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我的反应,学生餐厅里又是一阵sao动,原本指向我的舆论,纷纷转了方向,全都落到了郑国雄的身上。因为映入他们眼里的,是一个强势的警察,利用自己的职权去b迫一个弱小无知的学生,没有尊重,没有和善,一言一行全都是由暴力组成,彷佛只有这个学生承认虫茧案与他有关,才肯罢手。
「大叔!够了吧?根本就没有的事情,你是要小田说什麽阿?」李有珍的话一说完,周遭就有人开始跟着响应。
那些吵杂的、零碎的细语,全都是对郑国雄的责难,在那个当下,我知道我安全了,郑国雄是绝对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带走我的。我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趁着只有郑国雄和我对视的时候,在佯装可怜的表情中,透露出了一点点的安心。
郑国雄把我的松懈看得一清二楚,而且还把我这样的行为解读成了挑衅。他无视那些向他袭来的散言碎语,用力地摇晃着我,还对我发出了强而有力的怒吼:「你打算用这种方法继续骗下去吗?你骗得了他们,是因为他们蠢,但你应该很清楚,我一点都不蠢,你那种蹩脚的演技是绝对骗不了我的!」
我推着郑国雄的手,假装反抗,也假装没有足够的力气反抗,既苦恼又害怕地说:「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李有珍板着脸,警告着郑国雄;「大叔,我不管你是警察还是什麽,你再这样继续威胁小田的话,我就要请警卫来处理了喔!」
附和声四起,有些人还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学生餐厅,想要直接去请警卫过来。
郑国雄看着周遭产生变化的人心,全都是因为被我的把戏所蒙蔽,忍不住惊叹着嘲讽:「威胁?哇——看看你把我变成什麽样子了,我在这里居然b一个杀人犯还要可恶,说的话居然b一个杀人犯还没有说服力,而且还被说成我是在威胁你?
「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在我看来非常地陌生吗?」郑国雄捏着我的脸颊,「我真的很想扯掉你这张脸皮,让他们看看你这张脸皮下的样子,那是一种光是看着,就知道你是茧人,就知道是你杀了那些人的样子,根本就不需要怀疑!那天在超商里,你不是也在我的面前这麽做了吗?所以,不要再假装了,就做你最擅长的事吧!」
我不停地眨眼,表现得非常不安,「我真的不知道,大叔要我做什麽……」
就像我跟郑国雄说过的那样,如果没有办法把我b到si路的话,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而在那之前,我总得找个方法,让自己生存下去才可以。所以我依旧假装着,只有把自己伪装成弱者,才不会引起过多的怀疑,才能够得到更多的同情。
但郑国雄看起来似乎是对我失去了耐心,不想再继续跟我耗下去了。他将满腔的怒气全都写在脸上,然後快速地松开了我的衣领,一只手按压住我的x口,另一只手握着拳头高高地扬起,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那个拳头就落在了我的脸颊上。
我被打得头昏眼花,根本就禁不起郑国雄的重拳,可是郑国雄却没有要停手的意思,只见他一拳一拳不停地落下,一拳b一拳更狠更重,像是不把我打si不甘心一样。
郑国雄一边使劲地挥着拳,一边气喘吁吁地说:「不知道!不知道!这件事情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还有谁会知道?你最好赶快给我交待清楚,你的共犯是谁、现在在哪里、你们是什麽时候连络的、用什麽方法连络的?你不讲,我就打到你讲为止!」
李有珍在一旁想要阻止,但又靠近不了,只好拼命地大叫:「大叔!快点住手!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
後来,有个男人冲了进来,把郑国雄从我的身上拖走,听他嘴里一直喊着学长学长,还不停地劝说,大概也是个警察吧。至於郑国雄的嘴里,则是塞满了对茧人的不满和抱怨,还有对被害者应有的公平正义。
直到郑国雄被带离我的视线,被带离盛谷大学之前,那样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都没有停止过。我听不见周遭的喧哗,只是平躺在地上,感受着一阵又一阵痛觉的余波,反覆地思考着郑国雄口中那些「绝对正确」和「绝对错误」的言论。
如果被害者需要公道,那麽茧人的公道,该由谁负责?
那天发生的第四起虫茧案,像是打开了潘朵拉的盒子,引发了一连串无法收拾的效应。在短短几天之内,接连而起的是分散在各地的第五起、第六起,甚至是不再有时间的间隔,同时发生的第七起与第八起的虫茧案,太过频繁的命案产生了压迫感,让社会大众再次陷入了恐慌之中。
这些命案现场都距离我所在的地方很远,被害人彼此之间,或者跟我之间也没有任何的关系,就时间、地点还有关系这三点来说,我要犯下这些案子的机率,根本就是零。
突来的命案让警方措手不及,就连郑国雄,大概也是被ga0得天翻地覆、焦头烂额了吧,因为我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看到他了。这段时间我不用烦恼他什麽时候会出现,也不用再为了虫茧案,天天和他争论不下,少了那个烦人的大叔,我的耳根子真的清静了很多。
虽然郑国雄走是走了,不过却给我留下了一堆麻烦。
之前我和郑国雄在学生餐厅发生的冲突,不知道落入了多少人的眼睛里,郑国雄对我的指控,咬定我是茧人的说法,不知道被多少人听了进去。表面上看起来,大家是帮了我,替我赶走了郑国雄,但事实上,这些人被划分为二,一半信了我,另一半则是信了郑国雄。
他们看着身为警察的郑国雄,可以如此坚持又笃定地指出我就是茧人,很难不去在意这件事情,很难不去怀疑,我是不是真的跟茧人有关,还是说,我根本就是茧人。
於是,那些人对郑国雄的话,对我的身分产生了好奇,进而去追查关於我求学生涯中,所发生的事。也就是这样,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学校里流传起了一些对我不利的讯息。
「田以翔是陆光高中毕业的,虫茧案的第一个被害人——廖纹皓,是他的同班同学;第二个被害人——陈玉英,是他的班导师。据说田以翔在高中时期,饱受这两个人的欺压、施暴,於是计划在毕业之後,与这两个人单独见面,并将他们杀害,做成虫茧。
「至於林辉洋也是因为对田以翔暴力相向,於是让田以翔起了杀机。田以翔遵循着一样的模式,在学校内无论如何都不反抗,一旦林辉洋在学校外落单,就立刻痛下杀手。田以翔是虫茧案的真凶,也就是大家口中的茧人。」
这样的调查结果就像是一阵烟雾,慢慢地扩散,弥漫在学校里。它们被人们一口一口地x1进了肺部,x1进了思想,然後渐渐动摇了人们,最後在人们的脑中深根蒂固,把我理所当然地,变成了茧人。
但奇怪的是,面对这些流言,我竟然一点都不在乎,也一点都没有出现愤怒或者不安的感觉,彷佛流言中谈论到的人不是我,彷佛这一切都跟我没有关系。
就像现在,我只是很专心地听着李有珍说话,在她因为说到觉得有趣、好笑的事,放声大笑的时候,我也随着她的笑声扬起了嘴角、笑弯了眉眼,虽然不像她那麽夸张,但我是真的在笑,发自内心的。
可是那些流言,却总是想要撩拨我,总是想要破坏我和李有珍相处的时间。
一个nv生经过我和李有珍的餐桌,一边瞪大眼睛打量着我,一边激动地拍着另一个nv生的肩膀,还刻意压低着音量说:「喂!你看你看,他就是那个叫什麽……田以翔的吧?商学院的阿!就是大家一直在说的茧人吧?」
另一个nv生先是一愣,接着惊讶地跟着附和:「好像是耶!之前不是还有警察追到学校里来吗?那个时候看他一直被打,还以为是警察在发神经,结果根本就是他装出来的吧?你看他那种样子,最近传来传去的那些消息,一定都是真的啦!好可怕喔!我们快走啦!」
无法假装没有听到的对话,冻结了我和李有珍的愉快。
我还笑着,还看着李有珍,只是我的表情变得非常地僵y,挂在嘴上的笑容也是充满尴尬、难堪的那种,完全没有任何的喜悦;李有珍的视线还是映在我的眼睛里,只是上一秒还在她脸上的笑容,这一秒已经垮得不见痕迹了,她皱着一张脸,气鼓着腮帮子,b起生气,看起来更像是在耍脾气的不高兴。
就在那两个nv生准备走远的时候,李有珍愤地站起来,一个转身就唤住了她们,接着双手cha在腰间,气呼呼地指正着:「等一下!你们不觉得你们刚刚说的话有什麽问题吗?开口闭口都是那种没经过查证的话,不知道这样很伤人吗?」
那两个nv生被李有珍突来的举动吓到,可是她们也不敢回嘴,只是神se紧张,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之後,拔腿就跑。学生餐厅里,那些无论是好的、坏的,还是认同的、鄙视的目光,在一瞬间全都落在了李有珍的身上。
李有珍环顾着,一个一个全都不避讳地接受,然後她也仔细地听着,那些传到她耳边、恣意讨论的杂音,「嘴巴是你们的,不管你们说了什麽,我都没有办法阻止,可是田以翔是不是茧人,这个问题不是靠你们一直说、拼命说、用力说,就可以下结论的!
