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考古题有没有好好看?」
尽管帐号陌生,但只这一句,我便确认了这封讯息来自幽灵学长。
其实我对於自己很久没去惠荪楼有点罪恶感。虽然幽灵学长本来就不希望我去,但好歹当初是我si皮赖脸才得到了他的允许,现在却为了薛守佑而疏远他,我多少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如今幽灵学长竟主动联系我,我半是惊喜半是歉疚。
我们最近都透过手机讯息保持联络。一开始我还有点不好意思打扰学长,但几天过去,我发现他传讯息传得b我还勤,便没了顾虑,不光是日常问候,我也会与他分享生活中的大小事。
b起过往只能单凭运气在电脑教室偶遇,我觉得学长和我的距离变得更近了。
——「期中考加油。」
星期一早晨,我再次收到幽灵学长传来的讯息。
我很快回覆,「我会的。谢谢学长。」
搭上前往学校的公车,约莫二十分钟後,公车停靠在距离校门口最近的站牌。同校的学生鱼贯下车,大家无不拿着课本、单字卡低头猛嗑,我戴着耳机听音乐,落在队伍的最後。
音乐阻隔了外界的声音,导致我根本没发现有人追在我後方,怎麽喊都换不了我一次回头,直到他上前一把拉住我的肩膀——这一段是他後来转述给我听的,口气哀怨无b。
「薛守佑?」我摘下耳机,「你g麽?」
「我叫你好几声了。」薛守佑无奈地看我,「我在站牌那里等你,你没看到?」
我歪头想了想,「没有。」
「……是我没存在感,我的错。」他叹了口气。
「找我有事?」
「没事不能找你?」薛守佑换上笑脸,「只是想和你一起进校门而已。」
就算走得再慢,从公车站走到校门口顶多三分钟。
「走这一小段路也好玩吗?」我实在ga0不懂。
「不好玩又怎麽样,我开心啊。」他笑嘻嘻地看我。
什麽啊?我翻了个白眼,率先迈开步伐。
薛守佑长腿一跨跟了上来,信步走在我身侧。
「期中考准备好了?」他问。
「考了才知道。」我耸耸肩,「你呢?」
「期中考?」薛守佑故意哼了一声,「当然是不看在眼里。」
「臭p。」我被逗笑了,毕竟他确实有资格说这种话,「想必学测也是您的囊中之物吧?」
我本来以为他会以一副不可一世的姿态回嘴,可他没有,他只是笑了笑,移开视线。
「那也未必。」
「你……」我觉得有点奇怪,却说不上来,「原来你这种人也会有担心的事啊?」
很好,又来了,季李牌的关心,别扭到爆表。
「当然有啊。」幸好薛守佑并不在意被我说成「你这种人」。
我一听,心不自觉高高提起,「什麽?」
「担心要是我约你星期六出去,你会不会拒绝我?」
……欸?他说什麽?
我停下脚步,眨了眨眼,看着身边正对着我笑的大男生。
「你没听错。」薛守佑抿唇,似乎也有点紧张,「我想约你出去,就我们两个人。」
我想去。我愿意去。我可以去。
盯着他充满期待的脸庞,我的嘴巴却说出了另一个答案。
「我……我不能去。」
「啊?」薛守佑的表情瞬间黯淡了下来,他僵y地0了0头,「是吗?」
面对他毫不保留的失望,我不知道是清醒了还是疯了,陷入前所未有的慌乱。
「我星期六要打工!」我急着解释,明明说的是实话,却好像找了一个全世界最烂的藉口,「我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工作了,好不容易有工作上门……对不起。」
最後我只能低下头,莫名觉得抱歉。
半晌,一声轻叹在我头上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只大手的拍抚。
「你又没对不起我,g麽道歉?」
「因为……」我皱起眉,第一次发现自己如此嘴笨,连话都说不好。
「星期六要去哪工作?」薛守佑转移了话题,「又要去祥光?还是去哪个地方当小天使?」
「我才不是什麽小天使。」
「不然呢?」他问。
「我……」向来有话直说的我,这一刻却迟疑了。
万大哥这次排给我的工作是在啤酒嘉年华贩售啤酒,简单来说,就是酒促小姐。这不是我第一次做这种类型的工作,我当然很清楚未成年的自己并不适合这份工作,可看在薪水很高的份上,我向来毫不犹豫地应下。
我并不觉得这份工作有哪里丢人,只是面对薛守佑眼中的好奇,我却怎样都说不出口。
「就……卖饮料的。」我说服自己,我并没说谎,我只是保留某些部分没说。
「在哪?我可以去吗?」
「不可以!」
薛守佑眯起眼,「你是不是在做什麽非法g当?」
「哪、哪有。」我毫无底气地瞪他,「总之,你别想来打扰我工作!」
闻言,薛守佑意味深长地喔了很长一声,听得我浑身不对劲,主要是我做贼心虚的缘故。
「我要走了。」心虚到我不离开不行,急匆匆地往教室走去。
薛守佑跟了上来,一下子又与我并肩同行。
他很识相,没再问我关於工作的事,让我松了口气。
依照过往经验,我们两个人走在一起向来引人注目,不过没想到竟然有人都走过一段距离了,还特地倒车回来确认的——我承认,目睹这一幕让我差点笑场,但还是送了对方一记白眼,以兹警告。
薛守佑陪我走到教室门口,依依不舍地拍了拍我的头。
「考试加油。」
「好了,你快点走吧。」我有点不好意思,故意拨开他的手。
看看他该si的人气,围观的人群都快造成交通阻塞了。
薛守佑前脚刚走,後方就有人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借过。」
我下意识退开,陈妍如背着书包走过去,却又像是想到什麽似的回头打量我一眼。
「真ga0不懂学长到底喜欢你哪里?」
「不劳您费心了,我的头号粉丝。」
「我才不——」陈妍如耳朵红了,「不管你了!」
见她气噗噗地甩头走进教室,我忍不住笑了。
……其实陈妍如也满可ai的嘛。
「善良的季李,现在连我的朋友都要抢走了吗?」
什麽?我愣住了,这才注意到跟在後头的另一个人。
「不管是学生会长,还是陈妍如,每个人都很喜欢你呢。」袁熙的声音甜中带笑,和我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再这样下去,相信大家很快都会知道季李有多好了。」
「你到底想说什麽?」我忍不住皱眉。
袁熙并不打算接话,她用力撞开我,迳自走进教室。
「哇,没想到袁熙还有这一面。」螳螂捕蝉,h雀在後,谢奕安咬着三明治出现,「听说她们吵架了。」
「谁跟谁吵架?」
谢奕安抬了抬下巴,「袁熙和陈妍如啊。」
「为什麽?」其实我真正想的是:怎麽可能?陈妍如向来把袁熙当成公主在捧,怎麽可能跟她吵架?
