的,贺小姐可要好好珍藏。”祁蕊温婉一笑,她生得眉眼平顺,虽然寡淡了些,却处处透着柔和。

贺嫣答应一声,却迟迟不动,直到沈知珩告辞离开,才笑嘻嘻追上去。

沈荷看着她欢快的样子,一时间恨得牙痒痒:“举止轻浮粗鲁,我们沈家才看不上这种女子。”

“贺小姐是天真烂漫了些。”祁蕊轻笑。

沈荷轻哼一声,心中仍然不屑,祁蕊脸上笑容淡去,垂眸看向墙角盛开的腊梅。

两人各怀心事,御花园里一时静了下来。

贺嫣抱着花瓶追上沈知珩,问:“不是说不熟吗?为何还要帮我?”

“贺家女儿,不该受此磋磨。”沈知珩淡淡道。

贺嫣啧了一声:“还是为了贺家啊。”

说完,她叹了声气,“幸好你来得及时,否则我就要装晕了。”

装晕倒是不难,但今天穿的是新衣裳,弄脏就不好了。

沈知珩闻言看她一眼,沿着长且空的宫道往外走。

贺嫣追在后面问:“你今日擦手油了吗?没有泡水吧?你那两只手哟,再不好好养护就真的要烂掉了,我劝你一日三次……”

“贺小姐。”沈知珩忍无可忍地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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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想了想:“那你擦手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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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擦了吗?”贺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件事,大概是因为……只有提到此事时,他才有那么一点活人的喜怒?

挺好的,既督促他养好伤口,又能惹他厌弃,简直是一举两得。

两人沉默对峙,沈知珩的眼神逐渐冷凝。

许久,他面无表情开口:“擦了。”

“骗鬼呢?”贺嫣挑眉,“让我瞧瞧。”

沈知珩蹙了蹙眉,没等她继续威胁,便已经去摘手套了。

丝绸的手套缓缓褪下,伤痕累累的手逐渐暴露在空气里,阳光太烈,贺嫣一时看不真切,便俯身凑了过去。

温热的呼吸突然喷洒在手背上,沈知珩后背猛地僵住,下颌线也因为牙关紧咬愈发锋利。贺嫣浑然不觉,确定他有好好涂药后,抬起头才发现他紧绷得有些不自然。

贺嫣自然知道他为什么会紧绷,沉默片刻后伸手戳了下他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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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帮你适应,”贺嫣理直气壮,“你总不能一辈子都不让人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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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她突然伸手摸了把他的脸,沈知珩微微一怔,回过神时她已经逃命一样跑了。

温热的触感还停留在脸上,清淡的水粉气久久不散,被她碰触过的那一小片皮肤,仿佛着火了一般灼热。沈知珩铁青着脸站了许久,手僵在半空竟不知该往哪放。

贺嫣怕他恼羞成怒再拿刀架自己脖子上,吓得使出吃奶的劲逃跑,以至于跑到宫门口时,禁军还以为她遇到刺客了,刷地一下围了上来。

“没事没事,我没事……”贺嫣讪笑着回自家马车上,没坐稳就催促车夫赶紧走。

琥珀本来正在马车里打盹,听到动静立刻清醒了:“怎么了?你怎么这么急……小姐,你裙子怎么脏了?”

贺嫣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自己膝盖上灰扑扑一片。

“刚才见着五公主了,给她行了个礼。”贺嫣随口回答,顺手将衣裙撩起来,果然看到膝盖上泛着淡淡的青。

是嫩嫩的粉色裙衫,边边上缝了一条茸茸的兔毛,瞧着暖和又乖巧,贺嫣嫌不够惊艳,却因为时间来不及,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进宫了。

“……我一直在家待着呢,都没出门。”

“谢什么谢,都是应该的,”祁远噙着笑,“往后受了委屈,可一定要告诉孤,莫要让孤从旁人口中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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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是公主,贺家再恩宠不衰,我也不能顶撞她,”贺嫣眨了眨眼睛,“但是嘛,贺家的女儿,可不该受什么磋磨。”

哟吼,热闹了。

祁远在良帝背后站着,用唇语示意是他告了小状,贺嫣没忍住弯起唇角。

良帝在贺家待到深夜,才算兴至而归,贺嫣一路将他送到马车上,这才转头朝祁远福了福身:“多谢二殿下。”

贺嫣顿了顿:“旁人口中?”

