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那些所谓的神婆半仙都是骗子,只是瞧上了老人手上的钱。见了无数花里胡哨的“驱邪仪式”,年幼的葛听听印象最深刻的,只有那些人家里供的神像。
那些神像大同小异,都塑了身材魁梧、豹头环眼的大刀壮汉。那神像眼珠突出,黑墨点的瞳仁朝下看着,压迫感十足。
她知道,那是钟异。
因为村子里,几乎家家都贴了这位神仙的画像。与其凑成套的不乏“门神”“财神爷”“灶王爷”之类的神画,她的爸爸妈妈曾指着让她一个个认。
“这个笑眯眯的是财神爷,保咱们家发财过好日子……这个凶凶的是钟天师,能辟邪,防小人……”她妈妈指向色彩饱和度极高的印刷画,笑着逗弄女儿。
是神仙,葛听听想。
这么多人都相信他,家家户户都贴着他,一定是很厉害的神仙。
就是这个神仙凶凶的,让人害怕。
那个神仙从她家的缺角印刷画起步,走向邻村神棍们的神台,那个身影路过识安的书本,最终走向符宅的古老祠堂。
那是一个近在身边的传言。
不过对于曾经混迹于灰色地带的黄今来说,“钟异”可不仅仅是一个近在身边的“传言”。
他本以为殷刃要坦言自己的邪物身份,可以的话,这家伙最好介绍一下自个儿的品种,让他怕也怕个明白。世上邪物千千万,这厮总不会是凶煞吧。
黄今很有自信,他一定是在座最淡定的。他坚信钟成说的“復活”是殷刃搞的鬼,只要殷刃说明白邪物品种,他脑中最后一块拚图也能拚上。
从今以后,他不用每天起床都面对《十万个为什么》一样的生活了。
……可殷刃说出来的身份,跟“邪物”这个概念相差十万八千里。
黄今对“钟异”绝不陌生。
他的地下室角落,还有一尊精美的钟异木雕。那是母亲的遗物,夜行人们家里多多少少都有类似的东西——比起设备齐全、人身安全更有保证的识安,夜行人们干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活计。一个不小心,邪物们便会要了他们的命。
母亲还会出门售卖灵器的时候,总会给家里的钟异木雕贡上一两个甜果,亦或是粗粗的燃香。她从不向他解释这些,但走入玄学界后,黄今不想知道也得知道。
某个雨夜,黄今曾在一家小餐馆喝酒。当时是凌晨三点,他是店里唯一一个客人。
他看着老板瞥了眼时间,从木柜里请出一尊钟异雕像,虔诚地放了几块糖糕上去。
“夜行人?”黄今喝光手里的酒瓶,瓶底磕上桌面。
“你也是吧。”那个六七十岁的老板笑笑,“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你身上的物件儿都不错。”
黄今看了眼身边装满灵器的袋子,哼笑两声。
“您也拜那东西啊?”
通常黄今不喜欢与陌生人说太多。今晚可能是酒精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恍惚之间,他看到母亲瘦削的身影,在小塑像前恭敬地低下头。
“讨个好彩头,求求平安。普通人拜关公拜财神,咱们拜拜钟天师,这叫对口。”
听见黄今语气不客气,老人也没恼。他翻出半瓶白酒,坐到黄今对面,目光还瞧着钟异的画像。
“我家这一脉有个传说,说是祖先是钟异收过的小徒弟。那可是封印六煞的大天师,我家这一脉的绝学全凭当初学来的几手。”
老人半开玩笑地说道。
“怎么可能有人能单枪匹马封印六煞,”黄今带着醉意笑,“当时肯定有许多帮手,最后就凸出他一个……古今中外那些神仙故事不都这样来的么?那个钟异,估计当时也就是符行川那般水平,到底还是肉身凡胎。”
他的母亲也曾日日祭拜钟异,可她的结局呢?
他见过太多人身上带着雕刻有钟异的灵器,他也见过太多悲惨不已的结局。这位神仙在他的生命中穿针引线,织成一张灰暗的网。
不过是找个寄托,求个心安罢了。要是这世上真有神仙,为什么他们只能遇见邪物、吃遍苦头,却遇不见神,也升不了仙?
黄今又给自己开了瓶啤酒。
老人定定地看着黄今,突然笑起来:“你这后生……”
他轻轻放下装白酒的小酒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