「我不清楚详细情形啦,只是听nv生们在说,好像是陈妍如翻了袁熙的东西,袁熙很生气,骂了陈妍如一顿,陈妍如被骂得很不爽,两个人就闹翻了。」谢奕安嚼了嚼口中的食物,煞有介事地摇摇头,「也不是什麽大事,nv生友谊的小船真是说翻就翻。」
耳边听着谢奕安的评论,我的目光不自觉转向教室里的她们,陈妍如正开心地和其他人聊天,另外一头,袁熙独自坐在座位上看书。
不知为何,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期中考三天一下子就过了,随之而来的是检讨试卷和成绩发布。
近期最热门的话题,莫过於万年第二侯本昱首次超前薛守佑,一举跃上第一名宝座的大消息。
星期五晚上,属於我们四个人的聊天群组响个不停。
——「我听说了!恭喜本昱学长!」
——「别恭喜太早,星期一成绩才会正式确定。」
——「哪里早?我考几分、你考几分,自己还不清楚吗?」
——「不管如何,老薛你在我心中是真正的第一名。」
——「……恶心。」
没客人的闲暇时间,我倚在柜台边上,一边读着群组讯息一边偷笑。
「远远就闻到一gu恋ai的臭酸味。」
「想喝饮料就闭上你的嘴。」抬头望向来人,我眯起眼假笑。
「闭嘴怎麽喝饮料呢?」豪哥靠了过来,招招手要我附耳过去,「预祝你分手快乐。」
啪地一声,我一巴掌就呼上他的脑袋。
「靠,会痛欸!」
「活该。」我转身去做饮料,百年不变的珍珠n茶微糖少冰。
拿到了饮料,豪哥也不走,就这麽赖在店前面和我大眼瞪小眼。
「所以,是谁?」他问。
「什麽东西是谁?」
「那个让你滑个手机就笑得像小花痴的臭小子是谁?」
「丁昇豪你是不是很想si?」
「我是在担心你啊!」豪哥表明自己的无辜,「哥哥担心妹妹被坏人欺骗哪里有错?尤其是你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呆瓜,人家对你好一点点,你就咚咚咚地自投罗网。对了,是不是那个薛什麽的?那个在弱j家埋伏的时候传讯息给你的人?」
「关你p事。」我翻白眼。
「我说了这麽一大串,你居然翻我白眼,还说关我p事?」豪哥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好!我不管你了!你以後要是被骗、还是被分手,最好不要来找我哭!」
他说完作势要走,只不过那个速度慢到我以为他自带慢速播放。
我撑着下巴,看他能演多久。
「……你真的不叫住我啊?」果然,演不到三秒,豪哥立刻放弃。
我的反应是直接大笑,笑得他不得不回来叫我闭嘴。
「不会有事的。」我揩掉笑出的泪,「他是个好人,不会骗我。」
「哪个坏人这麽白痴会把我是坏人写在脸上?」
「重点是,我又没在谈恋ai。」
「你少骗我。」豪哥摆明不信,「我用p……膝盖就能看出你在谈恋ai。」
「信不信随你。」我头一撇,不再解释。
直到豪哥被店里夺命连环扣回去的那一刻,他大哥依然坚称我在骗他,我就是正在和某个会把我骗去卖掉的臭小子在一起,偷偷谈一场没经过他允许的恋ai。
——「你是不是在福岭街的饮料店打工?」
点开薛守佑传过来的讯息,传讯时间大约是半小时前,也就是丁昇豪赖着不走的时候。
——「嗯。怎麽了吗?」
我送出讯息的那一瞬间,薛守佑秒读。
——「可以去找你吗?你几点下班?」
不只秒读,他还秒回。
……他该不会一直在等我回覆吧?
——「十点。你确定要来?」
——「等我,不要乱跑。」
还在工作是能跑去哪里?读完讯息,我下意识关掉手机萤幕,一下子变黑的萤幕映照出我的脸庞,我突然能理解丁昇豪为什麽喊我小花痴了。
……季李你笑p笑啊?有什麽好笑的?
不过就是薛守佑闲着没事跑来而已,笑成这样成何t统?
我开始思考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然而我不论怎麽想,脑袋里浮现的全是薛守佑。
微笑的薛守佑、大笑的薛守佑、生气的薛守佑、认真的薛守佑、严肃的薛守佑、紧张的薛守佑、幸灾乐祸的薛守佑……随便一想,就是各式各样不同的薛守佑在脑海晃荡。
再想下去,我都要疯了。
九点五十六分,和店长道了再见,一步出店门,罪魁祸首就站在眼前。
「季李。」他见到我就笑了。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薛守佑手上是一把透明的雨伞。
「……下雨了?」我问,像个笨蛋。
「嗯。刚才下得很大,还有打雷。」薛守佑向我走过来,「你没听到?」
没有,因为我都在想你。
脑中突然冒出这句话,我吓得差点把自己打昏。
「怎麽了?」
「没事!」我随手指了薛守佑的雨伞,笑得很尴尬,「我、我只是发现自己没带伞。」
「没关系,一起撑吧。」
饮料店距离我家并不远,走路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还是下雨的缘故,走在薛守佑撑起的半边伞下,今天的二十分钟b平时还要漫长许多,尤其身边的人似乎完全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我愈走愈觉得不妙,我的心脏简直要坏了。
因为跳得太快而坏。
「那个……」
薛守佑低下头,「嗯?」
「你来找我就为了走这段路?」我问,忽然想起星期一他也陪我走了一段要长不短的上学路,便不经大脑地脱口而出:「你到底是多ai走路?」
「重要的不是走路,而是跟谁一起走。」薛守佑没有计较我那讨人厌的口气,他的脸部线条被路灯光线晕染得很柔和,就连笑容也是,「我喜欢跟你一起走。」
他还是别说话好了。我眨了眨眼,为了保护心脏而别过头。
不过,我偷偷观察薛守佑的侧脸,他的心情倒像是挺好的。
「你来找我,是不是因为你心情不好」我乾脆直接问了。
「我为什麽要心情不好?」没想到薛守佑一脸不解。
「从第一名宝座上掉下来,不难受吗?」
「怎麽会呢?分数是公平的,输了就是输了。」薛守佑无所谓地耸耸肩,「而且,我才不在乎那个。」
他不在乎,很多人在乎。
见我不说话,薛守佑歪头看了看我。
「你在乎啊?」
「还不都是某人讲得第一名像是轻而易举一样……」
「啊,我懂了,你在乎的是我。」
不再问他是不是欠打,因为他是真的欠打。
我架起拐子撞他,薛守佑浮夸地爆出哀嚎,在深夜的路上显得特别大声。
「算我多管闲事。」我翻了个白眼,注意到雨早已经停了。
正当我想走出伞下,身旁的他拉住了我的手。
或者应该说,牵住了我的手。
我低头看了看被他牵住的手,再抬头迎上他的眼神。
「季李,你知道我今天为什麽会来吗?」
也许是被他的眼睛迷惑了心神,我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我——」
我的手机忽然响了,铃声划破了夜晚的宁静,也中断了薛守佑未完的话语。
我慌乱地从书包翻找出手机,没想到是一通阿嬷打来的视讯电话。
「阿嬷?」我傻眼地看着手机,她什麽时候会用视讯了?
薛守佑凑了过来,「阿嬷?」
我推开他,连忙接起电话,阿嬷可ai的笑脸登时出现在萤幕上。
「阿嬷!」
「看到了啦、看到了。」阿嬷笑咪咪地挥挥手,「小李子你有没有看到阿嬷?」
「有有有!」我还在惊讶,「阿嬷,你怎麽会用视讯?」
「莎哩教我的啊。」
莎哩?我皱眉,「谁是莎哩啊?」
「你姑姑帮我请的看护啦,从印尼来的,人很好很可ai喔。」
闻言,我脸se一沉。
从来没人跟我提过要帮阿嬷请看护,要不是阿嬷的这通电话,我什麽时候才会知道这件事?
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出钱的人最大。
我不是不能理解,可是……
「小李子?季李?喂喂喂?啊怎麽都不讲话了?」
听见阿嬷的声声叫唤,我终於回过神来。
「阿嬷没事,我……」我话才说到一半,薛守佑便冷不防从旁抢过手机。
「阿嬷你好,我是薛守佑。」他笑嘻嘻地向阿嬷打招呼,「我是季李的学长。」
「薛守佑你有病啊!手机还我!」
我想要夺回手机,他却毫不费力地将我挡开,脸上和声音里的笑意丝毫不减。
「哎哟!吓我一跳!突然变出一个男的?」阿嬷的声音从手机传来,她嘴上说吓一跳,但我可以听出她语气里的雀跃。「那个谁,你刚刚说,你叫什麽名字?」
「薛守佑。」
「你生得不错耶。」阿嬷乐得呵呵笑,身为外貌协会资深会员的她喜欢薛守佑诚属理所当然。「你跟我们家季李这个时候还在外面g什麽啊?」
「阿嬷不要担心,我是要送她回家啦。」
「蛤?现在才几点?这麽早就要回家喔?」阿嬷立刻瞧不起我们,嫌弃已经溢出萤幕,「你们这样不行啦,年轻人就是要多去玩一玩啊!」
「阿嬷……」我都想钻进地洞了。
「我也想带她出去玩啊,可是季李不愿意。」薛守佑瘪起嘴,委屈巴巴。
「薛守佑你告什麽状!」我一拳揍向他的x膛。
未料,阿嬷听他这麽说,竟悠悠地叹了口气,「唉,我们家季李就是像到她阿公,头壳很y,很固执,不会变通。」
「就是说啊,阿嬷你也很辛苦呢。」
这是什麽惺惺相惜的对话?你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吗?
不对,你们根本还没见过面!
我在一旁简直是目瞪口呆。
可是,看着薛守佑和阿嬷聊得那麽开心,把阿嬷逗得笑声连连,我还能说什麽呢?