「就算今天警察找上了田以翔,甚至是真的带走了田以翔,那他也可能只是去配合调查而已。在事情还没有查出真相,凶手还没有被确定之前,无论是谁,都不能说田以翔就是茧人。所以,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那些没有根据、莫名其妙的话了,可以吗?」
餐厅里充斥着不屑的鼻息和哼声,还有一些零散的取笑声,李有珍多少也知道这样的言论不会被接受,所以也只是耸耸肩、瘪着嘴,翻了几个厌烦的白眼之後,又坐回到我对面的位子上。
我抿着唇,表情还是有点僵y,「他们这样嘲笑你,你不生气吗?」
「生气?早就知道他们会这样了,我才懒得跟他们生气呢!」李有珍虽然这麽说,但她很显然地还是不太高兴。
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的呢?对於李有珍总是会挡在我面前、替我出头的事,我似乎已经非常确信了,这就像是一件稀松平常,能让我完全放心的事,理所当然得不需要去怀疑。
因为这样,我的心情不但是平静得不像话,甚至还有些得意,我不在意刚刚发生的那些事,说不定我还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心态,说的好像是别人的事一样,「既然早就知道他们会这样,那你g嘛还要替我说那些话?」
李有珍随意瞥了餐厅里的人几眼,不满地说:「哼!他们都可以对你说出那麽不客气的话,我为什麽不行?而且他们对自己的言论负不起责任是他们的事,我负得起,也一定会负责!我才不想要变成什麽这年头讲话都不用负责任的那种人!」李有珍态度一转,面露担忧地看着我,「反倒是你,真的没有关系吗?」
「什麽?」我歪着头,不太理解李有珍的问题。
「他们说的人不是我,但我光是听着,感觉就很差了,何况他们说的人是你,你的心情一定很不好,不过……」李有珍在原本苦恼的脸上,再次挂上了明朗的笑,「如果你真的觉得很难受的话,那就跟我说吧!把难过的事情都说出来,心里的负担就会小一点,整个人也会轻松很多喔!」
我其实一点都不难受,但我还是稍稍扬起了嘴角,表现出释怀的样子,「我没关系,反正你会相信我,对吧?」
「当然阿!」李有珍回答得很快,说得没有任何的犹豫。
我只要能得到李有珍的信任就够了,其它的,我才不管。
後来发生的几起虫茧案几乎都找不到共通点,犯案的范围越来越大,被列为「茧人」的嫌疑人也越来越多,复杂的关系简直就是把整个案子打上了一个si结,连个可以下手拆解的地方都没有。
这个就算用力扯也扯不开的si结,把媒t和大众ga0得人心惶惶,就连应该是最了解案情的警察,也因为混淆了侦办的方向,发生了内部的争执,几度让案子陷入胶着甚至是停摆的状态。
不过胶着停摆的案情,好像让郑国雄得到了喘息和脱身的机会,要不然,他现在也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恶狠狠地怒视着我了,「看来你的共犯不只有一个阿!他们在哪里?你最好赶快叫他们停手,否则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又是在人行道的树荫下,这里,是我和郑国雄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一样的微风,吹着叶子沙沙作响,一样空无一人的走道,只有我们两个对峙,但不一样的是,我们都摘下了面具,不需要假装了。
我摇头,否认他的说法,「我不知道。」
郑国雄气得抓住我,用力地将我整个人推撞到一旁的围墙上,「你不知道?事情都闹成这样了,你还要跟我装不知道吗?不要再跟我耍嘴皮子了,不然我就杀了你,现在就杀了你!」
背部的疼痛感满溢扩散,让我忍不住闭眼咬牙缓解了一下。我睁开眼,看着眼前火冒三丈的郑国雄,倒是表现出和他完全相反的情绪,我愉悦、轻笑,且游刃有余,「呵呵……警察都可以这样毫无理由地说杀人就杀人,那还有什麽资格说茧人是杀人犯?」
郑国雄说得激烈,说得咬牙切齿,「我杀了你是为民除害!是理所当然!这就是最有力的理由!像你这种杀人犯,根本就不值得同情,让你活着,只会让更多人受害!」
我拉长了唇,微微一笑,「大叔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茧人的事吗?那个时候我说,如果你不能理解茧人,那麽虫茧案也不可能会结束的。所以呢?在那之後,你有好好想过这个问题了吗?有找到茧人为什麽是茧人,知道虫茧案为什麽不可能会结束了吗?」
「还能是为什麽,不就是你的预告犯案吗?」郑国雄贴近我的脸,一双眼睛瞪得很大很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预告犯案是想要g嘛,你挑衅警方、藐视警方,想要当个有本事、一夕成名的杀人犯,在历史上留下名字是吗?我告诉你,你的名字我一定会留下的,不过是留在我的罪犯档案上,而且罪名、罪刑,一样都不会少,我一定会让你受到法律的制裁!」
我双手一个用力,推开了郑国雄,接着换我往前走了几步,贴近他,y沉冷漠地说:「大叔,你一直把我当成茧人,在我的身上纠结,其实是一个很严重的错误,你知道吗?让我来告诉你吧,到底什麽是茧人。茧人,是一种代号,他不是代表着某个人,而是代表着某种人。
「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茧人吗?你阻止得了我,阻止得了他们吗?」我看着郑国雄渐渐变得惊愣的表情,不禁放声大笑,「哈哈……看来你是听懂了阿!没有错,你问的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什麽共犯,他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们,如果单纯地去推断,他们顶多就是模仿犯,想要做出和茧人一模一样的事罢了。
「不过在我看来,他们并不是模仿犯,而是茧人。他们知道茧人的意义是什麽,也知道茧人为什麽犯案,同时,他们也和茧人一样,都在同样的困境里挣扎、垂si,所以他们才会选择变成了茧人。不信的话,你就回去查查看那些被杀si的人,是不是全都是嚣张的霸凌者!」
郑国雄异常冷静地盯着我,他没有急着反驳,似乎是被我说服了,但又不肯打从心里承认我的行为是对的,於是又藉题发挥,表达着他的不认同:「你是想要利用虫茧案引发共鸣,把和你有同样想法的人全都组织起来,破坏这个社会的安全与和谐吗?」
我笑着挥挥手,「大叔你错了,我们是在建造这个社会的安全与和谐,因为我们是茧人,只有无法逃出这种束缚的我们,才最了解其中的痛苦,不是吗?再说,真正在破坏这个社会的人才不是我们,而是想要主导一切、自以为是的……你们才对!」
郑国雄荒唐地冷哼了一声,口气中填满了各种的气愤和教训,「你到底知不知道杀人这件事有多严重,到底知不知道它会毁了你,让你没有退路?如果你觉得你被霸凌,觉得很不舒服,那就应该寻求正常的管道,寻求正确的帮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动用私刑,把人nve杀致si!你不觉得你才是那种想要主导一切、自以为是的人吗?」
我板起了脸,认真而严肃地说:「茧人之所以会变成茧人,就是因为他已经被毁了,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茧人真的有退路的话,那还需要去杀人吗?大叔你刚刚说杀了我是为民除害,但很显然的,在这之前你并没有做到替茧人除害!换句话说,大叔这麽讨厌的茧人,其实也是你一手制造出来的!」
郑国雄强y着口气,继续训斥:「做错事的人是你,少把所有的责任都往别人的身上推!你才十八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做这些事情之前,难道都没有犹豫过吗?难道你都不为你的家人、不为你的人生想一想吗?一旦这麽做了之後,你可能会失去很多东西,甚至是你的x命,你知道吗?」
b起之前老是跟我恶言相向的样子,满口大道理的郑国雄,看起来和善多了,虽然他可能是突然想要跟我谈谈,想要听听我的想法,但却不是我所能接受的方式,因为无论他说得再多,结论就是要我听他的话,要我乖乖就范,这让我感到非常地厌烦。
而我也是绝对不会相信郑国雄的,谁知道他是不是想要利用这种方法拉近和我的距离、降低我的戒心、突破我的心防,然後再趁机反咬我一口。
我因为郑国雄的疑问感到悲伤,但我还是笑了,用一种轻松自在、不以为意的笑容去回应他:「大叔能知道明明有家人,明明有人生,却像是完全没有家人,完全没有人生的感觉是什麽吗?你不知道,所以才会对我提出这样的问题。
「我没有任何可以留恋的事,也没有什麽好失去的,但就是因为我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所以才无所畏惧。这一点,身为警察、阅人无数的大叔,应该b我还要清楚吧?没有什麽好失去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人,不是吗?」
无法达成协议,这下子换郑国雄感到厌烦了,「我的确是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麽状况,也不知道你的思想为什麽会扭曲成这样,我只知道你杀了人!」他指着我,给了我最後的警告:「不管你有什麽理由,有多大的痛苦,都不可以抹灭你就是茧人的事实,而你最好也别忘了我是个警察的事实,我一定会抓住你的!我们,就警局见吧!」
郑国雄用力地拍拍我的肩膀,然後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感受着肩膀上重量,肩膀上……莫名沉重的重量。我伫立在原地好一阵子之後,才迈出了脚步往前走,只是才走没几步路,我就听见了谁的脚在石砖步道上发出的摩擦声。
嚓嚓。
就在前面那个转角处,很轻很细,而且不是刻意,是不小心发出来的声音,现在,似乎正绷紧了全身的神经,拼命地掩饰、佯装镇定。因为害怕被我发现,所以没有移动,也不敢移动,照这个样子看来,应该是听见我和郑国雄的对话了。
我朝着发出声音的转角走去,然後看见了我一直都想见到,但在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站在那里,一脸茫然的。
李有珍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她抿唇、眨眼,双手握着拳头,轻轻地颤动。她的眼神时而飘向左边,时而飘向右边,最後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终於落进了我的眼里,只是,在和我对视的目光中,充满了不确定。
我也不太确定,不确定李有珍是什麽时候站在这里的,「你都听到了?」
「听是听到了,可、可是那是什麽意思?」李有珍的话说得很慢,说得很犹豫,像是思考出现了断层一样,让她无法将自己的言语和眼前的情况做连结。她愣着一双眼睛,盯着我看了好久之後,才又缓慢地说:「意思是说,小田你……是茧人吗?」
我直视李有珍眼中的疑惑,给出了最真实的答案:「如果你不要我是,我就可以不是。」
但李有珍眼中的疑惑却没有因此消失,反而在听我这麽说之後,变得更激烈了一些。她的眉头开始紧皱,情绪也出现了波动,在呼x1加速的催促之下,她露出了难以理解、惊慌失措的表情,「什、什麽叫作我不要你是,你就可以不是?这、这种事可以由我来决定吗?」
我点头,说得很肯定:「可以,没有人b你更有资格决定!」
李有珍虽然看着我瞪大了双眼,但空洞的眼神说明着她没了jg神,正陷进了某种思绪中。也许是在缓冲,也许是在否认,反正她看起来,就是没有想要接受的意思,没有想要接受「田以翔就是茧人」的这件事。
接着,李有珍笑了,是那种充满玩笑,觉得荒谬的笑,「哇——哈哈!这到底都是什麽意思呢?我以为我只是在要去学校的路上,碰到了我的好朋友,然後想着我们可以边走边聊,一起去学校。可是他现在却站在我的面前,用这麽认真、这麽正经的表情告诉我……他是茧人?」到这里,就是李有珍最後的挣扎了。她垂着肩,闭上眼,失望地叹了一口很大很大的气,「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是茧人,也真的……杀si了这麽多人吗?」
「虫茧案是茧人做的,可是茧人,不是只有一个。」我说得模棱两可,避免直接回答。
「但你是其中一个?」李有珍用力地皱着眉头,那一条条深刻的皱纹,都在把她的迷惘和疑惑,转换成为紧张和不安。她小心翼翼地询问着:「所以,林辉洋真的是你杀的,而且还是和我在一起打工的时候?你在和我分开的那段时间,动手杀了林辉洋,接着又回来找我……你是故意回来找我的?是故意跟我说那些你被林辉洋欺负的话?让我以为林辉洋的si,跟你没有关系?