两人说话的功夫,官员陆陆续续来了,时不时就会有武官来与贺嫣寒暄,贺嫣噙着笑一一回应,心里正觉得无聊时,余光突然瞥见一个白面文臣带着妻女落座……

良帝叹气:“这件事是小五做得不对,寡人已经罚她闭门思过,日后不论是谁欺负你,你都不得隐瞒,定要第一个告诉寡人。”

祁远见她一脸疑惑,也愣了愣神:“外头那些消息,不是你放出去的?”

琥珀越想越难受,等马车进家门后,差点就哭出来了。贺嫣倒是没心没肺,该吃吃该喝喝,等到下车时看一眼管家:“我膝盖疼得下不了地,今日起贺家闭门谢客,我何时好,贺家的大门何时开。”

贺嫣乖乖跪下:“嫣儿只是说膝盖疼要修养,可从未说过什么进宫一趟膝盖废了。”

“嫣儿哪敢说。”贺嫣小小声,眼角一耷便可怜兮兮的。

良帝一眼就看到她偷笑,怒道:“亏得寡人和皇后担忧不已,你这混丫头还笑得出来?!”

琥珀顿时皱眉:“行什么礼能行成这样?”

这不是当初给沈知珩递手帕的家伙吗?!

祁远也没在意:“那便当是歪打正着了,你这几日好好修养,可不要耽误了小年夜的宫宴。”

“普通的跪礼,只是在石子路上行的。”贺嫣耸肩。

良帝斜了她一眼:“知道了还不起来?”

流言沸沸扬扬传了两天,良帝突然微服来了贺家。贺嫣吓一跳,赶紧出门迎接,良帝一看她活蹦乱跳的样子,顿时气笑了:“不是进宫一趟,膝盖都废了?”

……很难说皇帝伯伯不是故意的啊。

“人家可是公主,我还能直接反抗啊?”贺嫣懒洋洋靠在软枕上,“贺家是恩宠不衰,可也不是这么用的。”

“是,嫣儿知道了。”贺嫣乖乖回答。

五公主好歹是皇家的人,与皇家一损俱损,上点眼药就得了,哪能真宣扬出去败坏她名声……难道是琥珀昨日上街买伤药时说出去的?想到琥珀的性子,贺嫣顿时有些不确定。

良帝闻言,面色缓和了些:“既受了委屈,就该跟寡人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谢谢小姐!”

贺嫣瞧出来他心绪不佳,便赶紧转移话题,祁远配合着一唱一和,总算将他哄高兴了。

他随口一句话,贺嫣便直接挂在了心上,一直到小年之前,都在挑选那晚进宫要穿的衣裳,琥珀被折腾得头都大了,终于在小年夜当晚替她选好了衣裙。

贺嫣这样做,只是做个样子给帝后看,他们虽疼爱五公主,却从不是偏帮子女的性子,到时候知道她受了委屈,自然会替她出气,然而没想到刚关门两天,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京都,就连街头卖菜的小贩都知道,贺家大小姐进宫一趟,膝盖都跪废了。

今日宫宴,所有皇家贵族及四品以上官员均可携家眷参加,贺嫣虽没有封号在身,但身份之重仅次于皇室之人,座位更是设在了诸位皇子公主的下方,而她的对面,便是沈知珩的座位。

良帝不是生下来就做皇帝的,自然也知道宫里那些磋磨人的手段,只是没想到自己一贯温柔的女儿,竟也能做得出这种事,心情一时间有些差。

琥珀眼睛一亮,立刻叫人闭门。

琥珀更不高兴了:“不管是什么,只是行礼都不该留痕,这明摆着跪超过半刻钟了,小姐你怎么能任由她欺负你?”