……算了,我放弃,我自己到旁边玩沙。
「好啦,阿嬷先来去睡了,晚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俩的通话总算告一段落。
「阿嬷晚安,下次再和季李一起去看你。」薛守佑向萤幕挥挥手。
「好好好,等你来喔。」说完,阿嬷很乾脆地挂断电话。
我赶紧拉下薛守佑的手臂,「你g麽不让我和阿嬷说再见!」
薛守佑一脸无辜,「又不是我按掉的……」
「我不管,都是你害的!」
「好,我害的。」薛守佑g起嘴角,往我靠近了一步,「你想怎麽样?」
或者不只一步,他靠近得b一步更多。
薛守佑几乎把我b到了墙边。
……敢情是把我当白痴?怎麽看都是他想对我怎麽样吧?
「不怎麽样!」我大力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人。
薛守佑明显愣了一下,急急忙忙追上来。
「季李!」
他一喊,我马上就停下脚步。
反正我根本也没走几步。
「……阿嬷喜欢吃甜的。」我si都不肯回头,因为我知道自己的脸一定很红,「下次去台北看阿嬷的时候,你记得买个礼物给她。」
几秒过後,薛守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响起。
「好。」
薛守佑来到我的身边,继续陪着我走回家。
剩下的路程短得像是一眨眼就到了,而我还想继续走下去。
……愈久愈好。
啤酒嘉年华为期两天,b起往年,今年主办单位宣传力道加大,门票卖得非常好,所以万大哥才会临时找我来帮忙。
「季李,酒没了记得赶快回来补喔。」督导交代完,先一步出了帐篷。
我拉了拉长度只达大腿一半的短裙,一鼓作气地背起装满啤酒的背包。
这就是我的工作。
身为「啤酒妹」,我们必须背着重达十几公斤的啤酒机在会场到处走动,随时注意周遭客人的一举一动,谁的手上没酒、谁的酒杯空了,抑或是瞥见哪位客人露出了犹豫的神情,都要第一时间上前促销,只为了多卖出一杯生啤酒。
会场很大,客人很多,酒没了还要回帐篷补,一天至少得来回跑上十趟,累到妆都花了也得笑着服务客人,不过因为时薪很高,这份工作在大学生之间依然很受欢迎。
注意,是大学生。
嘉年华明定了入场年龄限制,连门票都没办法买的我,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更遑论工作。除了安cha工作给我的万大哥,这里没人知道我的真实年纪。
「谢谢两位,玩得愉快!」道别客人,我不停歇地在会场穿梭。
活动现场的气氛十分轻松热闹,参加嘉年华的客人不是几个朋友相约玩乐,就是情侣约会,多半都愿意花钱买酒,我好几次回帐篷补充啤酒时,都看见了督导满意的笑容。
「妹妹,这里来六杯啤酒!」
「来了!」听见客人呼唤,我立刻赶上前去。
这组客人是一群年约三十岁後半的男x,他们点完单後,自顾自聊得很开心,一点都不在意我。这样很好,我乐得不用与他们交流,只要负责把装好的啤酒杯交到客人手上就好。
「嗳,你的小nv朋友呢?」
「对啊,怎麽去了这麽久?」其中一名梳油头的男子起身探看,很快发现了nv朋友的身影,「啊,回来了、回来了,可能是厕所人太多吧。」
「老实说,我一直很想问你,你这个nv朋友有没有满二十啊?」
「什麽二十?」另一位男子马上反驳,「我才怀疑有没有满十八咧!」
「拜托,我没那麽无良好吗?」油头男子敲桌抗议,「不都说了她是大学生吗?我看过她的学生证啊,她只是娃娃脸,不会骗我的啦。」
尽管无意偷听,客人们的闲聊还是会传入耳中,我接连装好了六杯啤酒送上桌。
「一共是六百元。请问刷卡还是付……」话说到一半,我不自觉停住。
只因为我看见了某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你怎麽会在这里?」袁熙的惊讶不下於我。
「季李,你们认识啊?」油头男子喊着我的名字,说话的对象却不是我。
我登时冷笑,斜瞥站在一旁的袁熙。
「她、她是我的同学。」袁熙……不对,「季李」说道。
「大学同学吗?」油头男恍然大悟,向我伸出手,「你好,我是季李的男朋友。」
当着一脸僵y的「季李」面前,我扬起笑容,和她的男朋友握手。
「你好,我是……」
「我有话想跟你说。」没等我自我介绍,「季李」直接拉着我离开。
不顾男友与在场友人们的惊呼,她拉着我穿过活动会场拥挤的人群,去到会场外围一处僻静的角落。
「不好意思,我还在工作。」我甩开她的手,「请问季李小姐把我拉到这里有何贵g?」
袁熙不发一语,只是sisi地瞪着我。
怪了,被冒用名字的是我,凭什麽生气的人是她?
「还不是跟我一样……」
「什麽?」她的话声太小,我听不清。
「你和我到底有什麽不一样?总是在外人面前装得自己多了不起,结果呢?」袁熙的眼神变得冰冷,宛如一把刀向我突刺而来,「还不是穿成这样在这里卖sao。」
心口猛然一沉,有那麽一瞬间,我呼x1不到空气。
原来她是这麽看我吗?
「这是因为工作……」
「又来了。」袁熙嗤笑,化着成熟妆容的脸上却是毫无笑意,「像你这种人,不管做了什麽都是b不得已的,对吧?」
「你凭什麽这麽说?什麽叫做像我这种人?」
「同样都是谎报年龄,你没b我好到哪去!」
「你……你以为我在乎的是这个?」我不敢相信,我他妈才不在乎她有没有谎报年龄,「就算你想说你是八十岁、一百岁都不关我的事,重点是你用了我的名字!」
「用你名字又怎麽了?我是杀人还是放火了吗?」
「你用我的名字跟男人交往,还不只一个!」我大吼,气得想揪住她的衣领质问,「这两年来究竟有多少人因为你而找上我,让我陷入一堆麻烦事,你敢说你用我的名字没有错?」
这次的上班族、上次的中年男子,高一校门口的聚众事件,还有被人检举援交那一次……直到现在,我还能忆起那个男人哭着忏悔的画面。
如果她冒用我的名字没有错,那我呢?
我究竟是做错了什麽,非得承担那些莫须有的指控与罪名?
「他们发现真相之後也没缠着你啊。」面对我的愤怒,袁熙似乎不当一回事,「你不是最有同情心、最乐於助人了吗?借我用一下名字又有什麽关系!」
什麽同情心、乐於助人,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讽刺。
「你明明知道问题不在这。」
「啊,所以是因为你嫌我脏,不够格用你的名字?」
听到这麽荒谬的说法,我瞪大眼,完全说不出话来,不管如何,本来就不该冒用别人的名字行事啊,这跟够不够格有什麽关系?
「不说话就代表默认了是吗?」袁熙擅自解读了我的沉默,「早点直说不就得了。好吧,既然如此,那我以後不会再用你的名字了。这样可以了吧?」
袁熙的语气彷佛我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所以她在无可奈何之下,才做出了退让。
这真的太荒谬也太可笑了,我突然觉得好累。
即使我早已认清一切不可能回到过去,但当她站在我面前说出这种话,我还是会觉得心痛。
我最不能理解的是,她到底为什麽变成这样?以及她为什麽会这样看我?曲解我的每一句话与每一个反应。
我握紧拳头,深x1了口气,「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事已至此,不如做个了结。
「又怎麽了?」袁熙不耐地啧声,「要问快问!」
「那个时候……检举我援交的人是不是你?」
袁熙沉默了。
她不知道在这短短的几秒钟,我在心里祈祷了多少次不是她。
希望不要是她,只要不是她就好。
「是又怎样?」她不费吹灰之力地浇熄了我心中最後一丝期盼。
「为什麽要这麽做?」
如果「借用」我的名字和人交往,对她而言只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反正我也没受到实质x的伤害,我可以算了;但设局和诬陷完全不是同一个层级的事。
回想起来很可悲,当时我收到袁熙的讯息,心里其实燃起了一丝喜悦。
她说要约我聊一聊,我相信了。
前来赴约的却是一名陌生的中年男子,外表斯文,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上班族。他迳自在我对面坐下,简单打过招呼後,便对我说了几句令人作呕的下流言语。我很快会意过来,他把我当成了某个人,他以为我是某个在网路上和他谈恋ai的nv生。
原来我满心期待的邀约,只是一场骗局。
也许是打击过大,当时的我彷佛掉入了冰冷的深水里,怔怔地看着那人的嘴巴像是鱼一样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麽。
就连脑袋和身t都好像不是我的,任由那个男人把我带到饭店楼上的房间,房门一打开,我才猛地回过神来,冲着他又是哭又是叫,嚷嚷着要报警,幸好那个男的没有强拉我进到房间,反倒吓得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当他哭着求我原谅时,我内心感受到最多的,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我很害怕,怕得要si。
这件事对我造成的影响超乎想像,我开始刻意避开与成年男子相处,即使只是与他们擦身而过都会令我感到不适。
後来,我决定假装这件事没发生过。?就连警察找来学校,说有人举报我援交,我都不想说出真相,更不想找袁熙对质。
我宁愿当只把头埋进沙里的鸵鸟,不去面对现实,不去正视曾经最要好的朋友,竟然想要伤害我。
「……如果我说我很後悔,你相信吗?」袁熙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我是问你为什麽要这样做!」
「原因重要吗?」袁熙面无表情地望着我,我在她身上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过去的模样,「反正在你的眼里,我早就是个肮脏的人了。」
「我从来不觉得你脏!」我并不想哭,眼眶却不由自主地红了,「我一直都希望……」
「够了!」袁熙大喊,「我拜托你不要再装了!」
我来不及阻止泪水从眼角滑落,而我的眼泪彷佛验证了她的想法。
袁熙冷冷地盯着我,眼里充满厌恶。
「我真的很讨厌你令人倒胃的善良。」她说完便扭头离开。
望着她踩着高跟鞋大步离去的背影,我怎麽都想不透,袁熙和我,究竟为什麽会变成这样呢?