「你……利用了我吗?」李有珍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微张的嘴巴还不时呼出过多的二氧化碳,似乎不这麽做的话,她就没有办法好好地呼x1。她像害怕受到伤害那样,声音越来越小,「你跟我当朋友,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吃饭聊天,都只是想要利用我吗?利用我对你的信任,掩盖你是茧人的这件事,还顺便把我变成了袒护茧人的笨蛋……是吗?」
「你不相信我吗?」我问得很冷静,冷静得像是这不是什麽大事一样。
「我信阿!」这是李有珍的瞬间反应,像是榨乾她全身的力气一样,奋力地一吼,可是在这之後,她丧失了先前的谨慎。
我静静地看着李有珍,不发一语。
李有珍的身t开始发颤,眼眶也积上了一些泪水,全身上下明明都表现得很惊恐,但却还是扬高音量,故作坚强地说:「我这麽相信你,结果呢?你跟我说你是茧人,你是茧人耶!你知道茧人是什麽意思吗?是一种杀过很多人的意思耶!我要怎麽面对你,你希望我怎麽面对你?是要我在你面前,表现得完全不在意吗?还是要我在警察面前装作不知道,变成你的共犯?又或者是要我现在就报警抓你?
「阿——我刚刚是说了我要报警抓你吗?不对不对!我怎麽可以说出这种话,如果我说了这种话,你是不是马上就会杀si我?阿——不要!我不要!阿——田以翔!」
之後,李有珍歇斯底里尖叫、大哭的时间,简直b说话的时间还要多,她朝着空气胡乱地挥拳、胡乱地跺脚,想把她濒临崩溃的情绪全都宣泄出来,要不然,她一定会发疯。而我,看着李有珍碎裂的情绪,突然有点害怕,因为李有珍的反应,和我预想中的不一样……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试图忽略李有珍现在的表情和情绪,因为我不想知道她对我的信任,其实非常地不确定,那样,会让我感到害怕。我害怕李有珍会因为我是茧人离开我,像这个社会,像那些人一样,抛弃我。
如果真的变成了那样,那我该怎麽办?不行!不可以!我是抓着李有珍才逃出来的,如果现在失去了李有珍,我就又要一个人活在那种看不见yan光的地方,一个人被困si在茧里了。
「我不会杀si你,茧人不会没有原因就动手杀人。」这听起来很笨拙,但却是我用尽全力安抚李有珍的方式。
「茧人不会没有原因就动手杀人,但我知道你的秘密,我知道你是茧人阿!你会杀了我吧?就算不是现在,总有一天你察觉到我对你的威胁,还是会杀了我吧?」李有珍哭得更大声了,哭得像是世界末日一样,毫无保留地把她对我的惧怕全都倾倒出来,任由它们掉得满地都是。
除了惊慌、惧怕,我感受不到李有珍传达的其它情感,我希望她这种情绪不是针对我,虽然我也知道这不太可能,但我还是想要问清楚,「你很怕我吗?」
李有珍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最後频频哽咽、哆哆嗦嗦,不但呼x1变得很不顺畅,就连话也说得乱七八糟了,「当、当然怕阿!呜呜……我、我怕你会杀了我,怕、怕得要si!可、可是,我又因为你、你骗我、利用我,气……气得要si!我、我是真、真的……把你当朋友……」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不是因为受到惊吓或者冲击,只是很单纯地不知道这种时候该怎麽面对李有珍,该为她做些什麽的那种空白。我想了很久,决定伸手轻拍李有珍的肩膀,想要消除她的忧虑,但就在我碰触到她的时候,她倒ch0u了一口气,吓得连退了好几步,最後一个没站稳,被自己给绊倒,整个人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李有珍在摔倒之後的第一件事,不是看看自己有没有受伤,而是飞快地举起了颤抖得很严重的手挡在面前,在保护她自己的同时,也向我意示着不要再靠近她了,除此之外,她眼睛里的恐惧,并没有消退的迹象,只有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树荫下的李有珍被一团黑影包围,她像是停止了哭泣,又像是还在哭泣,我分不太出来,但她内心深处的所有情感,我却看得一清二楚。
那个位置,我以前好像也待过。
那种自然地反应出畏缩、怯懦,深怕受伤、欺压,充满恐慌、害怕,担心自己逃不过,却又深刻地明白自己没有地方可以逃。在预料到自己即将遭遇的悲惨之後,马上就会被一gu莫名的窒息感侵袭,它会牢牢地掐住她的脖子,直到她放弃挣扎,直到她si去为止。
但为什麽我会把李有珍推到了那个位置上,为什麽会让李有珍在此时此刻感觉到那些呢?我不是霸凌者,也没有想要对她不利,她为什麽会这麽怕我呢?
是因为……我是茧人的关系吗?因为知道我是茧人,所以李有珍对我的态度就改变了,就不再相信我了,就打算放弃我了,是吗?可是这该怎麽办呢?b起李有珍说她「相信我」的口头的承诺,她对我所表现出来的行为反应,好像更诚实一点。
我的手还腾在半空中,一个不上不下,看起来很尴尬的位置,我稍稍挪动了脚步,想要拉起李有珍,但却在她激烈地大喊中打住,不再前进了。
「等……等等!你、你不要过来!拜托!不、不要过来!站在那里,就这样站在那里就好了,不要动!」李有珍的语气听起来满是可怜的乞求,她是真的很希望我不要再靠近她了。但她大概也发现自己的反应太大了,所以在缓和心情之後,又尴尬地说明着:「那、那个……我、我不是故意要这样的!我、我以为你是要对我做什麽事,一时、一时太害怕了,所以才、才会这麽激动!」
「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的。」我再次试图忽略李有珍的表现,忽略那些可能会对我不利的事情。
在忽略的背後,我依然选择相信李有珍,我只能一直这麽相信着李有珍,因为一但失去这唯一的信任,失去这唯一能抓住我的人,我知道我就再也无法生存了,再也无法在李有珍的掩护之下,好好地作为一个「能被社会接纳的人」,生存下去了。
尽管是这样,李有珍对我还是保持着戒心,她一边挣扎,一边摇摇晃晃地起身,好不容易站起来了,但似乎也不打算和我走同一条路去学校了。她缓缓地向後退,紧张地说着:「小、小田!我……我突然想到我还有点事,可能要晚点才会进学校了。」
然後,李有珍就逃走了,从我的世界里,落荒而逃。
那天李有珍并没有进学校,因为我在学校里,在她的班级外,等了她一整天。後来的几天也是,李有珍就像消失了一样,不管在那里,我都遇不到她,也找不到她。
我们不再碰巧地相遇,不再寒暄问候,不再有时间闲聊,不再一起画画,就连午餐,也不再一起吃了。常常都是我点了一份餐点,带了两杯饮料,占了一个两人座的餐桌,一个人等过了漫长的用餐时间,不过餐桌的另一头,从头到尾都会是空的,不会有人坐下。
以前也曾经发生过几次这样的情形,可能是李有珍的课程耽误了,或者是她临时被叫去做其它的事,如果是这样,她都会事先打电话跟我说一声。所以一开始,我就只是等着,等着李有珍来餐厅,或者是等着李有珍打电话给我,但一天一天过去,我总是看着我的手机萤幕,没有任何的讯息,没有任何的未接来电,只有电子时钟随着秒数不停地闪烁。
後来,我开始打电话给李有珍,要是她没有接,我就再打一次。不过在这样一通一通不被接起的电话之中,我也慢慢接受了,李有珍不是忙得没有办法接我的电话,而是她根本就不想接我的电话。
这让我很慌张,因为我感觉我正在迷失,彷佛是掉进了另一个空间里,一个没有李有珍、充满失落感,一片si寂的空间。我在那里既看不见也听不见,但b起这样,更令我感到害怕的是,我找不到李有珍。我无法抑制这种可怕的感觉,无法用任何的方式换取平稳,我控制不了它,就只能等着……反过来被它控制。
我的情绪变得很焦躁、很不安,只有在频繁地眨眼、拉扯耳朵、轻咬手指等等的举动之下,才能稍微缓解这些感觉,不过我的改变不仅仅是对内,对外,也在不知不觉中出现了很多奇怪的行为。
b方说,当我处在人群中的时候,我会一个一个看清楚人们的样貌,确认李有珍在不在这些人里面;当有人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会忽地用力攫住对方的肩膀,查看对方的样子,看看是不是李有珍;又或者在听见相似的声音,我就会拼了命地寻找声音的主人,想知道那会不会是李有珍。
但无论是情绪引起的焦虑感,还是那些莫名其妙的行为,我都克制不住,只好任由它们把我的生活ga0得乱七八糟、一蹋糊涂。幸好,就在我整个人快要被这gu慌乱感给撑破的时候,我终於又见到李有珍了,在学生餐厅里。
李有珍和一群人坐在一起用餐,在人群中的她笑得很开朗,看起来一点异状也没有,好像那天哭哭啼啼、又惊又慌的表现,全都只是一场误会,全都释怀了,所以,她才会再次出现在学生餐厅里。
我想我也是因为看到李有珍的那种样子,所以松懈了,以为我是茧人的事,对她没有任何的影响,而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因此改变。於是我不加思索地闯进了他们的聚会中,站在李有珍对面的位子,期待着她在看到我之後,会跟我打招呼,或着是笑着说些什麽。
可是没有,我唐突的举动只换来了这一群人的面面相觑和不知所措,至於李有珍,在抬起头看到我,和我交换眼神的那一刻,嘴上的笑容立刻从脸上滑掉了,取而代之爬上脸的是惊慌和恐惧,而且是非常明显的。
随着安静的时间拉长,餐桌上的每一个人都把视线投向了李有珍,看来在这里的人大概都知道我和李有珍的关系不错,只是他们不知道我和李有珍发生了什麽事,也不知道平时热络的李有珍,为什麽会在看到我之後,连一句话都不说。
李有珍转动着僵y的脖子,避开了我的目光,她匆匆忙忙地收拾了桌上的餐盘,拿着包包起身,在离开座位之前,还先跟大家道歉:「对、对不起!我下午还有课,要先去教室准备,所、所以……我要先走了。」
我再一次看着李有珍从我的世界里逃走,心里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的心脏明明是有重量的,但在这一刻,它却变得b一张纸还要薄、还要轻,不管我想要把什麽东西装进去,它都守不住,而且从前被我放在里头的东西,也全部都不见了。
那些被我寄托在李有珍身上的东西,全都因为李有珍的出走,被掏空了,我甚至有点ga0不太清楚,为什麽我会在这里?刚刚,我在见到李有珍的时候,不是很高兴吗?我不就是为了李有珍才来的吗?那麽,现在呢?
我用空洞的眼神环顾着学生餐厅,发现这里还是一如往常,一切都是我最熟悉的那种样子……吗?我忽地一怔,满是疑惑地看向左边,再看向右边,这里、那里,为什麽每个人的视线都落在我的身上,为什麽每个人都看着我窃窃私语?他们在看什麽,我吗?他们在说什麽,我吗?
虽然我和李有珍的互动好像是引来这些视线的主因,但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彷佛他们一直都是这麽看着我的,难道……他们每天每天,都是用这种眼光看着我的吗?每天每天,都是用这种方式谈论着我的吗?这种情况到底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的,是一天前、两天前,还是更久之前,为什麽我都没有察觉到呢?
