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红最后一次参加酒会还是2005年,创业失败,涎着脸给一个花臂老总做涉外秘书,重复着,笑,陪酒,剪雪茄,点雪茄,打高尔夫球的生物活动。
在酒会里像现在这样被缠着,也不是第一次了。
韩谭几个人聚过来和白思源聊天,这不是正中了他下怀吗?
周红借着喝酒的动作,细长眼睛懒怠地打量韩谭的下体,西裤里面的脏屌弄过周礼群,是弄爽了,还是弄哭了。
想吐,好想吐。
耳边是上位者追忆当年如何给宿舍偷偷拉网线,酸楚刻薄的话几乎控制不住从她胃里钻出来了,她情不自禁报告:“我必须上个厕所。”
“你不是刚。”白思源长长的眼睛眯起来,睥睨而狐疑。
周红一撩刘海,露出渗人的白牙:“说明肾好,肾好。”
“……滚。”
“那这位瞎祖宗就拜托各位看着了。”周红冲韩谭和书忱等人告知完便滚了,一滚就是三十分钟。
她往泳池那边插兜站了一会,沙滩椅上坐着一个肤色黝黑的女孩,举着小镜子,静静涂着口红。
不想打扰她,周红往柏道那边转身,走着走着慢慢听到琴声,循着而望,铁栏杆和矮株植物后有一座米黄色的独立洋楼,二楼阳台正有一个梳短发的少女,倾着身子,动情地拉着小提琴。
如果有手风琴,她也不愿意合奏一曲,这是独属青春之歌。
“我也有过好时节啊。”她喃喃自语。
仰头听啊听,感觉胃舒服点了,她才原路返回。
谁知等到回来时面对的却是更地狱的座次,五人言笑晏晏,周礼群赫然在列,他甚至先看见了她,无奈地摇头笑笑。
你还能笑出来?周红瞳孔微微收缩,把手腕别在身后,也咧嘴笑了。
想想她弟弟脸皮是挺厚的,和肮脏的过去都能泰然处之,现在也不装疯卖傻了,也不寻死觅活了,哦,苦海回身,早悟兰因了是吧。
气度,派头,真的是个大人了,独立的大人,刚出生他就是一滩粉色的泥巴,是她往里面塞了骨头。总是想教他,爱他,疼他,宠他,把他宠得娇气烦人无法自立门户才好,这样,土地,宅基和他那身贱肉,永远都是她的。
她真恨周礼群,尤其恨那句“你也那么脏”,简直就是在她的教育理论大作文上批了零分般的耻辱,逼她看清,她的答卷,从头到尾,大写着失败。
可能她永远学不会当一个好姐姐,但会当一个好前任的,至于白思源,她可管不了。
“我回来了,思思。”
正巧白思源在说着什么呢,听到女人异常沙哑的声音愣了一下,随即慢条斯理地接住自己的话头:“她那时候特逗,和人谈朋友,第一件事,借钱,我就不赞同,太江湖了太low了吧。”
“对,我特逗,我说我房租还差两千块钱,他还真借给我,”周红玩味着他话中娇嗔意味,轻柔地复读,“我那个时候经常用借钱来考验另外一个人。能借给你钱,就证明这个人真的很能交。”
“真哥们还是假哥们,只有事上才能看得出来。平时吃吃喝喝,酒肉朋友,等到真正有事的时候,哥们全没了。”
“出什么事了,姐。”周礼群眨着眼睛很关切,于情于理,只是很正常的关切与担忧。
白思源冷冷勾唇。
“有个姓陈的老板看上她,给她脸上搞出这么长一条疤呢,当时一碰就神经病,又装ol和我saybyebye了,”他抬起周红的脸,把玩他的水晶球一般,神叨叨比划了个位置,“她是不知道收敛的,又在邮局门口给谁寄钱,被飞车抢劫了,砍刀砍到也不松那点钱,拖行一条街。”
