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实在是个极为漂亮的人,漂亮到足以让人忽略他的性别,男孩穷尽脑汁,却想不出任何能够匹配他的形容词。掉落的东西被一件件捡起来,男孩猛地窜起来,鞠着躬道谢:“谢谢、谢谢您!”重新装满的塑料桶被递了过来,男孩两只手接住,他不敢再抬头看了,怕自惭形秽,怕心生嫉妒。可帮了他的先生没走,反而问他:“他们为什么欺负你?”男孩胸腔充斥苦涩,“因为我很难看……”其实是丑陋,他稍稍美化了一下,做了一次自欺欺人的骗子。漂亮先生嗯了一声,又问:“你家就你一个人?”“不是,还有爷爷,他最近生病了,我替他出来卖东西。”男孩第一次和陌生人说这么多话。他有点开心,却也知道自己和漂亮先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沮丧之际,眼前突然多出一个名牌。漂亮先生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去上城区卖东西,有人问起就把这个拿给他看。”上城区都是异能者和任务小队,向来出手阔绰,而且也不会碰到刚才那些欺负他的人,男孩顿了顿,放下塑料桶,两只手恭敬地接住名牌,“谢谢您。”他应该快点走的,马上去上城区把东西卖掉,然后就能给爷爷换药了,可鬼使神差的,他问道:“先生,长得丑是错吗?就因为我长得丑,就活该被欺负吗?”漂亮先生歪了下头,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也是完美的,“当然不是,但你必须接受。”平淡至极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冷酷。头发被揉了揉,男孩震惊地抬起头,看见漂亮先生的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当你强大起来的时候,这些都会通通消失,人类只会臣服于强者。”男孩似懂非懂,又见漂亮先生弯下腰,与他平视,问道:“我好看吗?”当然,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男孩恍然地想。可漂亮先生扯了扯嘴角,表情讽刺,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以前也很难看。”他指了指自己的脸,“这是蜜糖,也是砒霜。”男孩抱着塑料桶走远,闻奚转过身,看见秦迹正站在树下,穿着得很整齐。他神态自然地走过去问:“你出去了?”秦迹说:“今天是秦礼的生日。”闻奚怔了怔,“怎么不叫我?”“没有必要。”秦迹错开眼,从兜里掏出一支烟扔进嘴里,却并没有点燃,他单纯地叼着,再说话时有些含糊,“闻奚,变成丧尸的人还会有灵魂吗?”秦礼死于两年前,死得并不痛快,他被丧尸咬伤,变成丧尸的过程短暂又漫长,失去意识、嘶吼……直到不再能被称为人类。
最后是秦迹开的枪,那是他的弟弟,在父母的病床前保证过要好好守护的弟弟,死亡的最后一枪理应由他来执行。他并不后悔,却在午夜梦回时思考,那个被他亲手埋葬的、已经变成丧尸的秦礼,真的还是他的弟弟吗?“当然有。”闻奚语气笃定,“所以你明天陪我再去一次,我答应过他,让他每年生日都喝一瓶啤酒。”秦迹话音滞涩,嗓子里挤了很多东西,吐出来的只有一个字,“好。”闻奚瞄了一眼天色,才刚过正午而已,他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很晚了,要不要去我家?”或许秦迹是个瞎子,他顺着说:“嗯,天黑了。”闻奚很满意地继续问:“去我家喝杯水,再顺便滚个床单什么的?”重点是什么不言而喻。秦迹便立即口渴了,“我今天没有任务。”意思是他们可以做很久。木头似的人,也能说出这样的话,闻奚将这归功于自己,上前哥俩好地揽过秦迹的肩膀。他们是沉溺痛苦的人,也可以做交媾的兽,只要能短暂地从痛苦中逃离,任何方法都不可耻。 变异植物又是梦境。空寂的篮球场上,四周没有一个人,篮球从篮筐边缘划过,又没有投进,曲砚弯腰捡起篮球,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投球,捡球。有汗水从鬓角滑落,他其实并不喜欢运动,尤其是篮球这样需要合作的运动,像在无声嘲笑他的孤僻。一个人练习投球未免可怜了一点,扑通一声,篮球跌进篮筐,曲砚微不可查地翘了下嘴角。这次他没有管咕噜噜滚走的篮球,反而抬起头,朝树后的阴影看去,那里站着一个人,只露出一片蓝白色的校服衣角。兴许是他突然看过来的动作太突然,树后的人猛地后退一步,身体摇晃了一下,然后落荒而逃。露出线头的衣角在空气里甩了两下,很滑稽,但足以证明这个人和昨天、前天乃至大前天的是同一个人。是一个锲而不舍的偷窥者,曲砚在心里如此判断。梦中的场景发生转变,这一次的地点是食堂。喧闹又燥热,饭香和不远处的打闹声融为一体,曲砚再一次感受到了来自那位偷窥者的目光,执着而隐晦。他放下筷子,向四周环视了一圈,处于青春期的高中生都是一个样子,那位偷窥者是男是女、是高还是瘦?戴眼镜吗?直到饭菜变凉,曲砚还是没有得到答案。生活因这位偷窥者的出现发生了些微变化,他投球越来越准,没有路灯的小路也变得没那么可怕,只有好奇心逐渐增长,曲砚无数次对着习题册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