贺嫣立刻丧眉搭眼老实了。

贺嫣闻言,笑着起身,拍了拍膝上不存在的灰尘后才撒娇:“嫣儿前两天膝盖真的很疼,皇帝伯伯您是九五之尊,不知道跪石子路有多痛。”

祁远见状笑着解围:“浓浓受的委屈已经够多了,父皇何必再苛责。”

贺嫣正偷偷跟他身后的祁远打招呼,闻言突然哎哟一声捂住腿,良帝冷笑:“还装!”

“小姐,皇宫好漂亮啊。”琥珀紧张地坐在贺嫣身后。

嘴上狡辩着,眼神却在问祁远究竟是怎么回事,皇上怎么突然来了,毕竟她还没往皇宫递消息,按理说他该不知道才对。

祖父不在,贺嫣便带着琥珀来见世面了,闻言也压低了声音:“等会儿找机会溜出去,我带你去逛御花园,那才叫漂亮呢。”

贺嫣精神一震,下一瞬便看到沈知珩进来了,今日依然是暗红圆领官服,收紧的袖口上一株小小的兰草。

琥珀闻言,心底顿时泛酸。她家小姐在漠城那可是人见人爱的宝贝,怎么一到京都就变了,昨天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今天又罚跪的,简直是受尽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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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官还在陆陆续续带着妻儿来问好,贺嫣的心却已经飞到沈知珩跟那个白面文臣身上了,一边敷衍寒暄,一边用视线在两人之间飞快巡视。

近了近了,两人越来越近了……终于遇上,视线交汇的刹那,白面文臣脸一红,结结巴巴拱手行礼,沈知珩微微颔首,便直接去对面落座了。

就这样?贺嫣看看文臣的大红脸,又看看他身边浑然不知的妻女,突然忍不住啧了一声。大褚虽不算男风盛行,但也不算稀少,上至贵族下达百姓,歧视者甚少,但……好男风却娶妻生子者,却是实打实被瞧不起的。

沈知珩也是遇人不淑啊,万年的铁树好不容易开朵花,却是根卑鄙猥琐的狗尾巴草。贺嫣正同情着,突然感觉对面在看自己,她收回盯着白面文臣的视线看过去,正与沈知珩对上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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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了?贺嫣眨了眨眼睛,正要直接过去问清楚,却有一人挡在桌前。贺嫣一抬头,便看到一个油头粉面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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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离京太久,已经有些不记得谁是谁了。

“贺小姐,我是林香啊。”公子哥殷勤道。

哦,林香,丞相之子,那个从小不学无术调戏良家的纨绔。贺嫣挂起一抹假笑:“林公子,好久不见啊。”

琥珀坐在后面,没忍住扬起唇角。她家小姐的客套话太贫乏了些,不管对谁都是这四个字。

林香却不计较,甚至在贺嫣想起自己后更高兴了,连连说要敬她一杯,琥珀见状及时挡下:“林公子,我家小姐还待字闺中,虽然与您是旧时好友,但……”

最后一个字拉长了音,后面的话却没说。

林香听懂了,只好依依不舍地放下杯子:“那、那改日?”

谁跟你改日。贺嫣假笑:“好啊。”

林香闻言,高兴地离开了。琥珀看着他的背影嘁了一声:“小姐,他先前好像往家里送过东西。”

“是吗?”贺嫣没当回事。她一张脸生得不错,背后又有贺家,纵然一副非沈知珩不嫁的德行,但也少不了有人献殷勤,这阵子贺家收了不少东西,能拒的都拒了,没拒了的便都堆在仓库里。

琥珀感慨:“我家小姐果然人人都喜欢。”

