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筠奇道:“这又是为什么?”
秦苦冷笑道:“你二人都是极聪明之人,又岂会想不到?”
祝筠朝裴明淮瞅了一眼,道:“你想杀我也罢了,你敢杀他,也未免胆子太大了。”
秦苦又是嘿嘿一笑,道:“你可知老夫是什么人?”
裴明淮道:“什么?”
秦苦傲然道:“我不是人,是鬼!”
祝筠眼神一变,道:“你是‘天鬼’的人?”
秦苦道:“正是!”
裴明淮淡淡道:“‘天鬼’自命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当真好大的口气!”
祝筠道:“天鬼中人,为何在此?”
秦苦不答,目光却落到了那花瓶中的白花之上。
“裴公子于佛理甚是精通,又岂不知晓,优昙钵罗是世间本无之花呢?不过是佛经所云幻梦空花罢了。想来二位也见到那花的异象了吧?”
裴明淮点头道:“见到了。秦老伯是名医圣手,还请赐教。”
“那是一种剧毒之虫的虫卵。”秦苦道,“那虫名‘丽蛉’,会得分泌粘液,细细如丝,悬挂其卵。远远看来,便如那传闻中三千年一现的祥瑞之花,真真好笑……”
裴明淮道:“但姜家的那种花树,绝非虫卵。我亲眼所见,确实是花。”
秦苦一笑,道:“此花毒性极烈,却又能蛊惑这种毒性极烈之虫,拼死也要爬过去。一夜之后,便死在那处,但它的毒性却留在了毒花之中,而此毒又可入药。常人服了,自当暴死,但对于某些人……像姜优,却是救命的良药,为此她远赴凉国,方求得此花。”
裴明淮沉默半晌,方道:“秦老伯对星霜仙子看来知之甚详哪。”
秦苦笑道:“姜优的药,自然也有我的一份功劳。”
祝筠奇道:“天鬼如何要助姜优?”
“此节便不为外人道知了,我言尽于此!”秦苦叹道,“一声令下,却苦了老夫,在这里捱了多少年!”
裴明淮淡淡地道:“看来天鬼中人,也并非尽遵天道啊。阁下就不怕鬼神之罚么?”
秦苦沉下了脸,道:“我怕什么?我一直都是奉天鬼之令在此的啊!”
祝筠笑道:“你与姜家兄弟乃是一丘之貉,这些年来与他们同流合污,却不知从何处得知卓子青这三人密谋……是不是在嫣红阁偷听到的?我记得,你也是常客哪。你虽不得其详,却在静观其变。姜家可是积蓄多年,丰厚得很,那塔底的金子宝贝,如今也是无主了,想必你垂涎已久了吧?也能弥补你在此处捱了多年的辛苦?”
秦苦笑道:“不错,不错,这位祝公子实在聪明。我知道他们就要下手,早早地躲了开去。不过,难道二位如今就没觉着毒气攻心?那花瓶和珍珠之上,我早已涂了剧毒。我就猜,你们见到吕玲珑的东西,定会上前查看!”
“若我不知,恐怕真会中毒。”祝筠笑道,“可是若我有了防备,你又怎会毒到我?”他双手一分,月华下只见他手上泛着淡青之色,竟如戴了一副水晶的手套一般。秦苦脱口而出:“水精纨!”
裴明淮冷冷道:“姜家一案,惹出多少鬼怪,令人齿冷。”
秦苦已面无人色,步步后退。裴明淮只听身边祝筠一声低笑,道:“裴兄,让与我罢。”
裴明淮只觉青影一晃,一柄极薄的利刃,已自秦苦的左眼眶内透了出来。那正是祝筠竹箫里所藏之刃,他竹箫被裴明淮断去,但箫中刃尚可用。只是这刀刃极薄极轻,竟能自人脑后穿入,面门透出,这份手劲着实惊人。
秦苦眼中黑血涌出,喉咙里发出格格之声,双手在空中乱抓了几下,便颓然倒下。裴明淮这才知道原来祝筠的箫刃之中是喂了剧毒的,回思方才水阁前那一次交手,不由有几分心悸。
“好快的剑,好毒的招数。”
祝筠回头,人皮面具下不见他面容,但裴明淮仍可看出他眼里嘲弄之意。“九宫会中人原本便手段毒辣,何况我只是杀一个阴毒小人罢了,裴兄又何苦跟我过不去?就算我不动手,天鬼也必不容他。”
裴明淮叹道:“我只是想留个活口罢了。”
祝筠笑道:“裴兄又不须向人邀功,留不留活口,有何区别?在下却有些不明白,天鬼的手,为何会伸到这里来?这‘天鬼’,自称乃顺天志者,向来是与朝廷为死敌的,裴兄可得多加小心在意了。”
裴明淮道:“多谢提醒。”
祝筠一笑,朝裴明淮拱手道:“在下这就告辞了。”
裴明淮道:“下次再见面时,就不能以真面目见我?说起来,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祝筠不是你真名吧?”
祝筠无奈一笑,道:“裴兄,不是我不愿以真面目相对,是九宫会的规矩所限。至于我的名字……叫什么名字有又有什么打紧?你认得我就是我,那不就行了。”
裴明淮道:“那你得一辈子戴面具或是易容,不见天日?也得一辈子无名无姓,无情无爱?”
祝筠涩然一笑,道:“何必讽我?这样你便觉得好受了?”
裴明淮也觉着后悔,正想赔礼,祝筠一声清啸,人已飘出数丈之外。只听他的声音远远传来,清朗如碎玉之声。“裴兄,后会有期,只盼下次见面时,所叙者唯清风朗月,闲草落花,而非血雨腥风,刀光剑影。”
裴明淮独自立于水阁竹桥之上,水影映月,水声泠泠,一时间只觉得天地间独余自己一人而已。
洪响的头颅仍立于他面前,双目圆张,脸上依稀可见一抹笑意。
裴明淮又忆起初见姜优之时,她手拈青白之花,容颜清丽,巧笑嫣然,竟似连星辉月华也在她面前失了色。
裴明淮弯下腰,将洪响双目轻轻抹上。唯有洪响,死时仍圆睁双目,卓子青和池清波,都死得极之安详宁静。
情之一字,如火焚于身,无可奈何。痴恋恨极之人,想来便如冰火两重天,时时刻刻煎熬于心,唯有一醉以暂解。
醉了醒来仍是无解,只能以死相偿。
裴明淮喃喃道:“姜优临死之前,自然是想明白了,九泉之下也不会怨你罢?”忽听到身后有轻微声响,也不回头,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