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2/2)

钱云笙与顾明月打开行囊,拿出从浦口火车站买来的食物,草草地塞了几口,还没有吃得半饱,便听到从车头传来的汽笛长鸣。外面的雨势一如既往,半日的光景过去了,火车终于重新启动,窗外的景象向前快速聚拢消逝,却原是火车在沿着原路倒退返回。

两位查票员神情不耐地板着脸,在三等厢里边走边吼着火车要退回前一个车站,待他们进入到二等车厢后,传来的声音显而易见地轻柔了许多。

「神气什么,也不过就是个小小的查票员。」不知是谁咕哝了一句,却道出了三等车厢里所有乘客的心声。

火车上的工作人员惯常看低三等车厢的乘客,没钱坐二等舱一等舱就要受人白眼,这已是常态。这世道,有钱就是大爷,三等车厢的乘客也免不了人穷势弱,和在乎工作人员的态度相比,他们更在乎到底会耽误多少功夫在路途上。

顾明月心知私奔的一路定不会平顺,该来的总会来,她虽心下略忐忑,但也唯有见招拆招,势必拼劲全力保护好自己,故而面上仅稍显沮丧之态。钱云笙岂能料到此番变故,紧要的当口两人竟被天气拦下去路,他一边的长臂搭在坐椅背上环过顾明月的双肩,低下头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老天太不开眼……

顾明月乖顺地把小脸靠在男人的肩窝上蹭了蹭,柔白的小手轻抚过他的胸膛。若是钱云笙得知暴雨不过是一点开胃小菜,真正令人震惊的大餐还在后面呢,不知会作何感想。

表情想必会很精彩。

顾明月幻想着男人一贯沉静的脸上露出惊骇异常的神情,有些想笑,又不由得有点难过。她毕竟不是原来那个对钱云笙用情至深的雪荷泽,时常会带着点超脱于外的出戏心理。矛盾的是,她的灵魂附着在雪荷泽年轻妙曼的肉体里,所以她是当下的雪荷泽,承担起了她的一切,以及属于她的男人。

钱云笙是雪荷泽的男人,是她的男人,自己爱人惊恐万状心痛欲绝的场景,她不想去经历了。

但,还是应了那句老话,该来的总会来。

往回倒退的火车毫无预兆地突然停下了,透过玻璃车窗朝外看去,外面的雨,好像终于下小了些。

视线目及之处,看不见车站。

原来是这里。

顾明月一直知道,剧情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所以,在听到从一等舱与二等舱传来的枪响时,在听到女人尖利的哭叫时,在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她握了握钱云笙的手,神情静谧淡然。

「彭」地一声,三等车厢的门被人大力打开,一群身着黑灰色布袄绑着裤腿的男人从二等车厢涌进,他们的手里拿着枪,衣裳滴滴答答的往下淌着水,浸湿了地板。

「把你们值钱的东西都交上来!谁要是敢和爷耍花样,爷手里的枪便赏你一个子儿吃,都听明白了吗?!」

临近山东的列车上竟然涌入了不少土匪,众旅客惶惶不安,提心吊胆地缩在座位上不敢作声。妇女们用手摀住孩童欲要哭泣的嘴,生怕惹了这群阎王爷下一刻就会脑袋开花。

这群土匪很有手段,分组行动,秩序井然。每两个人一组看管临近的几排座位,于是车厢内的小骚动很快便被压下。他们手里举着抢,挨个儿地在乘客们的哆嗦告饶中抢走看中的物品。

顾明月用帽檐和披肩遮住脸,偷偷地观察起这群不速之客。他们没有收刮走最值钱的物件,也没有取走最不显眼的,反而是捡出一些不痛不痒稍有价值的东西,在其主人诚惶诚恐又不掩庆幸的心情中,大大咧咧地挪到下一位倒霉蛋附近。

这群土匪看起来凶悍,却不像传言中横行山东省境内製造骇人匪乱的残暴之徒……不太对劲儿……

顾明月继续观察,很快便发现了新的疑点。

一个貌似是当家的大汉捏着一位年轻少女的脸端详,嘴里连说还不够漂亮,拍拍她那如鲜嫩蜜桃般清新美丽的脸蛋,嘟囔着天仙下凡才能配上我家大哥便去寻下一位年轻姑娘,吓得所有年轻女乘客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钱云笙沉下气,扭转身子把顾明月挡在身后,适才被捏拍脸蛋的姑娘秀美妍丽,水灵灵的放在哪儿也是一个样貌上乘的美人坯子,土匪连她都看不上,显然是被养叼了嘴,不知祸害过多少貌美女子。

纵然身为一个唱青衣的戏子,钱云笙最起码的男人气概从未缺失,他自己的女人,岂能容别人染指。

最不济,就用他这条命护住她……若是护不住,那碧落黄泉一齐走一遭又何妨。

喝过孟婆汤,来世再续缘。

他如此想着,却不敢轻举妄动,额前的汗珠滚动,瞳孔深处里布满了风暴,攥紧拳头看着领头土匪一步步逼近,挺直腰桿尽可能地用肩膀遮住顾明月的身形。

可对方已经看到了。

或者说,对方犀利的眼光已经紧紧锁定了他,不算大的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鹰一般带着刀光剑影逼近的压迫感。

顾明月确信没有看错,对方的眼睛在看到钱云笙的一剎那气势全开,随后视线才状似不经意地扫过自己。

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儿。

这群土匪,有点儿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