对我而言,明明与袁熙共同拥有的开心回忆多不胜数,那些怎麽就不算数了呢?难道只有我认为那些过去是快乐的?我甚至曾经天真地想过,上辈子的我们说不定是感情很好的亲姊妹,才会舍不得对方,这辈子又再度成为最要好的朋友。
现在想想,全是自作多情。
独自走在回帐篷的路上,四周欢快的气氛再也感染不了我。
「喂,妹妹,给我两杯啤酒。」
「不好意思,」面对走来的客人,我强打起jg神,「我这边的酒没了,我正要回去补。」
「蛤?没了?」其中一名男子眯起眼,声音大得吓人,「怎麽会没了?」
他们都喝醉了,眼神涣散,全身上下散发浓浓的酒味。
意识到这点,我後退了一步。
毕竟活动主题与酒有关,客人喝醉并不稀奇,为了避免闹事,主办单位一般都会请来保全在场巡逻维护秩序,在保全注意到之前,我只能提高警觉,不能惹事,否则依我的年龄身份,事情一闹大,我绝对讨不了好。
「真的很抱歉,能不能麻烦你们找别人买?」我客气地说。
「啊,你这样不行啦!我们是来这边喝酒的耶,你不卖酒怎麽可以?」另一名长发男子摇摇晃晃地靠近我,「不行,我要好好教训你一顿!」
我立刻向後退,却不知该往哪里跑。
「欸你不要碰人家nv生啦。」同行男子在旁说风凉话。
「不要怕啦,大哥哥只是想跟你交流一下。」
交你妈!要不是怕给万大哥添麻烦,我早就出手了,哪会这麽窝囊?
「先生,请你不要这样。」
「不要怎样?」长发男g起猥琐的笑,一个箭步抱住我,「这样吗?」
他发出笑声,抱得更紧,下t故意在我身上磨蹭。
……又来了。
我知道,我应该反抗的。
但这一瞬间,我脑袋一片空白。与上次相同的恐慌铺天盖地而来,我突然觉得反胃、呼x1困难、寒毛竖起,眼前黑得彷佛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僵y得无法动弹。
「放……」我尝试从紧缩的喉咙挤出声音,「放开我。」
「什麽?」他恶心的气息吹拂在我的耳边,「太小声了,我听不见。」
「放开我。」
「嗯?听不见喔?」
「我叫你放开我!」我什麽也顾不得了,放声尖叫。
长发男被我吓了一跳,整个人向後弹开,「g,哪来的b1a0子这麽凶!」
我急促地喘着气,冷汗缓缓沿着额际滑下颊边。
「就叫你不要碰人家了吧。」同行男子不想惹麻烦,「好了啦,走了。」
长发男不悦地盯着我好一阵子,才悻悻然地跟着朋友走开。
「破麻装清纯。」与我擦身而过时,他低咒了一句,并大力地抓了我的t0ngbu一把。
那一刻,我脑中的理智线终於断裂了。
「怎样?舒不舒服?爽不爽?」长发男回过头,对着站在原地的我扯开猥亵的笑容,「像你这种nv生就是欠教训,我……哇靠!你g麽——」
我举起喷枪,一口气将所剩无几的啤酒全喷到他的脸上。
「不是要酒吗!像我这种nv生就让你喝个够啊!」
「g!」长发男粗鲁地抹掉脸上的酒ye,双目通红,「你是不是疯了啊!」
也许是当众失了面子,恼羞成怒的他就像是只发疯的斗牛向我暴冲而来,高高举起了手,准备往我的脸上挥落。
我自知躲不过,只能闭起眼睛。
「住手。」
没等到预期的疼痛,我愣了一下。
我缓缓睁开眼,一道身影挡在我的身前。
一个我并不希望他出现在这里的人。
「没事吧?」蓝老师递了杯水给我。
我皱眉,不打算接过。
蓝老师见状也不恼,只是笑了笑,自己拿在手上。
「你跟那个人说了什麽?」我态度很不客气。
我知道蓝老师帮了我,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但这个晚上实在发生太多事,直到现在,我也还没冷静下来,根本顾不得什麽礼貌不礼貌。
「只是好心告诉他,ao扰未成年人得坐几年牢而已。」
该说是自知理亏吗?反正我无话可说。毕竟身为一个学生,却在不适当的场合打工,不只被老师撞见,还被老师搭救,我再怎麽厚脸皮都装不出自己没错的样子。
但也就是这样了,我还是不想和蓝老师有太多牵扯。
「总之,谢谢你。」我随口道谢就想走人,「我先走了,我还得回去工作。」
「遇到这种事一定很难受吧?」蓝老师忽然拉住我,「没办法替自己出一口气很让人生气吧?旁边明明就有这麽多人,却没办法求救的感觉一定很糟,对吧?」
他说这些话是什麽意思?我忍不住皱起眉。
「如果你是想说教的话,星期一到学校再说。」我正想离开,却发现蓝老师根本不打算放手,「你这是g麽?放开我!」
「季李,你不需要这麽防备我。」蓝老师坚定地望着我,「我只是想知道,现在的你好不好?」
现在的我糟透了。
我觉得自己是个烂人,只值得被随意对待,令人倒尽胃口的大烂人。
「没事。」可我不想跟他说,「我没事。」
蓝老师摇了摇头,「我不相信。」
我几乎在瞬间被他点燃了怒火。
「你不相信关我p事!我就说了我没事!难道你一定要看到我哭、听到我说:对!我现在真的好难过!好希望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吗?」我甩开蓝老师的手,冲着他大吼大叫,「谢谢,不必了,我很好!」
若要说我没有迁怒是骗人的,蓝老师充其量只是今晚压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
「你一点都不好。」他说。
我简直快被气疯了,为什麽他非得揭开不可?