躺在街上皮开肉绽奄奄一息的时候,是我把她带回家了,把她破败的身体,强烈而完整的自尊和自我都带回了家。
你永远,永远都比不上我的,无法参与她灰色的人生。你只是仗着她年轻的责任心,她无言而无妄的爱,一次次伤害她。
女人被托在白思源手心的脸呆滞一笑,愣是没说什么,不太在意白思源口无遮拦地把自己的隐私和盘托出似的。
韩谭嗅到这位嫂子言语中发难的气焰,看向她口中的“谁”,“谁”的瞳孔灵猫般发亮,那亮光佻脱颤动,好像要挣脱什么,几乎要挣脱出来了。
“谢谢你,照顾我姐姐。”他端起香槟,嘴角还保持着无暇的微笑,咬字缓慢雅致,雅得都仿古调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之前做弟弟总是很爱生气,好像现在也没有什么机会对姐姐好了。”
“姐,我敬你一杯。”
“我再敬白……小姐一杯。”
“哈……敬你们……”
空杯子从他指尖滑落,他按住小腹喟叹似的,节节后退。
韩谭忙扶住他,恍惚一抬头看黄莘扛着摄像机出现,立刻撒了手,一个头发半白的女人从黄莘背后走出来,拉周礼群在贵妃榻样式的沙发坐下。
其实女人并不苍老,肌肤润,眉毛黑,那丝缕白发反而衬得她安详高贵,她为周礼群递上药瓶,不慌不忙:“一会要讲话了还喝酒,瞧你胃疼的。”
天,谁不知道周礼群酒量雄浑,酒品更好。
“哦,我们带他去对讲稿了,一会见。”沉默快八分钟,她看看自己的表。
终于和书忱老大哥替韩谭出声了:“龙柳妃,你怎么会在这?”
龙柳妃没什么情绪,表示四年前,他们就成了挺好的朋友。
“你的白月光要回国了,我不得约出来看看?看看除却巫山,真无云也?”
“谢谢你送药过来,但也不许打趣我了。”
周礼群端坐,含笑的音调上扬,手肘抵在沙发扶手上揉着入鬓眉尾,那眉轻轻皱起,好像受了什么折辱:“年少无知一次,我就要遗臭万年了吗?你想倒贴老公给我,我都不要,夫妻间情趣,可不要扯上我了。”
牙尖嘴利,落落大方,完全看不出来之前的怪异。
好一派正大光明,独善其身的铿锵声明,这贱人倒是推得一干二净,摇身成受害者了。白思源听戏,脸上倒是完全不动声色,转着中指的戒指,活脱脱一把华丽锋利的冷兵器,现在他倒舍得用怜悯的眼光发掘手下败将的优点了。
玩转话术,转移焦点,回避质问,歪曲事实,天生政客似的优点,倒是随了周红。
要是周红知道他的想法,肯定要说,对,那肯定浑身上下全是优点,不然怎么显得您威武,您厉害呢。
周红没心情笑她弟弟的虚伪了,只是歪头盯着被他细长手指笼在大腿根的玻璃药瓶。
这是,什么灵丹妙药?
效果这么像没事找事的美国佬爱磕的……tranilizer?住隔壁的白人肥婆,五个孩子,一闹起来,挨个塞嘴里,立刻又乖又安静,不吃就是五只暴躁小野兽,州法律不许给小孩用,哪又怎样?小时候不吃长大了迟早也是要吃的,说不定还要沾点阿片类药呢。
那时候周兰很讨厌隔壁女人,她觉得白女养孩子逻辑有问题,孩子磕多了迟早要死的,怎么不一出生就摔死得了,有嗑药的钱,拿那化学的,科技的快乐糊弄人,也不愿意多点关心多点爱?