这是不是和我一直以来都只在乎李有珍有关?因为在李有珍的身边,我完全看不见也听不见其他人对我的想法和偏见,每天能想到的事,就只有要和李有珍聊天的内容、午餐的菜单,还有对未来的规划……
未来?原来我在李有珍身边的那段日子,也曾经好好想过我的未来,也曾经是个对未来有所期待的人,不过现在好像已经不是了。
我被最信任的李有珍扔在这里,被最信任的李有珍放弃了,我不知道接下来我会变得怎麽样,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麽意义,我只是愣愣地伫立在人群间,麻木地感受着从身t里涌出的不适感,那好像有点痛苦、有点尖锐,有点……绝望。
在我还为了李有珍的事感到落寞的时候,那些原本流动在学生餐厅里的窸窣声开始化作清楚的音节,它们在我的耳边徘徊,接着窜进了我的脑中,不停地膨胀、冲撞着,强迫我听进去,并且全盘接受……
「怎麽回事阿,李有珍看到田以翔居然吓得逃跑了耶?」、「他们两个不是很好吗?」、「李有珍一定是知道了什麽事,所以才会看到田以翔就逃跑了阿!」、「b方说……田以翔是茧人的事吗?」、「可是之前李有珍不是说田以翔不是茧人吗?」、「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阿,所以才吓得逃跑了!」、「连李有珍都这样,田以翔肯定是茧人没错了吧!」、「如果是这样,那还是小心一点b较好吧!」。
一gu凉意从我的脚底窜起,迅速地奔向头顶,过程中它刺激着我的每一寸肌肤,让我不得不竖起每一根寒毛。我紧紧咬着下唇,充满防备,充满紧张,si命地盯着餐厅里的每一个人,我无法理解这些都是什麽,这些该si的东西到底都是什麽?
为什麽李有珍一走,那些讨厌的眼光和言语就变得这麽清晰,这麽可恶?
学生餐厅里的气氛很诡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的身上,强烈且紧绷的。他们虽然用视线和谈话不停地攻击我,但似乎又害怕那样的攻击会对我产生效应,害怕我会在他们的面前变成茧人,向他们报复,所以那一张一张看起来得意的脸上,其实都暗藏着满满的不安。
而我,根本就没有想要在这麽多双眼睛之下变成茧人,他们只会对我感到紧张,可是他们不知道,我b他们更紧张,因为我不能在这里承认或者暴露身分,更不能在这里被任何人抓住……
但我的本能和慾望却背叛了我,我抑制不住那一波一波,向着我袭来的情绪。它们让我动摇,让我冲动,让我的呼x1变得急促,让我不自觉地瞪大了双眼,在这个空间里寻找目标,不过在我眼前的目标实在是太多了,这里一个一个,全都是需要被茧狠狠束si的人。
一个b一个,都更需要承担茧人的痛苦!
我在右边那个一直盯着我看的男生,还有左边那个一副瞧不起我的nv生之间难以抉择,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们两个人之中,一定会有一个人,今天要si在这里,si在茧人的手里。
那麽那个人,会是谁呢?
突然有个人用力地推了我一把,来不及反应的我向前踉跄了一步,随後就听见尖锐的nv声在我的耳边响起:「喂!你走开一点好不好,不要一直站在我面前,看了就烦!还是说你要直接出去也可以,反正这里也没有人欢迎你,你在这里只会害大家连饭都吃不下!」
我循着那个nv声回头,看到了王巧芸。她正用极度厌恶的嘴脸与我对视,还不时挥着手拨散周遭的空气,似乎是觉得我的存在令她感到恶心,不过她应该不知道她的存在,同样也让我感到恶心,从我第一次见到她开始。
看我一直站在原地,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耐不住x子的王巧芸又说得更直接了,「喂!田以翔!做人要有点自觉好不好,你不会是要跟我说,你听不懂我是在叫你滚出去吧?连有珍这种ai交朋友,和谁都可以打成一片的人,都能一看到你就吓得半si,你到底是做了什麽可怕的事阿?
「喔——我知道了,你杀过人嘛!你就是那个以为自己杀了几个人就很了不起的茧人嘛!但那到底有什麽好了不起的?说穿了,你还不就只是个浪费社会资源的废物阿!有珍对你这麽好,之前还为了你这种废物和我吵架,未免也太好笑了吧!」
王巧芸轻佻不屑的音调,再加上频频挑衅的言语,无论是哪一种,都重重地刺穿了我的耳膜,让我的耳朵疼痛难耐,一度还误以为流出了温热的血呢。我本来不打算吭声的,但是王巧芸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心跳加速、鲜血沸腾,看来她是想要推翻我的选择,自愿去承担茧人的痛苦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超出了我所能负荷的范围,我的情绪开始出现了不寻常的反差。面对这种情况,除了清晰可见的愤怒之外,我还感觉到了些微的愉悦感,我以为这并不会对我造成影响,可是那种不起眼的愉悦感,竟然被我的身t表现出来,直接反应在我的表情上。
我在笑,我很确定我的嘴上挂着笑,也很清楚地听见了我的笑声。我突然惊觉到刚刚从t内窜出的愉悦感并不是快乐,因为在我的笑声中,我只听见了可笑、荒唐,还有无奈。
原来,会出现那种愉悦感,是因为我濒临崩溃的关系。
「呵呵……」我轻巧细碎的笑声在学生餐厅里慢慢扩散,听起来有点怪异,有点疯狂,那些本来想看好戏的一双双眼睛,都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惊慌与不安的情绪。
尤其是近在我眼前的王巧芸最明显,她先是一脸错愕地看着我,然後像是要掩饰她的惊愣一般,忽地提高了音量,大声地说:「你笑什麽笑阿?」
我向着王巧芸冲过去,右手一伸就牢牢地g住了她的脖子,把她整个人连拖带拉地往後退到餐桌旁,然後抓起餐桌上的叉子。当然,叉尖一定是向着王巧芸的脸,无庸置疑。
随着王巧芸惊恐的尖叫从她的喉咙爆发,餐厅里的人纷纷起身,逃离了座位。他们下意识地全都往同一个方向聚集,也下意识地和我拉出了一定的距离,但有趣的是,他们没有一个人选择离开餐厅,因为他们还想要看我继续表演,想要知道在我手上的王巧芸会变成什麽样子。
不过我很清楚,无论我接下来对王巧芸做了什麽,这些人都只会静静地看着,不会有人救她的。
我一边将叉子指向聚在一起的那群人,一边依旧像个疯子一样嘻皮笑脸地说着:「你们为什麽都不肯放过我呢?你们到底要把我b到什麽地步才会甘愿呢?对我说出那些恶心的话,让你们的心情很好吗?看着我慌张想逃跑的样子,你们觉得很好玩吗?
「我告诉你们,这一点都不好玩,而且还很该si!就像你们一个一个……都该si!尤其是你!」我手上的叉子一个转向,抵在王巧芸的脖子上,叉尖渐渐陷入她的皮肤,只要我再多用点力,这些叉尖就会立刻在她的脖子上刺破几个洞,「你知道虫茧案的被害者都是怎麽si的吗?他们全都跟现在的你一样,说出了这麽无脑的话,做出了这麽愚蠢的行为,所以,才会被茧人杀si的!」
王巧芸哭得很惨,全身上下都在发抖,而且抖得很严重,要不是我撑着她,她可能无法靠自己站立。和刚刚那种气势凌人的样子完全不同,现在的王巧芸,只能哭着跟我求饶:「对……对不起!我、我错了!是我错了!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你错了?」我故意露出吃惊的表情,以表示我对这个说法感到意外,但很快地,我就将我的愤怒化作咆哮,一字一句,用力且激动地大吼着:「不!你没错!在你这种人的认知里,你永远不会有错!错的是我的人、我的声音、我的表情、我的行为,还有我的出生!我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错的!你,是这麽想的吧?
「而你们……」就像是他们鄙视我的那种眼神,在此刻,透过我的视线,全都奉还给他们,「也全都是这麽想的吧?」
可能是在我的身边,感受到的压迫感b那些围观者还要强烈,承受不住的王巧芸开始躁动,接着像是拼si一搏般,用尽全身的力气焦急得大叫:「他疯了!他真的疯了!快救我、快救我阿!我不想si!我不想si阿!」
王巧芸尖锐的求救声刺痛了我的耳膜,让我厌恶得不禁眯了眯眼,想要缓和一下,不过王巧芸似乎没有察觉,而且好像也不打算停止那种白痴举动,她只是一直叫一直叫,叫得我很烦躁,叫得我很上火。
我想要努力克制的意志,终於被王巧芸的叫声砍成了两半,在无法冷静,渐渐失去理智之下,我用斜眼狠狠地瞪着王巧芸,「闭嘴!给我闭嘴!快给我闭嘴!」
原本只是想要口头警告的我,却在高涨的情绪中,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上的叉子,并它将高高地举起,然後在理智断裂的那一刻,手中的叉子顺势滑下,冲着王巧芸的左边大腿,毫不留情地刺了进去。
王巧芸的尖叫声再一次爆发,而且b刚刚更惊恐,更激烈,我在她的尖叫声下拔出了叉子,顿时鲜血喷溅,把原本就sao动不安的现场,变得更混乱了。
他们四处逃窜,他们附和尖叫,所有人都被我的举动给吓坏了,我也是。
不管人们怎麽奔逃,那一双双惊慌失措的眼睛永远都是落在我的身上,我不安地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的景象,呼x1不但变得很急促,就连x口也不规律地起起伏伏,整个人像是被惊醒了一样。
看到了,他们全都看到了,一个一个都更肯定我就是茧人了,对吧?但是我明明很清楚,那些事、那些话绝对不可以在大家的面前曝露,不是吗?为什麽我还是这麽做、这麽说了呢?
我虽然对无法理解的难题感到迷惘,但我还是牢牢地架着王巧芸,不放!甚至圈住她脖子的手也更用力了一些。因为我知道我现在不能放开王巧芸!绝对不能放!一旦我放开了她,这些人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到时候我就完了,全都完了!
