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2/2)

顾明月隐在一处茂密的玫瑰丛与灌木后,把神父从未在她面前展现过的,极尽温柔怜爱的神情收入了眼底。

花园中的两人自以为小心翼翼,并没有发现小小的花园中已经多出了一位“赏景”的客人。

夏布多里昂神父此时的全副精神都在克劳蒂娅身上,他曾经熟悉她的一切,对她的爱好似人需要呼吸一样自然纯粹。他从未想过,当指腹上还留有被她泪水濡湿的触感时,他除了想要平息她的激动,心中再无一点波澜。

他在这种奇异的平静中,有些恍惚了。面前的人和教堂中来来往往的信众模糊成了一体,她好像不再那么特别,不再能以一颦一笑牵动他的感情和思绪。他对待她,言行举止间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亲切与温柔,可这种亲和的态度随处可见,普通到了极致反而令当事者迷茫又心惊。

克劳蒂娅怔怔地望着他,双眸溢满泪水而显得盈盈柔润,双唇在无意识地微微开阖中做出无声的诱惑。这是一幅多么惹人怜惜的情态啊,若是以往,他早已经把她拥紧,轻声细语地安抚,而此时他的表情,却带着悲天悯人的温柔,好像笼罩在了一层晨曦般的柔光里,透着难以言喻的距离感。

有什么感情在离他远去,平和地消散入了时光里。

夏布多里昂神父在握住克劳​​蒂娅的双手时,猛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一瞬间便有些惶惑了,甚至有些恐惧在心中瀰漫。他到底在什么时候改变的呢?这种改变又何以如此的剧烈?

是时候放下了。

或许,是在明白自己处境后的妥协,是在不断拒绝却仍不免沉沦的每一个夜晚,是在为了守护后更加坚定地想要斩断与过去牵连的决心……他痛苦而煎熬的爱情之花一点一点地剥离了生长的土壤,在日復一日间迅速的枯萎。

他在剎那间体会到了空前的解脱,而更加压倒性的沉重随之而来。

“克劳蒂娅,我的姑娘。”夏布多里昂神父握着她的双手,向后退了一步,平静而涩然地说:“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得到幸福,但我同时清楚,事到如今我是最不可能给你的人。我们无力抗争于家族的决定,甚至在面对死亡时曾经失去勇气携手走下去。所以我离开了,而离开你是我曾经做过的最痛苦的决定。但至少,它不是错误的。”

克劳蒂娅哽咽着拼命摇头,她想要製止他继续说下去,但在男人平静而温和的语调里,颤抖着失去了反对的力气。

“我离开了,而你也有了新的生活。我们的故事已经成为了过去,时间从不等人,各自新的生活也已经开始了。克劳蒂娅,我真的很爱你。但我此时不得不对你告别了。我的姑娘,愿笑容永远在你的嘴角停留,愿神守护着你和你未出生的孩子。我将永远祈祷你的幸福安康。”

“该隐,别对我那么残忍。”克劳蒂娅泣不成声,“我不能再一次失去你,请至少让我能够经常与你相见,不要再离我如此遥远……该隐,我仍然爱着你啊,求求你。”

“克劳蒂娅。”夏布多里昂神父微微躬身,捧住了她梨花带雨般的脸,他们的呼吸拂在彼此的面颊上,缩短的距离里充斥着二人交混的味道。她一度以为他会就这样吻上她,不论他如何想要狠下心,他仍然是爱她的,舍不得她伤心哭泣。然而她的期待又一次落空,他只是再一次轻柔地拭去她的眼泪,再一次用语言撕碎了她的心:“我们已经错过了选择的最佳时机,我们的爱曾经纯粹无暇,请让它永远保持着原本的样子,封存在我们心底吧。”

他们原本拥有选择,可选择的道路通向深渊。年轻人无法承受选择的代价,于是他们退缩了。

因此,他们的故事早该结束了。

顾明月觉得此时时机正好,再让花园中的两人拉扯不清,她的耐心就要消耗殆尽了。于是她从玫瑰灌木丛的遮掩中露出一段身子,做出一副无意间撞见二人幽会的诧异表情,轻轻地惊呼了一声:“神父大人?!克劳蒂娅夫人?!”

她的声音轻如休憩的鸟儿震动翅膀,如草木在微风中摇曳,而听在花园中正在进行不那么光彩的会面的二人耳里,如天边的雷鸣一般带着开天闢地的震撼。

克劳蒂娅尖叫着捂着脸跑开了,动作迅速得令人忧心她是否还记得自己是一位孕妇。而夏布多里昂神父则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无​​助而茫然地註视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进。

“原来就是她啊,神父大人。”光艷夺目的女人音调上扬,“您可真是让我另眼相看呢。”

他可以肯定,她的语气中有着显而易见的嘲讽。

同继母密会这种不光彩的事情被撞见,令夏布多里昂神父没有任何开口的能力。

他不知道她在花园里观察了多久,不知道她是否听到了他们完整的对话。不论如何,他们肢体的亲密度在外人看来十分惹人遐思,不容置疑地能令二人名誉扫地,成为一桩令世人议论唾骂的丑闻。

“真是可惜。”他听到她如寒风般的口吻,“不论你是多么的爱她,每天晚上都感受着你的人……是我。”

被人挑破一层窗户纸的恼羞成怒,终于迟缓地影响到了夏布多里昂神父的情绪。

他涨红着脸,却说不出一字的辩解之词。

他想要辩解什么呢,他又能够辩解什么呢。

于是夏布多里昂神父在心慌气短中,只能生硬地强调:“请不要对人说起这件事。”说完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自己语气中的僵硬,抿了抿唇后放缓了语气: “我不想伤害到克劳蒂娅。”

话音落下,便是一阵沉默。

夏布多里昂神父浑身都不自在,他隐约有种自己说错了话的意识,却由于丑事暴露的彆扭与羞愧感而迟钝得不知如何补救。

顾明月突然明媚地吃吃笑了起来,好似赏花般地漫不经心。她的笑意不达眼底,幽幽地说:“神父大人不愿,我自然不会和任何人说。毕竟,可不能伤害到您心尖尖上的人。”

夏布多里昂神父下意识便想要反驳,他以眼光环视了一下四周,恐花园中再次来临不期然的客人,于是蠕动了下嘴唇,嚥下了口中的话。

男人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没有立即做出解释,即便他有着无数正当理由,都不可避免地能使女方陷入一种悲愤当中。

在面对很多事情时,往往态度有着意想不到的重要性。

夏布多里昂神父无知无觉中,点燃了顾明月心中的火焰。

她轻瞥了仍处于懵懂状态的男人一眼,挺起胸膛转身离开,如同来时一样,背影也美得不可方物。

那一眼一言难尽。

头一次,一股巨大的失落如奔涌的海浪般,淹没了夏布多里昂神父,使他呼吸困难,觉得自己快要溺毙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感受里。

他心慌得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身体先行做出了最真实的反应。他迈开步伐,朝着顾明月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