她是真圣母,圣母到肝炎猝死了——酗酒磕药诱发的肝炎,正常,圣母都严于待人,宽于律己。
就是两个小孩和尸体睡了一晚上,沾尸气了,回国后起此彼伏地生病,好像是圣母的鬼魂在用计检测她会不会当妈似的。
有了关于药的猜想,周红再看周礼群合理的一举一动,莫名很平静,她第一反应是,啊,怪不得。
然后就觉得,周礼群应该活不长了。
她又看见孱弱的命运,薄薄的,断流的河床躺在他的脊骨里。有点茫茫然,兔死,狐悲。
小弟小弟,我们确实打断骨头粘着筋。
【2】
戏台已经搭盖好,应该粉末登场,四散闲聊的男男女女都拢了过去。
第一个出场的是周礼群,他砌了一堆无聊好听的客套话,没人记住他说了什么的程度,宴会发言总是如此,男主人无功无过地下台了。
第二个出场的,是陶冶青。她准备得真情实感,但感谢了一圈的人,就是没谢父母,讲了五分钟对忠贞不渝的向往与婚姻本质,就是没讲和未婚夫的罗曼史,众人越品越不对劲的时候,她也下台了。
第三个出场的是龙柳妃,韩谭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他箭步冲到黄莘的摄影机前,冷声制止她,身后,他老婆开始了悠悠的讲述。
“有人认识我,有人不认识我,没关系,今天,我就是来让大家认识我的。也很感谢,小陶和小周,给我这次机会,作为他们共同的友人,站在这里。”
她叫龙柳妃,出生那一天,遥远太空轨道响起《东方红》的乐曲,她脸若初生红云,哭声,也像唱歌似的,很少见那么美丽的婴儿,父亲,母亲,爷爷,姥姥,姥爷都异常珍爱她,爱得她二十六七都没能结婚。
“大家先看一段视频吧。”她完全不急切,就像曾经不急她的婚姻,现在也不急她的报复。
大厅黑了下来,又安静,好像空无一人似的。
荧幕模糊,两个男人依偎在一起看烟花,其中之一侧着脸说着什么,那额头到鼻梁的优美弧度,让明眼人一看就想到周礼群,只是摇头晃脑的,更低眉顺眼,更伤风败俗,他甚至直接讨好似的亲吻起另一个男人的脖子和脸,像个淫仙儿。
“这个视频,是五年前,我亲自拍下来的,五年前,小周还在英国,视频里当然不是他,一个整容整出来的假货,由我丈夫韩局长亲手制造。”
“好像所有人都知道韩局长是同志,只有我龙家一家老小不知道,所有人都好心地瞒着,直到我为他生了孩子,甚至不止一个孩子,生出太子爷韩局长的妈妈才罢休,才允许我走出韩家的老宅。”
四代单传,难道这就是她要当同妻的理由?
赵娣,龙柳妃饮冰般咀嚼着婆婆的名字,你宝贝儿子刚爬上部级的前途,要被我毁掉了,要怪就怪,他太自以为是,或者说,太不把我这个逆来顺受的妻子放在眼里了吧。
千里之堤,亦可溃于蚁穴,我可看不得,你们这么春风得意。
龙柳妃得心应手地粉饰着,弱化着其中周礼群的形象,他们就是这样说定的:“丈夫的外遇让我痛苦不堪,听闻小周回国,我更加惶惶不可终日,结果,大家都知道周礼群教授是多好多无辜的人,那几张神似他的脸做的是他根本不会做的事,韩家的自私自利,难道是遗传的吗。”
周礼群在后台垂着睫毛听着,指尖在鼠标上画着圈,这进程让他满意。
电脑淡蓝的荧光打在他的面孔上,毫无瑕疵的白皮肤更加轻柔虚幻了,眸中清亮的水光好像流动着一串串运行和缓,平静的代码。
他并不打算在北方名利场待下去了,辞职报告已经在审批,名声现在,以后对他都不再重要。
不是逃离,是发展,是实现他一直以来的规划,从容的,按部就班,仅此而已。
当年赵娣说会把他送出国,他很开心,问能不能去美国,不需要什么好学校,因为有家人在那,赵娣轻松应下。