人们因为紧张而止不住的吱喳声、逃跑的脚步声,在这个空间里,就像是一种理所当然的背景,可是不知道在哪里,突然出现了另外一种脚步声。那是一种对於目标很明确、很坚定的脚步声,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甚至是穿过了人群,毫不犹豫地向着我而来。
然後,脚步声的主人,来到了我的面前,b谁都还要靠近我。
李有珍从人群中窜了出来,那副气喘吁吁的样子,说明着她一路赶来这里的急迫。她的眼神不停地游移在我和王巧芸之间,看起来有点震惊,看起来有点紧张,像是想要对我或者是王巧芸说些什麽,但迟迟没有开口。
倒是王巧芸一见到李有珍,在痛得哀嚎之余又扯着喉咙大叫:「有珍、有珍快救我!呜呜……我不想si……我不想si阿!」
此刻在餐厅里,除了王巧芸的叫声,再也没有谁开口说话了,大家都在看我会怎麽对付李有珍,大家都在看李有珍会怎麽阻止我,可是我没有阿!我没有想要对付李有珍,李有珍也不需要阻止我,因为我根本就不想要变成这样的人阿……
我看着李有珍,和那种骇人的举动不同,我的眼中只布满了担心、焦虑、害怕、紧绷等等各种无法分辨的负面情绪。我渴望着那些绝望能被她看见,因为我相信,如果是李有珍的话,一定能看见,也一定能看懂。
但b起认同我的绝望,李有珍似乎更相信她自己的感觉。她没有选择接收我的情绪,只是表现得很不安,全身上下都很不安,好像她会回来这里,不是出自於她的意愿,更不是因为在乎我,而是一种被迫、不得不的行动。
李有珍明明很怯懦却故作镇定,就像怕激怒我那样,一字一句都说得小心翼翼,「小、小田……你伤害巧芸也是在伤害你自己,所以不要这样。不管有什麽问题,只要你好好去面对,都可以解决的!」
眼前这个李有珍,好像不是我所知道的那个李有珍,她不再袒护我,不再对我笑,甚至还变得很怕我,尽可能地想要和我保持距离,让我觉得好陌生……
我的目光依旧落在李有珍身上,只是眼神从渴望变成了空洞。我有点无力,有点虚脱,有点无法理解李有珍为什麽要对我这样?於是我迷惘地问:「面对?你要我去面对什麽?」
李有珍一愣,稍稍垂下头回避了我的视线,接着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就、就是虫茧案……」但她又立刻慌张地解释:「我、我相信如果你有心改过的话,一定可以得到重生的机会!一定会有机会的!」
这样的论点可笑得让我忍不住哼了几声,悲伤又凄凉地喃喃:「重生?已经si掉的人,还能再活过来吗?不行了吧!所以我也不行了阿……」
我的左手一垂,收回了所有的力气,手上的叉子就这样应声掉落,接着我慢慢放开了王巧芸,任由她失去支撑跌坐在地上。王巧芸的腿上有伤,再加上过份恐惧的心理状态,让她就算从我的手中逃脱,也没有办法走远,只能蜷缩着身t,倚在我的脚边。
餐厅里每一双盯着我看的眼睛,又变得更紧张了,因为我莫名地扔掉了叉子,莫名地放开了王巧芸,莫名地变得冷静,他们不知道我这麽做是什麽意思,也不知道我接下来还会做出什麽事,所以对我战战兢兢、不敢松懈。
但其实我只是失去了依靠,在这个空间里的我,b任何一个人都还要畏惧、害怕,我不想被孤立,我不想被放弃,我不想要连李有珍都离开我。我的耳边一直响起刚刚王巧芸呐喊的那句「我不想si」,但有人知道,我也不想si吗?我不想就这样被歧视和嘲讽,狠狠地凌nve致si阿……
我失神地踩着不稳的碎步,用摇摇晃晃的身t,一边向着李有珍前进,一边伸长了颤抖的手,央求着:「有、有珍……你抓住我好不好?就像我的人生被摧残得四分五裂那个时候一样,你不是也抓住了我吗?」
「什、什麽?」一脸惊愕的李有珍缩起了肩膀,在我的步步b近下,步步退後。
我的表情纠成了一团,是痛苦、是迷失,我伸长的手也越抖越严重,迫切地需要李有珍抓住我,迫切地需要「唯一能让我信任」的李有珍抓住我,否则将茧人如此丑陋的一切摊在yan光下、太过ch11u0的我,就会生存不了。
「抓、抓住我……」我哀切地恳求着,向眼前这个李有珍,描述着我和印象中的那个李有珍,曾经谈论过的事,「你不是说你相信我吗?你不是说你想要知道茧人是怎麽想的吗?你不是可以理解他的吗?」
「我、我是说过想要知道茧人的想法,也很同情他的立场……」李有珍怕得不停地摇头,强烈地表达她的否认,可是越说,她就越崩溃,「但、但我没有想要让茧人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阿!而、而且我、我没想到你、你居然敢在大家面前伤人!
「你、你知道我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抱着什麽样的心情来这里的吗?我很害怕,我怕你真的像他们说的那麽恐怖,所以我一定要亲眼看见!除非是我亲眼看见,不然我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可、可是你怎麽可以真的变成那样?怎麽可以真的像他们说的一样!甚至你挟持的、伤害的,还是我的好朋友,难道你是想要报复我吗?」李有珍终於无法承受压力,唤着我的名字拼命地痛哭,同时也恳求着我:「小田……小田……停手吧!拜托……不要再这样下去了!」
原本带着期待、渴求而伸长的右手,在「报复」这两个字从李有珍的口中说出之後,猛地一垂,不再向谁寻求帮助了。李有珍的话说得那麽冠冕堂皇,字里行间还透露着不少维护我的话,但听在我的耳里,已经没有任何的感动与信任,只有满满的可笑与荒唐了。
所以我说,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可以相信的人阿!明明李有珍她自己也只想躲着我,也不相信我,不是吗?为什麽还能那麽理所当然地说出她会对我失去信任,全都是我的错?
我抛弃了那些被破坏殆尽的求助心,板起脸从李有珍开始,一个一个看着在这里围观的每一个人、每一张脸,最後,我又看见了王巧芸。我想事情会变成这样,一定都是因为王巧芸!李有珍不愿意抓住我,是因为她在我和王巧芸之间,选择抓住了王巧芸!
为什麽这个nv人总是要煽动我和李有珍?为什麽她总是这麽讨厌?我真的应该杀si她的……阿!要不是李有珍突然出现,让我分心,我早就杀si她了!对!我要杀si她,我必须要杀si她!
我迈着大步走向王巧芸,使力瞪着的双眼填充着憎恨和厌恶,在不知不觉间布满了血丝。瘫软在地上的王巧芸一和我对上眼,那张受尽惊吓而变得憔悴的脸,在一瞬间又被惊恐占据,看起来就快要疯了,只要再多一点点,她就会疯了!
王巧芸竭尽全力地放声嘶吼:「你、你要g嘛?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我伸出了右手,蹲低一个箭步就g住了王巧芸的脖子,我把施力点放在她脆弱的脖子上,si命地把她整个人拖起来。
王巧芸要不要或者是想不想站起来,那都是她的事,不过她当然是很自然地就顺着我的力量移动,因为我猜她也不希望她的脖子就这样被我应声扯断。只是要不要保住脖子是王巧芸可以选择的事,但要不要保住她的命,就不是她可以决定的事了。
我把王巧芸整个人牢牢地扣在我的身上,用我的手臂还有x口紧紧地困住她的脖子,不让她有任何可以喘息的空间,接着我的左手抓住了右手的手腕向後拉,不停地施力,不停地挤压着王巧芸那可怜得无法挣扎的喉咙。
眼看着这次真的要出人命了,餐厅里的人们开始逃跑、推挤,为了活命,谁也不让谁,而李有珍则是站在离我很近的地方,看傻了眼,动弹不得。突然,又有个人窜进了人群里,向着我而来,只是这次这个人并不是我所期望的,也绝不会对我手下留情。
「田以翔!你在做什麽!快点放开她!」郑国雄惊讶地喝声,同时一双眼睛也不停地分析现场的情况,想找出最好、最正确的解决方法。
不过在郑国雄最理想的解决方法中,并不包括保证我的安全。
看我根本就没有要放开王巧芸的意思,也看王巧芸的脸se越来越惨白,郑国雄拔出了腰间的配枪,枪口毫不留情地指着我,对我做出最後的警告:「这是最後的机会,放开她,不然我就开枪了!」
我当然还是没有放开王巧芸,郑国雄就像他所预告的那样,真的开枪了。子弹s穿了我右手的肩膀,让我连带着冲击向後仰,也下意识地松了力气,放了王巧芸。
鲜血不停地从伤口中涌出,我躺在地上,只觉得眼前一片迷蒙。王巧芸活了,但我的人生,好像就要结束了……
上一次在白se的病房里,被迫接受了自己已经残废的事实,这一次在白se的病房里,被迫要接受的,好像也不是什麽太容易的事。我躺在病床上,一副手铐分别铐着我的左手手腕和病床的护栏,右边的肩膀虽然经过治疗,裹上了纱布,可是疼痛感丝毫没有减轻。
好像只有我不这麽认为,但全世界都认定了我有罪,把我当成了囚犯。我彷佛能听见人们发出那些,因为茧人落网而极度猖狂的欢呼声,也彷佛能看见那一张一张,因为茧人被抓而兴奋得意的表情。
不过被困在这里的我,其实什麽也听不到,什麽也看不到,唯一能听得清楚的是爸爸愤怒的喘息声,唯一能看得清楚的是爸爸狰狞扭曲的脸。我不知道他怎麽会来,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麽而来,但从特地留给我们两个人的空间看来,爸爸接下来要说的,可能会是想要完全摧毁我、了断我的话。
可是我面对这样的爸爸,却不像过往的紧张与怯懦了,只有平淡,平淡得无念无想,平淡得没有情感。我不在乎爸爸会怎麽样,会怎麽想,我甚至还只把爸爸看成了「眼前这个人」,一个对我不是很重要,也不太需要去在意的人。
爸爸一点都没有变,看到我永远都很不耐烦,永远都是先一顿骂:「你到底是想要怎样,把事情ga0成这样,到底是想要怎样?你知不知道你ga0出来的这些事情有多严重、有多丢脸,又有多少人在等着看我们田家的笑话?
「我告诉你!如果你这麽想要si,拜托你自己一个人去si,不要把我跟你妈全都拖下水!」爸爸越说,情绪就越高涨,难听的话自然也就说得越多,「哼!看看你这种si样子,早就知道不能寄望你什麽!叫你念书,念到整天都在和同学打架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杀人,而且连老师都杀!你的脑子是不是真的坏了阿?还是说你的心根本就是黑的,所以才能做出这麽没血没泪的事阿?怪物!简直就是怪物!」
我是没血没泪的……怪物吗?
一种微妙的感觉在我的t内发酵,我的神情恍惚,轻轻地扯动嘴角,然後大笑,笑得像个疯子一样无法克制,「哈哈……怪物!你说我是怪物!你知道我在变成怪物之前,也曾经是个有血有r0u的人吗?你知道我也不想要杀人,不想要把自己ga0成这样吗?但你以为我有选择吗?你自己0着良心问看看,你有给过我选择吗?哈哈……我告诉你!没有!你没有!