「所以呢?我好不好又关你什麽事!没错,我不好,一点都不好!怎麽样?你满意了吗?凭什麽像我这种nv生就只能受到这种待遇、就得活该受人欺负?到底什麽是像我这种nv生?你告诉我啊,像我这种nv生又做错了什麽?」
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我b谁都还要清楚,这是一道无解的题。我只是受够了他人口中那句「像你这种nv生」,光是那句话里带着的鄙夷,就足以抹煞一个人的全部。
所以,此时此刻窜上喉头的酸楚不是哽咽,只是长久以来累积的郁闷而已。
……我才不会哭,不会因为这种事而哭。
「季李,你是个很好的nv生。」
「你根本就不认识我!」
「也许吧。」蓝老师的嗓音依然温柔,「你总是说我不认识你,的确,我也确实不了解你,更不知道从以前到现在,那些随意批评你的人,让你受了多少委屈……对不起,你一定很辛苦吧?」
我不知道蓝老师是抱着什麽心情和我说对不起的。说不定他只是像驯兽师对待兽x大发的动物一样,遵循教师手册里的某段指示,安抚情绪失控的学生。
不论是什麽,我都必须承认,他触动了我心里的某个地方。
「对不起,季李。」他又说了一次。
「你……」我x中的怒火似乎已被浇熄,「你g麽和我道歉?」
「是啊,为什麽呢?」蓝老师失笑,「大概是因为我太晚才注意到你吧?」
我迟疑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蓝老师只是笑,好像不曾说过那句话。
「季李,我希望你可以相信我,让我成为站在你这边的人。」蓝老师又一次向我伸出了手,「做为一个老师,我不希望有学生认为自己是孤立无援的。这是身为老师的职责。」
「就因为你是老师?」
「不然呢?」蓝老师微微一笑。
老师也是人,我向来不相信人。
「我不相信你。」
「我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
「给了之後呢,你能为我做什麽?」我只觉得好笑,他到底为什麽这麽想帮我?就算没人帮我,我还不是一个人撑过来了,「别忘了,你只是老师,不是电影里的超级英雄。」
「至少有我在,你可以不必那麽坚强。季李,不论什麽时候,我都会在这里。」他直视着我,「当你难过、受伤的时候,都要记得有一个人会为你担心,而当你觉得再也承受不了的时候,就来找我吧。」
只要你愿意,我会成为你的避风港。
最後,蓝老师这麽对我说道。
「季李,我说……季李?」黎星辰在我眼前挥了挥手,「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啊?没有。」我乾脆地承认,立刻被赏了记白眼,「对不起嘛,你刚刚说什麽?」
「算了,反正都是一些废话,不重要啦。」黎星辰决定放我一马,却把话题转到了我身上,「倒是你,你还好吧?你最近好像常常恍神欸。」
「我哪有,我没事啊。」
「是吗?」她上下打量我,「那为什麽我觉得你很奇怪呢?」
「因为你,」我模仿她狐疑的眼神,「更奇怪?」
「你最奇怪,你全家都奇怪!」
「黎星辰。」我突然叫她,作出侧耳倾听的样子,「你有没有听到什麽声音?」
她没多想,也跟着仔细听,「什麽声音?」
「你脑袋进水的声音。」
「齁!我不要理你了啦!」黎星辰哒哒哒地跑走,不到几秒,又哒哒哒地跑回来,双手cha腰,严肃地看着我,「季李,我警告你,你有事就要说喔,不要把事情都藏在心底,我要是知道了会很难过的,知道吗?」
我还来不及回答,上课钟声正好响起。
黎星辰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和我说了再见。
其实我不是有意想要隐瞒黎星辰。不管是打工的事、袁熙的事、蓝老师的事……我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麽,也许是我仍把自己保护在一个小小的圈子里面,我还没学会信任别人,做不到倾吐心中的烦恼。
即使对象是黎星辰也一样。意识到这点,我觉得很伤心。
「学长,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学会信任的魔法呢?」
我送出讯息後,被拿着下一堂课的讲义回到教室的陈妍如叫住。
「季李,我刚才遇到蓝老师,他要我跟你说,待会午休时间去学生会室集合。」
我一愣,很快联想到星期六那一天。
——「只要你愿意,我会成为你的避风港。」
那天的对话言犹在耳,我说不清是什麽感觉,但……
「奇怪,你又不是学生会的,他找你g麽?」
「我哪知道。」我瞥了一眼好奇的陈妍如,「粉丝又想关心偶像的生活了?」
「你、你少乱讲!谁是你粉丝!你才不是我的偶像!」陈妍如随便一逗就很有反应,整个人气到飞起,「我就祈祷你去那里做苦工,反正我话传到了,要去不去随便你!」
气鼓鼓的陈妍如进了教室,我不小心和一旁的袁熙对上目光,她面无表情,随即转开了视线。
……我才不在意。
手机蓦地发出震动,我朝萤幕看了一眼,又一眼。
上课钟声好巧不巧响起,同学接连踏进教室,只有我还傻站在门口。
「季李你在等什麽,还不回位子?上课了耶,你要去哪啊?」
谢奕安的呼喊被我抛在身後,我直直地往某个地方奔去。
一层层登上惠荪楼的楼梯,最终目的地是我不曾去过的顶楼。老旧的楼梯积满了灰尘,气喘吁吁的我边爬边忍不住咳嗽,足足有七层楼,要说是什麽支撑我走到终点的,一定就是手刃始作俑者的杀意了。
顶楼的铁门虚掩,光亮从门缝透出。
「薛守佑!」我一把推开门,用尽最後一丝力气大喊。
那个人正对着我笑得好生灿烂。
灿烂得让我忘了生气。
「来了?」薛守佑向我走来。
「薛守佑你是不是有病啊?野餐是什麽意思?」我还没缓过呼x1,嘴巴倒是早一步恢复运作,「ga0什麽啊?学生会长自己不上课就算了,居然怂恿学妹跷课,你自己功课好上天就不管别人si活是不是?」
「嘘。」薛守佑举起食指抵在自己的唇前,「说了那麽多,你还不是来了吗?」
「那是因为……」
「好了,过来看看嘛。」他牵起我的手,迫不及待地拉着我去到顶楼的另外一边。
那是我此生看过最荒谬又最惊喜的场景。
薛守佑这个疯子,竟然在水泥地上铺了两大张野餐垫,摆上餐盘、食物和饮料,更夸张的是还有几颗绑着线的气球在一旁随风摇曳……要不是我非常确定自己的眼睛和脑袋都很正常,我一定会怀疑眼前这一幕会是幻觉。
「厉害吧?」薛守佑洋洋得意,「你觉得怎麽样?我个人很满意这个成果。」
「我觉得……」我处在惊讶之中,还没回神。
他凑过来,「嗯?」
「薛守佑你真的……」我摇了摇头,「不是正常人啊。」
「什麽啊,听起来怎麽不太像称赞?」薛守佑皱眉品味了我的评价,「你不喜欢吗?」
「我可没这麽说。」反正他都准备了,既来之则安之,况且学生会长请客,我没理由不享受一下,「你带了什麽?我肚子好饿喔。」
「三明治怎麽样?还是你想吃蛋塔?」
「吃!都吃!」千万不要小看高中nv生的食力!
不是开玩笑,虽然想想是很闹没错,但我们就这样在废弃校舍的顶楼野餐了起来。
没有草地,却有蓝天。
没有音乐,却有他和我的笑声。
看似什麽都没有的地方,却也什麽都有了。
在这里,我似乎被允许忘记围绕在身边的纷纷扰扰,不需要去想那些或恶心或伤心的事,不需要去想某个人为什麽会变成那样,也不需要去想另一对我说那些话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什麽都不需要去想,我只想待在这里。
「你怎麽会想到要来野餐?」懒洋洋地躺在野餐垫上,我以手背挡住了刺眼的yan光。
薛守佑躺在我的旁边,我只要一转头就能碰到他。。
「上星期,我不是约你出去吗?」他的声音随着风飘送过来,「那天我本来就想带你去野餐,那里很热闹,附近有乐队演奏,很多人会带宠物过去,你一定会喜欢。」
「这里也很好啊。」
薛守佑笑了,我彷佛可以听见笑声在他喉头滚动。
……太近了,他的笑声离我好近。
「那就好,我尽力让这里看起来没那麽寒酸了。」薛守佑似乎有些腼腆,「下次有时间的话,我再带你一起去我说的那个地方。」
「不,这里就好了。」我闭着眼睛,感受微风从面上吹拂过,「我觉得这里很好。」
「哪里好?」
「什麽都好啊。」我是发自内心这麽觉得,「很安静,很舒服,看得见天空,也有好吃的东西,吃饱喝足还可以像这样躺着休息,一切都很好呀,你不觉得吗?」
「嗯,很好。」
「听起来好敷衍。」如果我没闭眼,一定会翻他白眼。
薛守佑又笑了。
不知为何,这次他的笑声好像更近了。
「听你这麽说,我也觉得满好的。」他说。
我骄傲地哼了一声,「当然,我说的不会有错。」
「是啊,这里很安静,很舒服,看得见蓝天,还有东西可以吃……」薛守佑轻声重复我说过的话,嗓音愈来愈轻,「但我之所以会喜欢这里,是因为这里有你,季李。」
……太近了。
他不该在那麽近的地方念我的名字。
我睁开眼,yan光不再刺眼。
薛守佑就在我的眼前,遮住了蓝天。
「太近了。」
「没有b你上次亲我还要近。」薛守佑俯下身,吻上了我。
这次的吻和上次完全不一样。
不知道是他还是我,或者是我们,嘴唇明明紧张得微微颤抖,却依然舍不得放开,像是尝到了从未吃过的糖果,一口一口地t1an舐、啃咬,听不见任何声音,一心只想掠夺彼此的呼x1,直到其中一方宣告投降。
我推开薛守佑,心跳有些急促,脑袋一片空白。
薛守佑紧盯着我,像是不容许猎物逃脱的掠食x动物。
「……你看起来很想把我吃掉。」我说。
「嗯。」他竟然不否认,「但不是现在。」
此刻的我是不是该骂他几句,就像平常那样?
