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淮道:“于是你对于宝物的那份心更是活络起来了。”
英扬道:“杜如禹他早年丧妻,又无儿女,偏打通关节来这里做县令,其心可知。方起均原本是个小郎中,这几十年却也置下了一份产业,又有对极可爱的儿女……但人心,总归是不知足的。”
裴明淮又是一声冷笑。“只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英扬又叹了口气,道:“自从我们三人把此事说透之后,我们把各自知道的事,凑在一起细细思量,大致弄了个明白。宝物就藏于那壁画之后的山壁之内,但机关设计巧妙,若是用硝石硬炸,或是开山凿石,就会引动之中的机关,令得里面放置的硝石硫磺把秘洞炸毁,自然里面的宝物也会化为飞灰。”
英扬摊开手掌,掌心里竟是一颗颜色如血的玉石。裴明淮自然识得,这便是他初见青囊尸身时,嵌在青囊额头上的,后来又不知被何人给偷走了。当下冷冷道:“原来是你将这东西自青囊额头上取出的!”
英扬却摇头道:“看来相似,但这却决不是青囊额头上的那颗。方才我已说过,我等三人都自父辈那处听到了不少细节,但方起均之父更是将开启藏宝秘门的钥匙弄到了手。”
裴明淮道:“这颗血玉便是钥匙?”
英扬道:“正是。方起均之父乃是仵作,他在众教众死后搜检他们尸体,自一首领人物身上发现此物,心知有异,便悄悄藏了。那人竟在自己手臂上挖出了一小块肉,将此血玉缝在其中。而我得到的文书里绘出了钥匙的形状,我一见便知了。”
裴明淮道:“你们既然有了钥匙,为何不将宝藏取出?”
英扬问道:“如果你要去找一处宝藏,除了钥匙之外,你觉得还需要什么?”
裴明淮失声道:“藏宝图?”他又自下而上地扫视着志得意满的英扬,道,“既然你这么说,想必已是得到了藏宝图了?”
英扬叹了口气,自怀中取了一卷极薄的细绢,道:“藏宝图,其实你早已经看到过了,只是你都没有想到它是藏宝图而已。”
裴明淮惊声道:“你指的是……那些罗刹刺青?!”
英扬将手里那卷细绢缓缓展开,裴明淮借着灯笼之光,看到细绢上比照壁画,细细描绘了十罗刹像。
“那些孩童背上的刺青,并不完整,纹刺之人也许是有意,也许是无意,漏了一些极关键之处。你眼光奇佳,一瞥之间,竟能看出墨林青囊背上的刺青少了什么。”英扬笑道,“要想得到完整的藏宝图,就必须等到十盏人皮灯笼全部现身。如今,总算是等到了……”
裴明淮道:“只有人皮灯笼上面的罗刹图,是完整的?”
英扬道:“不错。”
裴明淮道:“究竟人皮灯笼是谁做的,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你就不怕他这是在设计害你?”
英扬瞥了他一眼,道:“想来这个黄钱县,也没有武功胜于我之人,我有什么好怕的?去年赛灯会我一时惊疑,错过了大好时机,今年我可不会再错过了。”
裴明淮忍不住大笑,道:“英扬啊英扬,说这话,倒挺像当日的你了。我愿与你结交,便是因为你是个直爽仗义之人,这回一见,你却大大变了,事事小心谨慎……”
英扬叹道:“你一向精明,我心里有鬼,又怎敢不小心翼翼?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拣着这时候来,我看也是见鬼了!”
裴明淮道:“你一再做作,夸大其辞,力劝我不要进升天坪,也是怕我发现壁画的事?”
“只可惜,你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信鬼神之说的。”英扬摇头,道,“我还不知道你了?既然阻你不住,我也只得见机而行。”
裴明淮道:“方起均和杜如禹是你杀的?是你在酒里下了迷药?”
“不是。”英扬淡淡道。“我跟你一样,喝了酒便昏了过去。”
他的眼里,忽然露出了一种相当奇怪的表情。裴明淮问道:“难不成你知道是谁干的?”