「你现在会站在这里,不是因为关心我、要紧我,而是因为你觉得我让你丢脸,觉得我把你的名声弄臭,觉得我成为了你的w点!所以,你才来这里教训我、羞辱我,顺便跟我切割乾净,要确定我会对这所有的一切负起责任,对吧?可是!把我变成怪物的你,难道就不用负责吗?」
从来都不愿意去理解的爸爸,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就是我话中的那种样子,他大概只会觉得我疯了,但他也因为我气疯了。他气呼呼地扬起手,毫不犹豫地打了我一巴掌,「你说是谁把你变成怪物的?有胆你就再说一次!我告诉你,我跟你妈对你真的是仁至义尽了,既然你不懂得感谢,那就乾脆别再当我们的儿子好了!我们不需要你这种儿子!」
温热的眼泪滑过了发烫的脸颊,让我的皮肤感到一阵刺痛,但莫名的眼泪,并没有让我冷静下来,反而是为我带来了过度的悲伤,激起了更强烈的情绪,将我长期累积、深埋在心里的不满,一次x地完全爆发。
我无视右肩的伤口,也不顾左手腕的手铐,整个人大幅度地从床上跃起,右手一伸,虎口就抵住了爸爸的脖子。虽然食指和中指无法活动,但剩下的三根手指,却是深深地陷进爸爸的皮肤里,几乎都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不停跳动的脉搏了。
但显然地,只靠三根手指的力量还是不太够,受到惊吓的爸爸奋地从我的手中挣脱,一连退了好几步,退到我碰不到他、抓不住他的地方。
我宛如一只失控的野兽,拼命地想要朝着爸爸扑去,就算左手的手铐已经把我的手腕勒出了深刻的血痕,就算手铐和护栏不停发出激烈的碰撞声,就算整张病床因为我的躁动开始摇晃移位,也没能让我停止,没能阻止我……想要杀si爸爸的决心!
抓不到爸爸,我就放声嘶吼着:「你到底是凭什麽在这边跟我说那这些废话?你说我丢脸,最丢脸的人其实是你才对!你真的有把我当作你的儿子看待吗?你真的有认真听我说过一次话吗?我会变成这样,都是你和妈妈害的!我的人生会一蹋糊涂,全都是你们害的!你们b那些被我杀si的人都还要该si!该si!」
爸爸狼狈地喘着气,不时r0u着发红的脖子,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仔细看好像还有点在发抖呢!看来他是真的被吓坏了,被他口中的「怪物」给吓坏了。直到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并且有人在敲门声之後闯了进来,爸爸才终於回过神来,只是他看着我的眼神中,依旧充斥着惊恐与不安。
病房里的景象让闯进来的警察有点惊慌,或许是因为我被铐在病床上,没有即刻x的危险,所以b起激动急躁的我,他选择先关心爸爸,而且还马上就注意到了爸爸脖子上的那道掐痕,「田以翔现在这种状态不适合会客,为了田先生的安全,还是请田先生先出去吧!」
爸爸才刚走出病房,那个警察就立刻走向我,不但把手架在我的肩膀上,还故意用力地压住我的伤口,非得要让我痛得发出吼叫声。只是这样好像还不够,紧接着他把我整个人撂倒在病床上,拿出了另外一副手铐,把我的右手和病床右边的护栏铐在一起,就像我的左手一样。
那个警察有点不高兴地对我说教:「你还知道痛的话,应该也还知道他是你爸爸吧?你刚刚是想要对他出手,想要杀了他吗?你是不是疯了阿?唉!我告诉你,我们好不容易才要你爸爸来看你,你再不安分一点,小心以後就没有人要来看你了!」
我咬着牙,忍受着右肩隐隐作痛的伤口,但又不自觉地冷笑、嘲讽着:「哼!他是我爸爸,我就不能对他出手,就不能杀了他吗?你不会天真地以为,我会为了他的好不容易去感谢他吧?不知道发生什麽事,还是被谁说服决定要来医院一趟的他,现在一定觉得来这一趟很浪费时间,所以也不用你c心,就算我不这麽做,他以後也不会再来了!」
当那个警察还在觉得我怎麽都讲不听的时候,外头传来了急促的奔跑声,然後有个人焦急地推开了病房的门,闯了进来。看到那个人的时候,我和那个警察一样,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只是引发我们惊讶的理由不太一样,那个警察是因为那个人冒然地闯入,而我,纯粹是因为那个人的存在,纯粹是因为那个人出现在这里。
那个人大步大步向着病床走来,但还没走到我的身边,就先被那个警察给阻止了:「等等!田以翔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你不要靠近他,不然会有被攻击的危险!」
「没关系,让她进去吧!田以翔已经被铐成这样,再加上我们在门口守着,她不会有事的。」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的郑国雄开口搭腔,而且看起来很放心,似乎是很有把握,我绝对不会对李有珍怎麽样。
郑国雄的想法是对的,因为我「现在」的确是不会对李有珍怎麽样。
李有珍先是站在床前,用不知所措的表情观察着我的情况,我以为那是因为她对我还抱有畏惧,不敢和我靠得太近的表现,但後来她又不加思索地走向我,甚至还可以自己去搬张椅子到病床边坐下,看来她的不知所措不是因为我这个人,而是因为我被制伏的这副模样。
「你还好吗?你的手……受伤了。」虽然还是可以从李有珍的声音中听出一些颤抖,但她的情绪已经明显平稳很多了,不再像先前那样,见了我就慌了手脚,见了我就想逃。
但这能代表什麽吗?我对李有珍的信任已经消失无存了。我没有望向李有珍,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冷漠地说:「这跟你没有关系吧。」
也许是感觉到低落,李有珍沉默了好一阵子,接着在深深地x1了口气之後,莫名其妙露出了感激的表情,「谢谢你,让巧芸活下来。」
我先是因为无法理解而愣住,然後非常、非常轻蔑地嘲笑起李有珍,「呵呵……你是因为王巧芸才来这里的吗?」
「因为巧芸,也因为你。」李有珍迳自向我说起王巧芸的情况:「巧芸她没事,除了大腿上的伤,就是受到了一点惊吓而已。不过大腿上的伤也都已经处理好了,还好没有伤到动脉,接下来只要好好休息、定期换药就没有问题了。」
我不屑地眨眨眼,冷冷地说:「跟我说这些g嘛,王巧芸要si要活跟我有什麽关系?我一点都不想要知道。」
「当然是跟你有关系,所以才一定要让你知道。」李有珍忽地松了一口气,用很庆幸的目光看着我,声音也变得很柔软,「你刻意避开了要害、没有下重手,是不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杀巧芸?我真的很谢谢你在那个时候,没有出现要杀害巧芸的念头,也没有杀si巧芸,真的很谢谢你没有让巧芸的这条命,成为你必须要背负的责任!」
我忍不住笑了,因为太可笑了,「你在说什麽阿?你以为我在那个时候,真的还有空想那麽多吗?王巧芸没si,是她的运气好;叉子没有刺中要害,是我的失误;而我没有掐si她,是因为那个大叔向我开枪。这件事只是这样而已,你没有必要做太多的连想,再说,今天是因为王巧芸没si,如果她真的被我杀si了,你在这里跟我说的话,是不是会变成另外一个版本?b方说指着我大骂杀人凶手之类的。」
李有珍的双眼一瞪,认真且真挚地说:「不会的!我绝对不会说出杀人凶手这种话,我保证!」在极力撇清之後,她像是想起什麽又接着说:「对了,你妈妈在外面,她哭得很伤心,说怕看到你会难过,所以不敢进来。」
这一次换我沉默了,因为想起了妈妈而沉默,但不管我怎麽想,脑中永远都是一片空白,关於妈妈的一切,一片空白。我淡淡地问:「她哭了吗?」
李有珍有些无奈地点头,「哭了,她很担心你……」随後又用正向、充满希望的声音告诉我:「不过她说她会帮你请最好的律师,替你争取最短的刑责,不管有什麽事、什麽问题,都会全权交给律师处里,要你不用担心!」
我原本还为了那个听说因为我哭了、很担心我的妈妈感到不自在,有点紧绷,但在听完李有珍补充的说法之後,我的情绪在一瞬间全都放松了,因为会说出那种话的妈妈,才是我印象中的妈妈。
「他们当然会全权交给律师处理,因为这样他们就不必为我做任何事了,而且他们本来就没有打算要为我做些什麽。不管我有什麽事、什麽问题,甚至是之後接受了什麽判决、变成什麽样子,那都跟他们没有关系。他们……是这麽打算的!」我的最後一句话说得很轻很淡,但却不得不感受到它猛烈袭来的凄凉。
李有珍急着反驳:「不会的!他们是你的爸妈,不会这样的!你要相信他们,他们一定会替你争取最大、最好的机会,一定都很期待你能够重新开始!」
我想也没想,几乎是用本能反sx地回答:「就因为他们是我的爸妈,所以才会这样。还有,你刚刚是说,要我相信他们吗?」我稍稍转动了脖子,把李有珍纳入我的视线,「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值得我相信,而且在我面临危险的时候,你不也是选择抛下我,没有抓住我吗?这样的你,到底有什麽资格跟我谈相信?」
「我……」李有珍垂下头,叹了一口很重很重的气,满脸都是愧疚,「……对不起,我知道那个时候的你一定很孤单、很寂寞,因为没有人相信你,所有人都怕你,包括我也是。可是你是如此地相信我,而且只相信我,但是我……却没有抓住你……
「我仔细地想过和你相处的那些日子,觉得自己很笨,你是什麽样的人,我明明就很清楚,为什麽会一听到你是茧人,就躲得远远的?我也想过,如果你真的是茧人,那就表示你遇到了我所不了解、难以开口的困难。既然你有困难,那麽我身为你的朋友,不是更应该要帮助你,更应该要陪你一起度过难关才对吗?怎麽可以这麽不负责任地抛下你,甚至,在大家排挤你的时候,也一起放弃了你……」
我闷着一gu气,既不悦又缓慢地说着:「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你不是这麽想!你没有这麽想!所以不要把话说得这麽理所当然。你还不如大方承认你就是看不起我,不如直接坦白你就是跟那些人一样,觉得我是社会的败类,这样,我还b较不会这麽讨厌你!」
「你会讨厌我是一定的,可是没关系,我会帮你!」李有珍突然用力地握住了我被铐住的右手,那力道大得像是在说明她的决心。
倒是我被她突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李有珍的t温完全渗进我的右手,让我非常地不舒服,非常地厌恶,非常地惊慌。我愤力地甩着手,整副手铐也激动得喀啦喀啦作响,见李有珍没有因此松开手,我又大声地吼着:「你在g嘛?不要碰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同情!快点放开我!我叫你放开我!」
李有珍微微发颤的身t,显然是对我激烈的反应感到畏惧,但b起这样的畏惧,她的坚定似乎超出了很多很多。她直gg地盯着我,再一次表明:「我会帮你!」
那种模样看起来很刺眼,那种话听起来很刺耳,我没有可以喘息的时间,只能任由它们一秒一秒不停地侵略我。我愤怒、暴躁,不知所措,不知道李有珍到底想要怎样!到底是想要我怎样!