贺嫣乐了一声,一抬头又对上沈知珩的视线,于是朝他抛了个媚眼,沈知珩沉默一瞬,用戴了手套的手端起酒杯轻抿一口。

林香就在沈知珩附近坐着,本来还高兴着,结果看到连水酒都不肯跟自己喝一杯的贺嫣,这会儿正大庭广众之下撩拨沈知珩,顿时气得一口气哽在心口。

皇子公主们陆陆续续到了,贺嫣一眼就瞧见了祁远,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只是克制地对他点点头。祁远笑了笑,跟挨着她坐的九皇子说了句什么,九皇子便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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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祁远在旁边坐下时,贺嫣心跳都快了一拍。

“小年安好啊浓浓。”他笑盈盈开口。

贺嫣喉咙动了动,一时没发出声音。

祁远也不介意,将自己桌上的一碟酥点递到她面前,贺嫣慌忙拿起一颗,刚咬一口,便听到他压低声音道:“小五身边的嬷嬷宫人都被罚了板子,她也要禁足一个月,今年的过年份例也是全取消了,这几日母后一次都没去看她。”

禁足和罚俸都不算什么大事,但在皇宫这种捧高踩低的地方,无异于告诉众人她失了圣心,帝后这一波属实是替她出气了。

贺嫣心中感动,面上却装乖:“那五公主岂不是很可怜?您跟我说这个干嘛,搞得我心里愧疚。”

“少来,敢说你不高兴?”祁远眯起眼眸。

贺嫣无言片刻,到底是没忍住笑了。祁远看着她明媚的模样,一时也有些想笑。

琥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越看越觉得般配,正瞧得认真时,一抬头便看到对面的沈知珩垂着眼眸,神色淡淡地独自饮酒。

啧,太孤僻,还是二皇子这样的适合她家小姐。

皇子公主一到场,帝后也就随之而来,贺嫣随众人跪拜行礼,起身时又一次对上沈知珩的视线,习惯性地挂起一抹笑。

沈知珩别开脸,落座后再不看过来。

这人怎么越来越不高兴,难道是因为看见旧情人了?贺嫣撇了撇嘴,缩起来看各路臣子拍马屁。时隔六年再看这样的场景,竟然哪哪都是新鲜的,热闹的舞乐虽比不上漠城凌冽的风,可也有种平和的美。

贺嫣看得高兴,不知不觉多饮了几杯,飘飘然地想找祁远说话,却发现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也是,他可是今日庆功宴的主角,怎么可能会一直陪自己坐在这儿。她遗憾叹气,跟对面的沈知珩招招手。

沈知珩抬眸,桌前烛光映在他眼中,折射出碎片一样的光点。他似乎也喝了不少,眼神已经有些许涣散,却始终保持脊背挺直。

贺嫣笑笑,正要拎着酒壶去找他,林丞相突然先一步出现在沈知珩面前,刚才还饮酒作乐的众人突然齐刷刷看过去。

“怎么了?”醉得迷迷糊糊的贺嫣察觉到气氛不对,拉着琥珀问一句。

琥珀无奈:“沈指挥使这次办的是科举舞弊案,案子涉及多是文官。”

沈知珩猛地回头,已经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衣衫和头发都有些乱了,实在是狼狈得可以。

贺嫣气结扭头就走,然而还没走几步,身后便又传来呕吐声。动静频繁,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她到底没忍住回头。

贺嫣笑了,叫来一个宫人带她去,琥珀赶紧起身,走之前千叮万嘱她别乱说话,贺嫣不耐烦地摆摆手:“放心吧,我可是在皇城根下长大的,知道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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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了呢?不会是被毒死了吧?贺嫣晃晃悠悠往外走,舞乐喧哗声被她渐渐抛至身后,渐渐的周围寂静无声,只余脚踩枯叶的动静。

贺嫣回头盯着她看了片刻:“你是不是想如厕?”