可是,我一点都不生气啊。
一点点都不。
薛守佑低着头,拇指若有似无地划过我的颊边。
「你知道这代表什麽意思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望着他静静地凝视我的神情。
倒映在薛守佑眼中的我,彷佛是一件值得被守护的稀世珍宝。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靠近,指尖温柔地碰触,就连眼神都是如此温柔得令人沉溺。
有些话、有些事、有些情感,不用言语就能知晓。
「季李,我……」
钟声响起,似近若远,午休时间到了,喧腾的人声远远传来,惠荪楼的魔法似乎跟着消失,这里不再那麽与世隔绝,我离家出走的理智一点一滴地回来了。
以及,那些我不得不面对的混乱也回来了。
「薛守佑,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他只给我一个微笑,「乐意之至。」
这是薛守佑给季李的特权。他总是这麽说,好像一切都是那麽理所当然。
我望着他的笑容,不自觉握紧了手心。
薛守佑和我抵达学生会室时,木门已经被人打开,代表蓝老师先到了。
「咦,守佑也来了?」他有些惊讶。
「刚好遇到就一起来了。」薛守佑泰然自若,「学生会的事就是我的事嘛。」
蓝老师笑了,「不愧是学生会长,很尽责呢。」
不同於他们两个互动自然,我站在一旁反而有些局促。
老实说,我也不确定把薛守佑带来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但我实在不想一个人来。先不说学生会室是封闭空间,我不晓得自己会不会像上次一样陷入恐慌,重点是蓝老师在星期六对我说的话,让我觉得不太对劲。
没错,就是不对劲。
我心烦了好几天,终於明白自己的焦虑源自於蓝老师。
「不过,老师是有什麽事急着处理吗?」薛守佑问道,「期中考刚结束,侯本昱也说最近很闲,我不记得有事没处理完,你怎麽会找季李来帮忙?」
「啊,这个啊,」蓝老师一点也不慌张,「其实是我的私事。」
「私事?」薛守佑挑眉,看了我一眼,「你们很熟吗?」
「我们……」
「聊过几次。」蓝老师截断我的话,也跟着看向我,「对吧?」
他说的也不算错。
他们停在我身上的视线让我很不自在,我只想赶快结束这个话题,随便应了声:「嗯,所以要我做什麽?」
蓝老师口中的私事,其实是下学期生物课的课程准备。他让熟悉电脑c作的薛守佑修改投影片,至於什麽都不太在行的我,负责帮他整理一些简单的资料。
从蓝老师刚才的表现,看不出有任何可疑之处,他一下子就取出一大叠需要整理的资料,代表他找我过来本来就只是为了要我帮忙这件事吧?
我是不是想太多了,蓝老师根本就没有别的意思。
「季李,麻烦帮我把标记的地方剪下来。」蓝老师递了张纸给我。
我接过那张纸,注意到一行铅笔字写在萤光笔标记的段落底下。
——「他知道吗?星期六的事。」
心中一凛,我抬眸朝对座的蓝老师瞥去,他埋首工作,没有看我。
我并没有告诉薛守佑星期六的事,就像我没有告诉黎星辰一样。
我抓起笔写上几个字递回去。
——「你想怎样?」
蓝老师看完笑了。
——「不用紧张,我只是问问。」
等我看完後,他又继续写:「其实也没什麽,为什麽不跟他说?」
——「不关你的事。」
——「这麽说来,星期六的事是我们的秘密罗?」
我皱眉,对「秘密」两个字很反感。
——「我会说的。」
——「真的吗?」
这是什麽意思?我抬头看向蓝老师。
蓝老师面se不改,迅速在纸上写下:
——「你不相信任何人。」
……彷佛被看穿了心事,我心口重重一沉。
——「我相信他!」
我忿忿地将那张纸甩回给他。
——「那我现在跟他说的话,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等我看完蓝老师写在纸上的这行字,蓝老师已经喊了薛守佑。
「守佑,其实我……」
我倏地推开椅子起身,挡在他俩的视线中间。
背对着薛守佑,我只能看见蓝老师g起了恶作剧成功的笑容。
「怎麽了?」薛守佑戳了戳我的背。
蓝老师笑弯了眼睛,无声地以唇型对我说:「开玩笑的。」
……这一点都不好笑!
我狠狠瞪他,管他老师不老师。
「季李?」薛守佑有些担心地叫了我的名字。
「桌上有蜘蛛,我被蜘蛛吓到。」我坐了下来,没有扭头看他。
我心中涌现罪恶感,不知道该用什麽表情面对薛守佑。
「是吗?」薛守佑没多想,把注意力转回蓝老师身上,「老师,怎麽了吗?你刚刚要跟我说什麽?」
蓝老师很快地瞥了我一眼,眼里都是笑意。
我紧盯着他,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就是想问你,上次的考古题……」
「啊啊,老师!」薛守佑忽然大喊,「多亏你的指导,我生物考得很好!谢谢你!」
「是吗?那就好。」不知为何,蓝老师又瞥了我一眼,唇边的笑容更深,「对了,毕联会已经开始组织了吧?」
「毕联会是侯本昱负责的,我这边……」
他们开始讨论别的事,我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了下来。
有把柄在别人手上的感觉很糟。
但更糟的是,我无法否认蓝老师所说的话。
我没办法信任别人。不论是黎星辰或是薛守佑,我谁都不相信。
「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蓝老师又推了张写着字的纸过来,我才注意到他与薛守佑的谈话结束了。
刹那间,一把无名火窜上脑门,我当着他的面r0u烂那张纸,并用力丢开。
「随便你!」我扔下这句话就站起来往外走。
说吧,全部都说出来吧。
反正我又没做坏事,没什麽好不能说的……我倏地在走廊中央停下脚步。
「季李!」追出来的薛守佑扳过我的肩膀,目光盈满担忧,「发生什麽事了?」
我一言不发,直直盯着薛守佑。
他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我为了什麽事心烦意乱,不知道我x口郁闷得快要爆炸,他就只是担心我,而我却什麽都说不出口。
我往前跨出一步,紧紧抱住了他。
薛守佑被我吓了一跳,一秒过後,他轻轻拍抚我的背。
「发生什麽事了吗?」
「没有。」我在他的怀里摇头,「什麽事都没有。」
「那你突然把我丢下是为什麽?」
「……不要你了。」
薛守佑低低笑出声,x膛跟着鼓动。
「不准你不要我。」他抱我抱得更紧,轻叹一声,「……我该担心吗?」
我不知道薛守佑说的担心是指担心我不要他,还是担心我异常的举动,但两者都不是他需要担心的。
「没事。」我揪着他的制服前襟,「真的没事。」
再等一下,等我准备好了就会告诉你。
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就好。
「你信任的人总有一天会背叛你的。」
此时的我还没发现,幽灵学长传来了新讯息。
那则讯息是什麽意思?是在回答我先前问他的问题吗?他是在告诉我,这世上不但没有学会信任的魔法,并且根本不该信任别人?