我更加使劲地甩着手腕,整个人也从病床上弹起,如果不是双手被限制住的话,我一定会狠狠地扑向李有珍,然後毫不犹豫地摀住她的嘴巴、掐住她的脖子,「闭嘴!闭嘴!不要再说那种没有意义、根本就办不到的话!你给我滚出去!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两只手腕被手铐磨得到处都是血,病床也在我剧烈的挣扎下,几乎快要翻过去了,但李有珍还是紧紧地抓着我,不肯放开我的手。病房内巨大的声响、高分贝的嘶吼声,让守在门外的郑国雄立刻打开了房门,他冲上来一边压制我,一边吆喝着,把李有珍赶出了病房。
李有珍离去的背影充满了对我的犹豫和担心,那种样子在映入我眼中的瞬间,让我痛苦得不停挣扎,除此之外,在她完全从我的视线消失之後,我的痛觉突然苏醒,从手腕上的伤口还有右肩上的枪伤疯狂地窜出,痛得我浑身麻痹。
我大叫、我怒吼,因为我分不清楚!分不清楚李有珍的真心到底是什麽?分不清楚她到底是想要伤害我,还是想要救我?也分不清楚我到底是想要李有珍留下,还是想要她离开。
……可不可以救我?
我彷佛看见那个快要被撕裂的自己,向着越走越远的李有珍这麽说着。
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之後,我就被送进了看守所,除了所方安排的日常作息,还有偶尔被提领侦讯、出庭之外,我什麽事都不做,只是整天靠着墙、闭上眼,安静地坐在床上,不发一语。
在这里,我没有名字,只有一串数字作为代号,但这一串数字其实只是所方的用法,更多的时候,我被称作茧人,被称作杀人犯。茧人和杀人犯的标签狠狠地烙印在我的身上,但是我却意外地不痛;我被限制生活失去了自由,但是我却意外地没感觉。
因为这里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任何会影响到受刑人的资讯,包括报纸和书籍,都是不能被送进来的,还有一遇到大事情就会二十四小时播放的新闻和广播,也是不允许出现在这里的,最重要的是,根本就没有人会来看我,所以完全不用担心那些东西或消息会送到我这里。
我看不见外面那些鄙视的眼光,听不见外面那些不堪的辱骂,甚至连虫茧案报导的进度、社会是不是产生了舆论和愤怒、茧人有没有引起更大的漩涡,这些,我全都不知道,只知道每次我被提领出去的时候,会遇到很多很多的媒t,这就是我与外界,仅剩的接触。
起初,我并不排斥这样的生活,说不定在我的认知里,我还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因为这里很安静,安静到我不需要去承受那些太多、太重的东西,我只要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就好。
但是渐渐地,我发现我只能是「一个人」,被孤立的「一个人」,我才知道此时此刻,身处在这种鬼地方的我,其实是被爸妈、被社会给抛弃了。我会就这样孤独地si去,是吗?我会就这样理所当然地被当成垃圾,然後si去,是吗?
原来,我以为只要待在这里,就能够躲避,就不需要去承受的那些太多与太重,早就不知道在什麽时候把我压得粉碎了。但我还是保持沉默,b起前些日子,在众人面前大吼大叫、又疯又闹的模样,现在的我,真的冷静很多了,又或者该说其实是我万念俱灰,放弃挣扎了。
从我被移送到现在,到底已经过了多久,正确的时间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在不断冒出新的物证事证,在我的冷漠无情、不屑反抗被解读成了不知悔改、无法教化,在一审、二审纷纷判决为si刑之後,我大概也知道「si亡」就是我唯一,也是我必须要通往的尽头了。不过很讽刺的是,我居然在这种情况下,感觉到了我人生中,除了李有珍,不曾有人给过我的东西,那就是别人对我的期待。
对於我的si,大众寄予了很强烈的「期待」。
不管我有没有心改过,不管我是在什麽情况下成就了茧人,他们都不会原谅我,也不会饶恕我所做的一切。他们从来就没有想要听我的解释,只是一昧地想着要制裁我、消灭我,好让这个社会快一点回归宁静,但是他们全都忘了,烙印在我身上的茧人和杀人犯的标签,是他们亲手替我贴上的……
「田以翔,会客。」管理员突然喊了我的名字,而且还打开了房间的大门。
我愣愣地想起了所方要我填写的会客名单,那张永远都是一片空白的会客名单。我知道无论我写上了谁的名字,都不会有人来看我,所以,我也就不写上谁的名字,免得在期望之下,又得迎来失望。
这里的会客制度是这样的,除非受刑人有意会客,在会客名单上写上了相关者的名字,否则,迳自跑来会客的人,是见不到受刑人的。但不知道为什麽,我还是被管理员通知要会客,我走出了他替我打开的大门,跟着他走向了我一次都没有踏进去过的会客室。
会客室被一面很大的玻璃隔成了两半,我在这一头,而另一头,有李有珍。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李有珍,但是我的心脏却忽地颤了一下,因为我没有想到李有珍会来看我,怎麽样也想不到。李有珍一看到我就笑得很高兴,她不停地向我挥手,还一边b划着一边拿起了桌上的话筒,要我赶快坐下,也要我赶快拿起话筒。
话筒传来了李有珍开心又爽朗的声音,「你还好妈?」
我不再对她发脾气,也不再由我到底相不相信她这个问题,去决定我对她的态度,只是透过那一大片的玻璃,冷冷淡淡、没有什麽情绪反应地看着她,然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妈妈要我来看看你,她想知道你在里面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缺什麽?还要我转告你,不管你的官司有多难打,律师团一定都会替你争取到底,希望你能再忍耐一下。喔!对了对了,还有一点很重要,你的律师之前来看你的时候,应该有跟你说过吧?他说你在里面的表现很好,但希望你能够再积极一点,好让法官知道你已经有在悔过反省,这样对你的情况会更有利喔!」李有珍一开口就说个不停,好像从来都没有变过一样。
反省……没有阿,我不知道我应该要反省什麽,这件事情都是我的错吗?真的,就只有「我」做错了,就只有「我」需要反省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下意识地做了个深呼x1,恍神恍神地眨着眼睛,心知肚明地说:「我很清楚现在的情况,所以你不用说那些安慰我、让我误会还有希望的话,也不用一直替我妈说话,我知道她不会跟你说这些,而且,如果她真的像你说的那麽担心我的话,为什麽她不自己来看我?」
被我看穿的李有珍,露出了有点丢脸,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虽然你妈妈没有这麽说,但我想她想要说的意思差不多也是这样吧!你知道吗?我之前来过好几次,但是他们都不让我见你,说我不是你的家属,不符合规定之类的。
「我後来就去找你的爸妈帮忙,你爸爸连理都不理我,但是你妈妈有被我说服喔!听说还特地请人到看守所拜托,我这次才有办法进来。至於为什麽她不自己来看你,我也有问过她,她是说她不敢来,怕看到你会想哭,不过我猜她说不定有什麽不能来的原因,只是不方便告诉我而已,你不要想太多。」
拜托?大概就是花一笔钱,光明正大地买通了所有的关系吧!不然凭我那张空白的会客名单,就连我爸妈也没有办法和我见面,又怎麽可能会放李有珍这个跟我毫不相关的人进来。
但我没有因为这样感到心情不好,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然後又心如止水地说:「我妈不是不敢,也不是不能,而是不行来。他们是连去法院看我出庭都不愿意的人,又怎麽可能会来看守所这种地方看我?这种时候,如果能跟我切割乾净,那是最好的,不管法院对我做出什麽判决都好,只要是不影响到他们的判决,他们都觉得很好。」
李有珍皱起眉头,纠着一张脸,不解地说:「真的吗?可是我刚刚说的,关於律师团的事,都是我在你家听到的耶!如果你妈妈的想法真的跟你说的一样,那她g嘛还要律师团尽全力帮你?」
「他们当然要律师团尽全力帮我阿,这样,不管我最後得到了什麽样的判决,他们都可以用一句已经尽力了,把所有的责任撇得乾乾净净……」我说得很轻很淡,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彷佛这就是爸妈此刻在我心里的重量了。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得到我的无力和沉重,李有珍突然轻轻地敲着玻璃,试图引起我的注意,在确定我的目光和她对望之後,她扬着无b坚定的目光,微微地抿起了一个足以让人安心的微笑,「小田!如果你不相信你的爸妈,那请你相信我,无论你做错了什麽,只要你有心想改,我都很愿意给你机会!但前提是,你不能放弃,一定要坚持下去,好吗?」
那天,是我最後一次见到李有珍,她终究还是保住了在我印象中的那种样子,永远都是那麽温暖,永远都不会放弃我,也终究,还是让我选择相信了她。
我一直都记得我哭着跟李有珍说的最後一句话:「我太晚遇见你了,要是能早一点……要是能再早一点的话……」
我就不会沉沦了。
si刑,三审定谳。
我对这样的判决没有异议,被这个社会抓住的我,也没有权力有异议。反正以过去的案例来说,判了si刑就和终身监禁没什麽两样,因为看在人权的议题上,国家不会轻易地执法,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茧人激起的动荡太过厉害,我的情况……好像有点不一样。
管理员在几个小时前曾经来过,他用制式的说法通知我伏法的时间,然後就走了。接下来的时间,我都在发呆发愣,脑子里一片空白,什麽事都想不起来,我不禁怀疑,难道我的人生就是像这样,空白得没有一件美好的事,空白得没有一件值得留恋的事吗?
虽然说被关在这里,总是很难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但伏法前的这几个小时却过得非常快,我都还没有想起我人生中任何想要被记得、应该要记得的事,管理员就又出现在门口了。
「田以翔,时候到了。」管理员一边说着,一边替我打开了大门,只是这扇敞开的门,不是要带我走向重生,而是要带我走向结束。
最後,我是被两个管理架出房间的,因为我想我没有力气,也没有自信可以靠自己走完这段路。我被带到简易法庭确认身分,简单的应答结束之後,检察官问我还有没有什麽话想要说,但我只是我噤声,什麽都没说。
不是我不想说,只是我觉得我的心跳有点快,我的身t有点抖,全身上下唯一冷静的地方是脑袋,不过那是因为它依旧是一片空白,已经无法运作了。我愣愣地站在简易法庭的中央,转着脖子看向左边,又看向右边,看着这一屋子执法的人,我想说什麽呢?我能说什麽呢?
我……不想si,但这说了有用吗?