而十步远的对面,林丞相举杯笑道:“沈大人,你这次办案有功,我敬你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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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吞吞地走着,寒凉的空气随着她的呼吸变成白烟,醉酒的脑子也逐渐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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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哎呀一声往下倒,沈知珩眼神一凛,赶紧将人扯回来。当温软的小姑娘撞进自己怀中,他身体僵了一下,接着便要推开,贺嫣却及时抓住了他的手腕。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沈知珩的脸都涨红了,一只手无意识抓脖子,纵然有手套挡着,脖颈上已经出现一道道血痕。

贺嫣当即抓紧他的手:“你知道你已经把那杯酒吐出来了吧?”

祁远担忧地看向沈知珩,沈知珩面色平静,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他还是不放心,但还未来得及去瞧瞧,便被几个文臣绊住了手脚。一场本该闹起来的风波,就这样平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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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闻言,这才匆匆离开,结果她刚一走,某个有分寸的人就看到对面位置空了,于是也步伐虚浮地离了席。

“滚!”沈知珩还是同一个字。

说罢,便将两只手里的杯子递给他一个,沈知珩垂眸看去,便看到上面飘着一层荤油。

林丞相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脸色变了变后又要发难,良帝却冷淡开口:“爱卿若是醉了,便先下去休息。”

“所以?”贺嫣脑子都不会动了。

沈知珩刚要说话,胃里突然一阵翻腾,他当即侧过身去呕了出来。其实他从晌午起便没吃过东西,能吐的也只有清水,但依然翻江倒海。

她脚步一停,一边默念不要多管闲事,一边还是没忍住朝着声音处走去。

贺嫣忍不住上前一步:“你需不需要……”

夜凉如水,月光沉沉,小桥流水的景观前,一向体面的沈大人单手撑着怪石,正俯身吐得昏天暗地。

……所以她跑出来干什么?贺嫣扯了扯唇角,刚要转身回去,便听到轻微的呕吐声。

吐完了,余光瞥见贺嫣眉头紧锁的样子,喉咙处仿佛又出现了钻心的痒意。他强忍片刻,到底克制不住去抓。

贺嫣看不过去了,三步并两步冲到他面前,一把攥住他伤害自己的手腕:“你是打算挠死自己啊?”

沈知珩一顿,抬眸看向她。吐了太多次,眼尾泛着红,瞳孔上也仿佛蒙了一层水光,脖子上血痕触目惊心。贺嫣莫名其妙地想,沈指挥使这个样子,还挺像街上流浪的小狗。

“天下文官,有三分之一皆是丞相门生。”琥珀说完,怕她再追问下去,便拿着糕点把她的注意力转移走了。

贺嫣愣了愣,随即不可置信:“我要帮你,你让我滚?”

小风一刮,贺嫣越来越清醒:“刚才林丞相往杯子里加什么了?肯定不敢下毒,所以是……让你吃荤了?”

沈知珩身体一僵,下意识便要挣脱,却被她死死抓住。

“……您少喝点酒吧。”琥珀叹息,突然调整一下坐姿。

良帝和祁远就在上方,看到杯子后神色顿时淡了,祁远刚要出面解围,沈知珩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贺嫣一脸无辜:“不是啊。”

“你装的?”沈知珩古井无波的眼睛里,难得闪过一丝愕然。

贺嫣又小酌一杯,问:“林丞相给沈知珩下毒了?”

看着怪可怜的。

“滚。”沈知珩薄唇轻启,眼睛愈发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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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沈知珩眉头紧锁,似乎在忍受什么,贺嫣默默抓着他的手,生怕一不留神松开了,他会自己把自己挠死。

两人僵持许久,贺嫣突然问:“要不要找个地方漱漱口?”

