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2/2)

班主道:“曾进来为她演过几出,金姑娘为人极好,给的赏钱也极是丰厚。”

裴明淮道:“你见她之时,她如何穿着?”

班主道:“鹅黄绢衣。我见过她几次,都是着这等颜色质地的衣衫。”

裴明淮问道:“那你有没有看到她下来?”

班主摇头道:“没有,我们都在演,又全都是背对着楼梯,正对着窗户的,否则外面的人怎么看呢?若不是金姑娘跟我们说话,我都不会留意到她上来了。”

裴明淮眉头深锁,慢吞吞地走了下去,回到了园子里。他拍了拍卢令肩头,道:“卢兄,此事怪异,我知你心里难受,但我们若再迟疑,那害死金姑娘之人便更会逍遥了。”

卢令一震,他本来泪流满面,此刻却骤然止泪了。“你说什么?”

裴明淮目注金百万。“金老爷,我想此事必有蹊跷,一切都须着落在那清虚道人身上。”

金百万神情恍惚,只紧抱着金萱的碎尸不愿松手。听了这话,才算是清醒了些。“公子……你的意思是……”

裴明淮皱眉道:“我在想,这事从头到尾,应该都是一个圈套。我们在江心亭上见到清虚道人,他便是主动过来的。”

卢令叫道:“可他跟萱妹素不相识,为何要设这么大一个圈套来害她?”

金百万颤声道:“萱儿是个女儿家,心地善良,绝不会有仇家。怎可能有人想要她命?”

裴明淮道:“这定然有些我们如今尚不知晓的缘故。而今,我们要解决的问题恐还不止这一桩。”他眼望头顶,此时阳光更是耀眼,他望了片刻便不得不闭了眼。“金姑娘明明方才是上了北楼,我已问过那楼里的人。可是,一转眼,她的……尸身却散落在我们面前……”

他又看了一眼金百万,道:“金爷,莫怪我多事,还是先将令爱放下来为是。”

卢令脱了外衣,铺在地上。金百万小心地将女儿已成了碎块的尸身放在那袭杏黄锦衣上,两条齐肩斩下的手臂,两条齐腰断下的腿,以及上半身的躯干。虽然色呈青灰,但断掉的手脚仍是修长匀称,隆起的胸部似乎还富有弹性。金百万也解了锦衣,把金萱的尸身遮上了。

忽然听到一声女人“嘤咛”之声,却是那倚在榻上的毕夫人悠悠醒转。毕夫人一眼见到卢令手中还抱着金萱的人头,尖叫一声,竟然又晕了过去。

成仁一直面无表情,这时也露出了惋惜之态,道:“金百万,出了这种事,我兄弟也不好意思赖在这里,告辞了。”

金百万还有些未曾回过魂来的模样,卢令却一声大叫:“不可!”

成伯皱眉道:“为何不可?礼金我们一分不少退还便是。”

裴明淮接口道:“卢令兄的意思不是礼金。金姑娘遇害,我们在场的人都逃不了嫌疑,两位也还是留下的好。”

成伯道:“金姑娘遇害,难道不是那老道施出的幻术所致?”

裴明淮道:“那清虚道士自然脱不了干系。至于是不是幻术……在下还得打个问号。”他打了个哈哈,“在下从不信鬼神之说,何况是个来历不明的游方道士。”

卢令道:“那依你如何?”

裴明淮道:“还能如何,自然是报官了。吴震如今应该还在衙门,立即派人去找他来。府里一应人等,一概不许出入。”

吴震不出半个时辰便赶了来。这时金百万已回了房间休息,看样子实在是支撑不住了。毕夫人被人送回了房,成伯成仁二人也自去歇息。只有卢令还呆呆地抱着金萱的头颅坐在一旁,阳光直射,裴明淮已觉汗如雨下,他却似毫无感觉。

吴震一眼看到金萱的头,便倒吸了口凉气,将裴明淮拉到一旁,问:“这究竟是怎么了?”

裴明淮将方才之事大约地讲述了一遍,吴震边听边啧啧称奇,道:“你说那种上天盗桃的幻术,我也只有耳闻,未曾亲见。难道天下真有这等奇术?”

裴明淮苦笑道:“我虽然嘴里说不信,但心里却有些信了。方才等你之时,我又来来回回地在这园子里走了好几遭,真真是一点线索也不曾发现。你素有神捕之称,就只能等你来大展神威了。”

吴震叹道:“我若真有那般神,就不会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找你来帮忙了。”他又沉吟道,“你说那道士逃走之时,施放了一蓬白烟?”

裴明淮点头。“幸好无毒。”

吴震道:“可有什么气味?”

裴明淮道:“我一见他扬袖便闭了气,然后便直接上了北楼,还真未曾闻到什么气味。等我下来之时,白烟早已散尽了。”

卢令忽然道:“有一股香味。”

吴震忙问道:“什么香味?”

卢令道:“这我却说不出了。我表妹对各种香极精,若她还在……”说着强忍了眼泪,道,“不过,她房中有四处搜罗来的各种香,若是我再闻到,必定能辨出来。”

裴明淮叹道:“卢兄,我劝你先将金姑娘头颅放下,你一直抱着,成什么话?吴大人也要验尸的。你不如回金姑娘房里,找出那种香,也许还能有些线索。”他知道卢令对金萱之情非同一般,要劝他休息静养什么的都是多余,还不如找点事给他,也比在这里抱着头颅吓人的好。

卢令略思索了一下,便轻轻将金萱的头搁在铺在地上的锦衣上。“裴兄,吴大人,还请善待表妹的尸首。”

一面说,他一面便走开了,步子尚有些踉跄。吴震叹道:“这杀人之人,未免过于残忍,当着父亲表哥之面,竟将一花信女子肢解抛下……”

他掀开锦衣,见到那堆残碎尸体,一怔道:“没有血?”

裴明淮道:“这也是我觉着奇怪之处。我事后仔细回想,从金萱离席上北楼,到我们看见肢体落下,那能有多久?就算有人将金萱乱刀分尸,血也不会凝结。而她的断肢之上,竟连一丝血渍也无,这就令人好生想不通了。”

吴震在一条断腿上伸手轻按,道:“非但如此,你看她皮肤坚实,颜色青灰,试想刚死之人,怎会是如此?必定是皮肤柔软,色泽如生,而这尸体……”他摇了摇头,“即便是死了一日之人,也不会僵硬到这般程度。这不像是死后的僵硬,倒像是……”

裴明淮接道:“倒像是中了什么毒。”

吴震忽道:“你看她的脸!

裴明淮低头一看,那颗放在一边的头颅,脸上竟然起了奇异的变化。仿佛是热油将她的脸烧蚀了一般,只见一张脸咕嘟咕嘟地冒起了血泡,竟像是一锅被煮开了的血肉,散发出一股焦臭之味!

吴震失声道:“不好!”一掠上前,脱了外衣便想上去抢那头颅。裴明淮忙去拦他,吴震一怔之下也知道厉害,只得长叹一声。

过得片刻,金萱的脸已是全然消蚀,本来一张如花似玉的面孔,此时像是被烈火熔浆烧灼过的一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恐怖之极。

吴震与裴明淮都怔怔而看,吴震又叹了一声,道:“莺莺楼中那一男一女的脸,便是这样子的。”

裴明淮道:“现在我们可算亲眼见到了,想必是种极霸道的毒物。”

他回头去看散落的断手断脚,道:“看来,凶手只对毁坏她的脸感兴趣,就像莺莺楼里的尸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