幽灵学长彷佛就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我再怎麽传讯息给他,都得不到回覆。
不是没想过去惠荪楼找他,事实上我也真的去了,但电脑教室空无一人,桌面积了一层薄薄的灰,感觉已经好一阵子没人来过。
为什麽传给我这则讯息後就消声匿迹?幽灵学长是不是再也不想和我扯上关系了?我心中有很多疑问,却因联系不上学长,也只能暂且搁下。
即使我心里的某个角落始终挂念着他。
「喂,阿嬷,」趁着下课时间,我打了通电话给阿嬷,「身t有没有好一点?」
前几天我意外得知阿嬷在上星期发烧感冒,一连在床上躺了好些天。
想当然耳,没有人通知我这件事。虚弱的她连着好几天都没接我的电话,好不容易有人接了却是看护莎莉,当莎莉用不熟练的中文和我说明阿嬷的病情时,我急得都快疯了。
「有啦,阿嬷已经好很多了。」
「你骗人。」听见阿嬷依然沙哑的嗓音,我忍住哽咽,「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阿嬷骗不过我,轻轻叹了口气,「唉,就吃不下啊。」
「不可以啦,一定要吃饭才有力气啊。」
「人若是老了,吃药也没有效,这样给大家添麻烦……」
「阿嬷!」我气急,「我不喜欢你说这种话!」
「阿嬷说的是事实啊,人老了就没用了,倒不如赶快去陪你阿公……」
「你再这样,我就不打给你了!」
「好啦,阿嬷不说了啦。」阿嬷虚弱地咳了几声,「你不用担心我,好好上课。」
怎麽可能不担心?阿嬷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不管啦,我这个星期会去看你喔!」要不是顾及我那岌岌可危的出席率,我人早就在台北了,「阿嬷你要好好吃饭,你要是不乖,莎莉会跟我讲,到时候你就会被我打pgu,知道吗?」
与阿嬷依依不舍地说了再见,挂上电话,回到教室。
坐在位子上,我再度拿出手机,接连传了一堆讯息给莎莉,拜托她好好照顾阿嬷,并请她有事一定要立刻告诉我,我不想再当最後一个知道的人。
「上次蓝老师找你g麽?」
「不是说讨厌我吗?」我头也不抬,停下手上的动作,「居然还会关心我?」
「谁说我关心的是你?」袁熙冷冷地问:「他到底找你g麽?」
我懒得和她说话,「关你p事。」
「季李,回答我!」未料,她语气更冲。
「你烦不烦啊?如果你关心的不是我,那……」我心中一震,总算抬头看她,「蓝老师?难道你关心的是蓝老师?」
袁熙一愣,很快恢复了正常,语带挑衅地反问:「是又怎麽样?」
我装不了淡定,「你什麽意思?你跟蓝老师是什麽关系?」
「这下换你关心我了?」
「你不要转移话题!」注意到旁人的视线,我压低音量,「你和他到底是什麽关系?」
「怎麽?」袁熙偏了偏头,「你不是猜到了吗?」
就算猜到了,我也想听她亲口承认。
经过上次那段不愉快的谈话後,我已经不打算再过问袁熙的任何事,我相信袁熙一定也有同样的想法,没想到她会为了蓝老师主动找上我。
蓝老师之於她,就这麽重要吗?
「那天和你一起在实验教室里的人是他?」我瞬间连结起线索。
「哪天?」她慢了半拍才想起来,「对,没错。」
「你们在交往?」
「是。」
「多久了?」
袁熙不耐烦,「现在是怎样,身家调查啊?」
「……你喜欢他吗?」我深x1了口气,问道。
「喜欢又怎麽样?不喜欢又怎麽样?」袁熙眉头一皱,不悦的目光向我扫来,「g麽?又想同情我了吗?」
「我g麽同情你?」
「跟你的学生会长好好谈恋ai,少来管我的事。」
上课钟声好巧不巧地响起,眼看同学陆续回座,不适合再继续对谈。
「不管蓝老师找你g麽,」袁熙弯下身,在我耳边低声说:「给我记着,离他远一点。」
我瞪着她,「就因为你喜欢他吗?」
袁熙没回答我,迳自回座。
班上同学仍在玩笑打闹,我独自沉思,陷入了云里雾里。
袁熙和蓝老师真的在交往吗?如果真是这样,他为什麽还和我说那种话?
「老师你走错教室了!」
听见班上同学的大喊,我下意识看向讲台。
一身衬衫牛仔k的蓝老师不知为何出现在这,脸上笑容和煦。
「h老师身t不舒服,今天由我来代课。」蓝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他的名字,「我叫蓝永曜,也是生物老师。」
「老师你几岁?单身吗?」
「老师你可以永远代课吗?」
「老师你喜欢什麽样的nv生?」
——「季李,不论什麽时候,我都会在这里。」
——「只要你愿意,我会成为你的避风港。」
想起蓝老师和我说过的话,我握紧了发冷的手心。
……袁熙喜欢的就是这种人?
「季李。」蓝老师忽然点名叫我,「h老师上一堂课讲到哪里?」
和他对上眼,一gu恶心感涌上,我随即撇过头,「我不知道。」
不晓得蓝老师有什麽反应,我只知道坐我隔壁的同学显然被我吓傻了。
「没关系,那有谁可以告诉我……」
「第六单元。」这是袁熙的声音。
深呼x1,我告诉自己这不甘我的事。
「谢谢。」蓝老师嗓音带笑,接着便开始上课。
我整堂课都处於坐立难安的状态,根本无法直视他那张令人恶心的脸,就算不看他好了,我也没办法关上耳朵,讲课的声音不间歇地传来,班上同学被他逗笑的欢乐笑声也让我感到不适。
低头盯着课本,我觉得自己快吐了。
「好了,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h老师交代我下课前一定要小考……喂喂,不要骗我新来的不懂,h老师早就告诉你们了吧!」台下哀嚎四起,蓝老师不为所动,「课本收起来,作弊小心吃不完兜着走。」
距离下课还有十五分钟。对於不用再听见蓝老师的声音,我着实松了口气,埋头专心写生物考卷。
「不错嘛。」
我顿了一下,继续动笔,没有作出回应。
「看来你生物学得满好的。」蓝老师杵在我桌子旁,明显压低了声音,「……你还在生我的气?」
「老师,现在正在考试。」我顿时心头火起,言下之意就是请他不要烦我。
「我做错什麽了吗?」
做错了什麽?他还有脸问我?
「我不会跟别人说那天的事,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
碰地一声,我拍桌而起。
班上同学都看了过来,眼神充满困惑,不明白发生了什麽事。
「考卷,我写完了。」我竭力不在语气中透露出怒气,「请问我可以出去了吗?」
再在教室待下去,我一定会失控。
「好,考卷交给我就好。」他说。
闻言,我想也不想地抓起考卷递过去,也不知道蓝老师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在接过考卷时碰到了我的手。
当我回过神,我已经甩了他一巴掌。
「蓝老师!」
「季李!」
「天啊,g麽打人啊?」
班上顿时乱成一片,每个人都被我吓到了,教室里鸦雀无声。
蓝老师一声不吭,抬手0了0发红的脸颊,眼神平静地看着我,彷佛在问我为什麽。?
此时,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同学们纷纷从书包或口袋掏出手机查看,像是同时收到了讯息。?
「欸欸,你们快去看学校论坛!」
「这是季李吧?她怎麽会去当卖酒妹啊?」
「看起来也太sao了吧!」
为什麽我一点都觉得不意外呢?
越过蓝老师的肩头,我看向坐在不远处的袁熙。
她正好从手机里抬头,对上我的视线仍面不改se,似乎毫不避讳自己做了什麽。?
「季李?」蓝老师关切地看着我。
下一秒,我推开蓝老师,拔腿冲出教室。
搭上时间最近的一班高铁,我匆匆抵达了台北。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麽从学校来到高铁站的,只记得自己一在车厢坐下就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除了等待什麽都无法做的恐惧笼罩心上,我很害怕,害怕这段坐着乾等的时间会让我失去阿嬷。
莎莉告诉我,阿嬷被紧急送往医院,目前仍在救治中。
我的突然出现,令姑姑一家人吓了一跳,却难得没有给我脸se看。姑姑告诉我,医师说阿嬷因感冒并发严重肺炎,由於送医时间太晚,不能排除致命的可能。
「你不是说会照顾好阿嬷吗?」我冲着姑姑破口大骂,「为什麽会变成这样啊!」
「我怎麽知道啊?老、老人家身t本来就b较虚弱啊!」大概是自知理亏,姑姑的态度明显与以往的盛气凌人不同,「早上看明明还好好的,谁知道过一下子就那麽严重……」
「藉口!都是藉口!」我听了又气又想哭,「当初你说我要上课,没办法照顾阿嬷,所以才把她接来台北,如果你没有那个心,就不要把阿嬷从我身边抢走啊!」
「你怎麽这样说话?里面躺着的也是我妈妈,不要把我说得跟坏人一样!」
「本来就是!」
「你还讲!果然有什麽样的父母就有什麽样的小孩!」姑姑气得口不择言。
「好了啦,不要跟小孩计较。」姑丈连忙拉住姑姑。
我才不在乎她说我什麽,我只要阿嬷健健康康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们在医院的等候区待了一整个下午,阿嬷的病情终於在晚上稍稍好转,但由於她的身t过於虚弱,暂时不开放家人进入病房探视,也就是说,我今天见不到阿嬷。
但我没办法离开医院。
如果在我离开医院的这段期间,阿嬷病情有变怎麽办?阿嬷会不会不声不响地离开我?