沈知珩眼神一冷,想说若是嫌弃,完全可以放开他。

然而还未开口,就听到贺嫣咳了一声:“外面怪冷的……”

沈知珩已经到唇边的话,又突然没了。

一刻钟后,两人出现在无人的偏殿。

贺嫣打了盆水放在小桌上,然后就在旁边坐下了,一副不打算走的样子,沈知珩皱了皱眉,便要端着盆离开。

“这里不分里外间。”贺嫣提醒。像这种不住人的偏殿,一眼就看全了,他躲能躲哪去。

沈知珩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沉着脸将水端到离她最远的角落。贺嫣嘴角抽了抽,干脆就随他去了。

不大的偏殿里响起窸窸窣窣的水声,贺嫣歪在椅子上坐了片刻,只觉刚刚消散的酒意又涌了上来,于是闭上眼睛假寐。

殿内没有烛火照明,也没有地龙取暖,贺嫣虽然困倦,却并未睡踏实,半梦半醒地歇着。水声还在继续,一开始还克制着,渐渐就大了起来,她懒洋洋地听着,只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终于,她还是睁开了眼睛,借着偷跑进窗子的月光看向沈知珩,只见他眉头紧皱,沉着脸不停搓洗两只手,原本已经愈合的伤痕,此刻又裂出了新深度。

贺嫣:“……”总算知道他的手为什么是那副德行了。

她轻叹一声,走过去一把将水泼了,沈知珩洗手的动作猛地一停,整个人都陷入僵硬。

许久,他挺直了身板,面色平静:“抱歉,吓到你了?”

贺嫣眨了眨眼睛,不解:“你这六年发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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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前分明不是这样的,”贺嫣感慨,“怎么六年不见,落了一身的毛病。”

沈知珩眼神渐冷:“让贺小姐失望了。”

“那倒不至于。”又不关她事,只是有点好奇罢了。

沈知珩看了她一眼,扭头就要离开,却被她再次抓住手腕。

一晚上连续三次,纵使他厌恶被人触碰,这会儿也很难提起精神保持排斥了,于是贺嫣顺利将他带到桌前坐下。

“托您的福,我近来已经习惯带药了。”贺嫣叹了声气,从怀里掏出两瓶药膏,本来想让他自己涂的,可看到他连指头上都有细小的伤口,只能亲自来了。

沈知珩看到她亲自剜了一坨药膏,便知道她想做什么了,第一反应便是后退,然而还未动,冰凉的药就覆在了伤口上。

伤口处瞬间传来刺麻的感觉,却不叫人讨厌,沈知珩到底没有再拒绝,只是后背依然绷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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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珩轻嗤一声,也不知信了没有。

房中昏暗,贺嫣只能无限凑近他的手,才不至于遗漏哪道伤口。沈知珩盯着她头上的珠花看了许久,最终扭头看向窗外。

月色朦胧,树影攒动,纵使皇家的御用花匠本事再好,也无法抵御萧瑟的冬天。

许久,贺嫣涂完最后一点药,终于长舒一口气:“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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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嫣看着他的背影,小小声说一句:“又无视人。”

话音未落,沈知珩回头,吓得她立刻站了起来。

“贺嫣。”他面色平静,似乎没听到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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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沈知珩的身影消失,贺嫣才后知后觉将珠花摘下,果然看到漂亮的珍珠上有一个小小的缺口,不仔细看的话并不明显。

……这人怎么老盯着这些无关紧要的地方。贺嫣嘴角抽了抽,也跟着出门了,结果刚走出去没几步,便迎面遇上了祁远。

祁远看到她愣了愣,瞬间恍然:“你刚才跟知珩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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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对视片刻,皆是恍然。

贺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出来找他?”

“嗯,孤见他迟迟未归,有些不放心。”祁远笑道。

那你发现我也迟迟未归了吗?贺嫣有点想问,但觉得不合时宜。

“也发现你不见了,便想着你来寻他了。”祁远补充。

贺嫣满意了,正要说些什么,祁远突然问:“伤心了?”

贺嫣茫然抬头:“嗯?”

“在孤面前,你不用强撑,”祁远无奈一笑,又说了句,“孤刚才瞧着知珩,似乎不怎么高兴……”

贺嫣默默与他对视,懂了:“所以我们并非偶遇,而是你担心我……故意寻我来了?”

祁远看到她的眼睛,顿时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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