英扬不答。裴明淮又道:“他们不是你杀的,人皮灯笼呢?难道不是你做的?”
“人皮灯笼若是我做的,我早凑齐了藏宝图了,又何必在这里苦等?”英扬道,“你一向聪明,今日怎的却糊涂起来了?”
英扬不再理会裴明淮,将那层细绢极细心地用金针钉在石壁上。裴明淮躺在地上看着,原来英扬细绢上所绘的十罗刹,竟能与原来壁画上的完全重合。想来这幅细绢,已画了多时,就等着灯笼全部现身,补上所缺的部分了。
只见英扬又取了一只小盒,里面盛放的是些极精致的小瓶,装的自然是各种颜色了。
裴明淮见英扬连勾带画,在细绢上急急点染,忍不住冷笑道:“你倒是什么都准备好了。”
英扬对他的话只如未闻,全神贯注在那幅绢帛之上。随着他点画完毕,裴明淮也能看出端倪了。佛像壁画通常色彩鲜明丰富,这十罗刹像也不例外。近看时,看不出什么异样,一远看,便能看出那些白、红、蓝、黄、绿、黑的颜色,似乎连缀成了一长串奇形怪状的文字。只是裴明淮也不认得,只能看着发怔。
“我都死到临头了,你倒是解释一下,凭这壁画,怎么能找到宝藏?”
英扬又叹气,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杀你了?你还没看出来吗?这幅完整的十罗刹壁画,暗藏了文字在其中,是那教派自己的文字,一般人不认得的。这文字便能指示进口的方位。”
裴明淮竖起了耳朵,听得他低声念道:“黑齿罗刹……左行十步……右行……五十步……第五瓣莲花……第三颗青金石……曲齿罗刹……手中香花……二十步……持璎珞罗刹天眼……”
英扬左行右移,终于站定。裴明淮只见他俯在山壁之上,点了火折子,正在低声数着什么。借着火折子的光,裴明淮见着那山壁凹凸不平,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圆洞。这种圆洞在石壁之上本属平常,升天坪旁的山壁上,到处都是。
英扬终于数到了其中一个,叫了起来:“定然是此处了!”他声音微微发抖,显是心中激动之极。
裴明淮忍了又忍,终于道:“英扬,朋友一场,我劝你一句,不要贸然行事。”
英扬头也不回地道:“你尽管放心,我取了宝物,自会离去,不会伤你。不管你现在怎么想,我还是当你是朋友的,若是你那晚不曾告诉我吕谯之死,我也不会……”
他说到此处,陡然住口。裴明淮见他把血玉小心翼翼地按进了一个圆洞,大叫一声:“住手,恐怕……”
忽然一阵巨响,裴明淮闻到一阵刺鼻的硫磺味,只觉得地动山摇,山壁上砂石簌簌而下,一时间灰尘漫天,裴明淮只得闭上了眼睛。
他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却见到山壁已被炸出了偌大一个洞。裴明淮跳了起来,奔到洞前,见到英扬已被这一炸震出老远,满脸鲜血,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已然毙命。
裴明淮怔怔望着英扬尸体,眼中皆是伤感之意。他心神动荡,忽觉着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拍,裴明淮移开三步,一回头便见一个穿官服的高大男子站在旁边。那男子浓眉大眼,浑身精悍之气,一见到裴明淮便沉了脸道:“这里出什么事了?”
裴明淮见到他,松了口气,笑道:“吴尉评,你倒来得挺快!”
那吴尉评冷冷道:“有你裴三公子传信,敢不快来?”他扫了一眼英扬的尸体,道,“这人是谁?你杀的?”
裴明淮苦笑道:“自然不是。昔日鹰扬坞的英扬,你吴震吴大神捕不会不知道吧?”
吴震一呆,上上下下朝英扬尸身看了半日,道:“难道这位便是……英坞主?他怎会……毙命在此?”
裴明淮一声叹息,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唉,我还是应该阻止他的。我本想先看个究竟,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硝石硫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