我心中充满恐惧与无助,要是阿嬷离开,就再也没有人会ai我了。
从此之後,只有我一个人。
眼泪不知不觉掉了下来,我躲在医院的楼梯间瑟缩成一团,哭得不能自已。
我以为我不怕寂寞,但其实我怕得要si;我以为我习惯了一个人,结果我只是假装自己习惯了一个人。我一直都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变成一个人。
我以为这一天不会那麽快到来,现实却毫不留情地赏了我一巴掌。
……我好怕,真的好怕。
手机铃声在楼梯间震天响起,一次又一次。
数不清是第几次,我终於颤抖着手指,按下了接听键。
「你在哪里?」
是薛守佑。
我哭得说不出话来。
「季李,你在哪里?」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你不要吓我,告诉我,你在哪里?」
「医院……」
「我知道。」他喘着气又问:「医院的哪里?」
「我不知道。」
砰地一声,逃生门被人打开。
「薛守佑……」尽管眼泪模糊了视线,我仍很快认出是他。
他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将我拉进怀里,「不准再吓我了。」
被他的双臂紧搂着,我哭得更惨了,像是要把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一口气宣泄出来。
医院的楼梯间只有我和他,以及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休歇的我的哭声。
并肩坐在阶梯上,薛守佑脱下外套,披在我的肩头。
有好一阵子,我们没人说话。
「你怎麽知道我在这里?」半晌,我终於开口。
「放学时,你班上有个同学把你的书包转交给我。」薛守佑握着我的手,以他的手心温暖我,「她没说你去哪了,只说你下午人不在学校,我觉得不太对劲,就试着找了一下。」
我暗自猜测,把书包拿给薛守佑的人大概是谢奕安吧,「但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这个嘛,」薛守佑0了0鼻子,有点尴尬,「就……卫星定位。网路上有提供那种只要输入国家和手机号码,就能定位出对方所在位置的服务。」
「你擅自定位我的手机?」
「我也是没办法才会这样!」他赶紧解释,「我保证以後不会再这麽做了。」
「又没人怪你。」毕竟薛守佑也是怕我出事才会这麽做。
不过,按照校内的八卦流传速度,他应该看到那些照片了吧?也应该听闻我在课堂上打了蓝老师一巴掌。
「……你没有问题想问我吗?」我定定地看着他。
薛守佑愣了下,g起嘴角,露出无可奈何的笑,「有啊,我的问题可多了,但现在显然不是合适的时机点。」
「你问吧。」
薛守佑没有出声,我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出他并不想在这时候讨论这些。
「如果你不问,那就我自己来说。」反正都是一样的。
「你这不是让我当坏人吗?我本来是想等你休息好了再来谈的……」薛守佑叹了口气,抓了抓後脑勺,「好吧,那……那些照片是怎麽回事?」
袁熙偷偷拍下我在啤酒嘉年华打工的照片,并散播出去,其中有我穿着清凉向客人兜售啤酒的画面,也有我和客人调戏拉扯的画面。身为未成年人,我确实不该接下这份工作,可我需要钱,而这份工作的时薪和奖金都很不错……?
「阿公离开以後,我在金钱方面变得很没安全感,才会透过熟人介绍,偶尔在周末从事这类工作。但我就只是推销啤酒给客人,并没有做其他不对的事。」
「嗯。」薛守佑面se不豫。?我有些忐忑,「你生气了吗?」
「没,我没有生气。」薛守佑抹了把脸,「只是……没人看到自己喜欢的nv生被别人调戏会开心吧?」
「这就是第二件事了。」我继续说下去,「蓝老师在星期六那天救了我。」
「救了你?」他皱眉,「什麽意思?」
我把遇到sao扰、蓝老师出手相助的事大致说了一遍。薛守佑光是听到sao扰那一段就快气炸了,我不想让事情变得更复杂,所以没告诉他蓝老师最後说的那几句话。
薛守佑又叹了口气,今天的他叹气叹个不停,「这就是你那天在学生会室对他发脾气的原因?」
「谁叫他——」我y是咽下了话,改口道:「反正有把柄在别人手上,就是很烦。」
薛守佑00我的头,「该不会你今天打他,也是因为这件事吧?」
「这倒不是。」
「怎麽了?」?「我知道是谁把照片散布出去的。」
「是谁?」他警戒了起来,「这件事跟蓝老师又有什麽关系?」
「你记不记得我们曾经聊过,一个人可能会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样子吗?」
「散播照片的就是你说的那个人?」
尽管我与袁熙之间的情谊早已崩坏变质,但要我承认昔日好友就是讨厌我到了这种程度,竟为了别人不惜这麽对待我时,心口仍忍不住一沉。
「嗯。」我也一并说了在啤酒嘉年华不巧遇见袁熙的事,照片应该是她当时找机会暗中偷拍的。
「她为什麽要这麽做?」薛守佑眉头紧蹙,「就因为你们曾有过节?」
「不全然是。」我犹豫了一下,「蓝老师和她……可能有不寻常的关系。」
薛守佑马上就懂了,「你确定他们真的在一起?」
「老实说,我不确定。」我目前所能掌握的只是袁熙的片面之词。
若是在以前,我绝对百分之百相信她不会骗我,但放到现在我就不敢肯定了。
如果她根本没和蓝老师在一起呢??如果当时在实验教室和她拉拉扯扯的另有其人,而她又单方面喜欢着蓝老师,所以才这麽对我说?
「我知道了。总之,你先离蓝老师和那个人远一点。」薛守佑神情严肃,不知在盘算什麽,「在我把他们的底细查出来之前,你最好跟他们保持距离。」
「什麽意思?你要怎麽查?」
「都九点多了,你该不会还没吃东西吧?」他不答,迳自话锋一转。
「啊?还没,我吃不下。」
「不管,陪我一起去吃吧。」薛守佑拉着我起身,「我得代替阿嬷好好照顾你。」
「可是我不想离开她……」讲到阿嬷,我又开始眼眶发涩。
我从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这麽情绪化。明知阿嬷正在病房内接受最好的照顾,也明白自己守在这里一点用也没有,但只要一思及阿嬷的病情说不定可能会在我离开的这段期间急转直下,我就哪里都不想去。
「季李。」薛守佑弯身与我对视,「我保证你回来以後,阿嬷还是会好好的。」
他的语气像是哄小孩。
「真的?」我问。
他用额头轻轻撞了我一下,「真的。」
说实话,恐惧并没有因为薛守佑的保证而消失,可因为有他在,即使再害怕,我仍愿意试着去抵抗那些恐惧。
薛守佑带着我找了间餐厅用餐,本来一点食yu都没有的我,在他自己吃一口,并同时喂我一口的策略之下,y是吃了不少东西。回到医院,就像他说的一样,阿嬷还是好好的。
看着他得意的笑容,我的心安定了下来。
深夜的医院静得可怕,薛守佑坐在我身边,让我靠着他的肩膀睡一会儿。
「我睡不着。」呆坐一两个小时後,我终於忍不住坐直了身t。
「睡不着、吃不下,你是闹脾气的宝宝吗?」薛守佑也没睡,语气带着浅浅的笑意。
好笑吗?我斜眼看他。
「走吧。」他抬手看了看手表。
我0不着头绪,「去哪?」
「看星星。」
城市的夜晚哪来的星星可看?
推开通往医院顶楼的大门,走近围墙边,头顶深蓝se的天空近得彷佛快要掉下来,底下城市的街道上数不清的车灯闪烁。我忽然想起惠荪楼的天台,当时也是薛守佑陪在我身旁。
我靠在薛守佑温暖的怀抱里,眼泪不自觉掉了下来。
「为什麽又哭了?」薛守佑低下头,替我抹去滑落的泪水,「又想阿嬷了?」
「才不是……」
「不然呢?跟我说说。」他低声说道。
其实真的没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