离开简易法庭之後,我被带进了一个小房间里用餐,是我的最後一餐。餐盒里有j腿、卤蛋、蔬菜等等丰盛的菜se,可是我却一点食慾也没有,只是不断地想起和李有珍在学生餐厅里,吃的那些又贵又不算好吃的午餐。
我勉强地拿起筷子,还在犹豫要不要吃这些饭菜的时候,有个人突然来到了我的餐桌前,我抬头一看,才发现原本守在房间里的管理员都不见了,只剩下我和眼前的这个人。
只剩下,我和郑国雄。
郑国雄一脸正se地看着我,用低沉严肃的声音说:「你之前曾经跟我说过,有多少人在等着廖纹皓、陈玉英还有林辉洋si去的那一天,是吧?那你知道,我也一直在等着你伏法的这一天吗?我必须要让大众知道,杀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沉默了半晌,点点头说:「……我知道阿,因为你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救我,只想着要杀了我。」
郑国雄笑着耸耸肩,迳自说起:「廖纹皓si亡的现场虽然被雨水洗过,但綑绑在他身上的粗绳内侧,还是找到了你的指纹;陈玉英的命案则是找到了目击者,一个大学生戴着棉纱手套在大太yan底下走来走去,怎麽看都不正常;至於林辉洋的命案,破绽就更多了,我们在他的指甲内找到了你的皮屑,也在你住的地方找到了命案当天戴的帽子,上面有林辉洋的血迹反应。
「你的犯案手法实在是太粗糙了,要不是你那个有权有势的富爸爸百般施压、百般阻挠,延长了你的寿命,让你多活了好几个月,否则以我手上多得跟山一样的证据,还有以我手上重得直接打趴你也无所谓的权力,你以为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有什麽好不抓你的?不过也多亏你那个富爸爸松手了,我们才可以把你抓起来。」
我以为爸爸在医院里说的「仁至义尽」,是因为他们替我请了最好的律师,但现在我才知道,请律师是妈妈对我的「仁至义尽」,而爸爸的,是指这件事。
原来,爸爸一直以来都知道我到底做了什麽,可是他的选择却不是阻止我,而是抱着「只要事迹没有败露,只要我不会妨碍到他」的心态,替我掩盖一切。但他会这麽做,并不是担心我,只是害怕我会成为他的阻碍而已,否则,也不会在我变成这样之後,立刻抛弃我。
我像是嘲笑般哼哼了几声,嘲笑着郑国雄,还有所有在这件事情上执法的警察,「你们g嘛这麽听他的话,他有因为这样感谢你们吗?有因为这样称赞你们吗?没有,对吧?因为对我,他也没有。
「我从小到大都很听话,都只听他一个人话,只是那些话我听也听了,事情该做的也全都照做了,但不管怎麽样,我都得不到他的认同,能得到的,就只有一次b一次还要严厉的羞辱。就算不说这些,只谈日常的相处,我也从来都没有得到他一个微笑……」
越说,我的眼神就越黯淡,本来因为嘲笑才挂在嘴边的笑容,也越来越僵y,越来越苦涩。
郑国雄盯着我看,无奈地摇着头,对我说起了道理:「想要得到认同不可以用这种方法,你说你想要被救,但连续杀了三个人的你,真的有想要被救吗?如果你真的想要被救,想要好好地活下去,那麽在杀了第一个人之後就应该要停手,而不是继续这样下去!」
我垂着眼睛,里头蕴含着无数的悲哀,「第一次是冲动,第二次确认,第三次……就是慾望了。有好几次,我都觉得很混乱,我也会怀疑我做的是不是对的,我也会因为那些人的si,感到惊慌失措,但你知道吗?我想要停下来、想要被救,可是根本就没有人想要救我,只有慾望,只有慾望能够让我稍微喘口气,能够让我暂时摆脱那些痛苦。慾望给我了自信,让我觉得我所做的这一切,全都没有错!所以我只能紧紧地抓着慾望,不停地、不停地做下去!
「在没有人给我机会,又被慾望控制的情况下,我从真的害怕到有点害怕,到最後变成了假装害怕。你们说这样的我虚伪,说我是在骗人,但毕竟,我也必须要找到能在这个社会生存、能被这个社会接受的模样阿,因为我……真的好想要活着。」
郑国雄没有动摇,还不太高兴地哼了一鼻子气,「你现在跟我说你没有办法停手,但事实上,从第四起虫茧案开始就跟你没有关系了阿!你还是能让自己在第三起虫茧案之後,停止犯案的不是吗?」
某天和李有珍的对话,忽然出现在我的脑中,我看着郑国雄,用请求的姿态,「这件事,麻烦你替我转告给李有珍吧,她也很想要知道,但我一直都忘了告诉她。」
「什麽事?」郑国雄疑惑地问。
「关於我为什麽会在第三起虫茧案停手,也关於茧人为什麽可以停止犯案……」我很真心地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样的笑容,是只为了李有珍的,「是因为李有珍。因为她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伸手抓住了我,伸手抓住了茧人;因为她,让我、让茧人,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不奇怪的……」
虽然最後一顿饭不是跟李有珍一起吃有点遗憾,但倚赖着想起了李有珍的这件事,我还是保持着愉悦的心情,把眼前的饭菜全都吃完了。我是个已经没有未来的人了,但至少在过去的某一刻,李有珍曾经让我活得像个人,这是我从得知伏法的时间到现在为止,好不容易,也是唯一想起的一件……人生中,最想记得也最美好的事。
郑国雄在送我去刑场之前,跟我说了一件关於我室友的事,那个和我关在一起,年约三十岁的窃盗犯。
我回想着从我被送进看守所开始,他就没有正眼看过我一次,只是常常缩着肩膀,用惊恐的眼神有意无意地瞥着我,就连半夜睡觉的时候也是反覆地被吓醒,而他惊醒後的第一件事,通常都是先确认躺在他对面床上的我,有什麽动静。
按照管理员跟郑国雄的说法,他是因为知道我是茧人,也畏惧着我茧人的身分。和我关在一起的压力太大了,导致他每天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甚至很怕哪天一个不注意就被我给杀了,听说每次一见到管理员就苦苦哀求,希望可以帮他换个房间。
不过管理员当然没有受理这样的请求,我当然也没有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杀了他,所以他就这样继续战战兢兢地过着,直到我今天被送出了房间。直到我被送出了房间……我想他终於可以安心了吧?因为我,再也不会回去那里了。
只是茧人,真的这麽令人害怕吗?他不也曾经站在光明下,和一般人看起来完全没有差别吗?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因为不停歇的排挤,被推向了角落呢?被推向了,y暗到不行,无法挣脱的角落……
就像我眼前的刑场一样。
那是一个四周为白se的隔音墙,莫约五十坪的长方形空间,长长的走道上铺着细沙,两侧的沙堆还另外叠置了棉被。从这里一路走到底端,可以看到中央的墙面上悬挂着一幅地藏菩萨盘坐的画像,祂看起来充满正气却很仁慈,我与祂对视了几秒,觉得祂那双眼睛,真的画得很好。
法医一边确认着我的资料,一边用冰冷又锐利的目光看着我,好像是在告诉我,像我这样的恶人会走到这一步是活该,不准我摆出任何会被同情的表情,因为在这个地方,我能接受的只有伏法,没有别的活路。
「你要打麻醉吗?」法医按照惯例询问,只是口气听起来非常地不屑。
「要。」这大概是我唯一能替自己做决定的时刻,所以我同意了这个要求。
不过我的要求却让法医莫名地动怒了,他很不高兴地讽刺着:「你要麻醉,你也会怕痛喔?那你知道被你杀si的那些人有多痛吗?他们临si前痛苦的表情,难道你都没有看到的吗?」
我仔细地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着法医的问题,「……我看到了阿,可是那些人也都看到了阿。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我挣扎,看着我喘不过气,看着我痛苦得倒地、失去意识,他们,有什麽没看到的吗?但就算知道我怕痛,他们也没有打算要放过我,不是吗?」
法医没有听信我的说法,只是更加地愤怒,「到现在还在强词夺理!你身上背着几条人命,你知道吗?」
「这些人命就算不是我背,也会有别的人去背,但不管怎麽样,他们一个一个,至少都是完整的,可是我的人生被他们撕成了碎片,那种四分五裂的样子,连我想要找,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找;连我想要拼,也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拼。这些,法医能知道吗?」我反问。
看来法医是不知道了,他顶着一张不悦的脸拒绝回应,反倒又问起:「还有没有什麽想说的话,想交代的事?这是最後一次问你了,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
听到是最後一次,我好像变得有点慎重,但一个回神又好像觉得不是那麽在意,说穿了就是很混乱,因为我真的不知道,也真的没有想到我到底想要说什麽。我又不自觉地愣了好久,彷佛是我遇到了人生中最困难的问题一样,这时候的我,究竟会想起谁呢……
「我想要回家,想要试着抱一次爸妈,就一次……」
我惊讶地睁大眼,非常确定这个答案没有经过我的思考,是它自己从我的喉咙中跑出来的。这就是我临si前能够想到的人,是我临si前最想要做的事吗?还真是令我感到意外,不过现在想起来,我好像真的没有和爸妈拥抱过,一次!一次都没有。
法医冷冷地拒绝我:「很抱歉这两件事现在都办不到,不过你别担心,等你从这里被送出去之後,你就可以回家了。至於你爸妈要不要抱你、敢不敢抱你,那就要看他们的意愿了。现在,去那里趴下吧!」
我在法医的催促下趴到了棉被上,咬着牙撑过了针头刺穿我的瞬间,接着也由着法医在我心脏的位置画了个圈圈,当作是接下来的s击,必须要瞄准的记号。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赶在全身瘫软之前,我被拖到了沙地上,在地藏菩萨的画像前呈现跪姿,感受着刑场的宁静,等待着枪声响起。麻药慢慢地在我的身t里扩散,渐渐地发挥了功效,只是随着那种感觉越明显,就更能确定我和si亡的距离越近。
就快要si了吧,我就快要结束这毫无意义的人生了吧,在某种程度上,我应该是要高兴的吧?但我怎麽又会因为这种想法感到难过呢?我的存在,是不是从来都不被期待过,所以才会连活,都不能好好地活,才会连在犯了错之後,也是只能一昧地被挞伐、被追赶。
想要得到这个社会的理解,真的这麽困难吗?想要让这个社会知道,会变成茧人,跟我的意愿无关,真的这麽困难吗?是阿,真的很困难吧!他们才不会想要理解,才不会想要知道呢……
终究,我还是输了,还是被这个社会抓住,被这个社会给制裁了。
我轻轻地闭上眼睛,认命地接受我的命运,认命地接受即将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而在等待的过程中,我忍不住在心里喃喃,对自己说出了最真实的想法。虽然会听到这些话、能理解这些话的人可能只有我自己,但是我就要si了,也只能趁现在,对自己坦白了吧。
其实我很想要活着,但我一直都找不到活下去的方法,还有能好好生活的地方。这里、那里,每天每天,就只看得见y暗的角落,我以为我永远都不可能会遇到一束光,一束,只为了照亮我,而存在的光,直到李有珍的出现。
只要能待在李有珍的身边,我可以不当茧人,只要能和李有珍在一起,我可以不埋怨社会,只要跟着李有珍的脚步,我可以不顾那些不屑的目光。因为只有李有珍愿意向我伸出手,愿意待在我残破的世界里,我相信我只要有李有珍,就一定可以安然无事地活下去。
知道吗?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想要得到一个……普通的人生而已。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