结果呢,把他扔到牛津自生自灭,韩谭倒是在麻省四季如春。
做人留一线,日后才好相见不是吗,年轻教授也不免有小小的感慨了,赵女士,您那么有阅历的读书人,不知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道理,还是说,真这么恨我把您家独苗害成同性恋了啊。
所以回国了周礼群还主动联系的韩谭呢,乐得做一个阴魂不散的幽灵,陪他们母子玩琼瑶过家家。
现在他够了,腻了,对赵女士曾经的辜负倒也没有什么怨恨,舐犊情深是很感人的,只是韩谭关于在线货币的想法挡了南边大人的路,必须要被敲打敲打。
“既然深情,就不要总是嘴上说说,用你的前途,换我的‘钱途’吧。”他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就像小时候暗地坏事一样自在,快乐,声线都颤抖,毫无自觉。
这是勇敢者的游戏,玩家周礼群梭哈了,任务奖励是,西子湖畔,梦想小镇一座。
【3】
韩谭打电话去了,他全部听完,落在人们眼中情绪没有多差,也没有多好,就是淡淡的。
宦游多年,早就丧失了尴尬与紧张的情绪,无可指摘,而且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就正好卡在那强势又膈应的微妙界限,不上不下,让人如痰在喉。
本来知道内情的人,大部分都是一个派系的老同学,老同学谁会把这当把柄威胁你呢,现在好了,人手一份,以备不时之需了。
大家都是一样烂,谁也别说谁,这事只要没有在他在任的时候捅到普罗大众跟前,就不会伤筋动骨,所以韩谭第一时间去挡黄莘,怕她在搞直播之类的东西。
韩家还有那么多公司,那么多地,一个官儿而已,捐出来给别人坐坐,全当挡灾了,等他成了普通公民,再好好查吧。
“主动下任,难道还要人家赶?我看见了彭万里和许多多,他们都是海派调来的,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认识,反正肯定都是没好处的人。”
“她的诉求不就是离婚我净身出户孩子全归她吗。”
“前功尽弃?还不是您家大娘子没和她沟通好,不是说她得了病过几年就死了,”韩谭靠在墙上皱眉,“我估计她手里还有我睡觉的视频呢,妈的,让她放吧,反正我鸡巴又不小。”
“我就这点爱好又不贪污又不受贿又不给家里开绿色通道,想我滚下去肯定从生活作风下手你老婆还不处理好。”
讲什么门当户对娶妻必敌,求得重庆龙家的二小姐,本来从八十年代起他们主家就尽数移民鞭长莫及了,但凡赵娣和龙二怀柔些,也不至于丑成这样。
文质彬彬的老头要被韩谭一口一个你老婆你媳妇气晕了:“满嘴胡吣!”
“让你身边的秘书直接给我申请离职吧,顺便给我订飞奥克兰的机票。”
“你要待多久?”
韩谭沉默了一会,冷笑:“也许半年,也许半辈子,不是要看看情况吗。”
时间自会弥天盖地,自会磨平真相,可惜在特定阶层中,最稀缺的,就是时间。
韩谭又打电话让司机接他出酒店,坐在车上他凝视那大片灯火辉煌的建筑群,按照巴洛克风格建造的庄园如同珍珠方糖洒落草地,而他语气像个怨魂:“有时候真恨你的道德感和过分怜弱。”
是的,竟然,是竟然,周礼群在他眼中竟然仍然是一朵傲上悯下的盛世白花。痛苦,背叛,吃亏在大情圣眼中也是甘之如饴的,曾经他跪下来哭着求周礼群不要走,每个夜里都梦见那狠心的男人在怀里被他搂得骨头在叫。
白思源卜到这样的心思彻底被逗笑了,扔了牌面,把手指覆在身侧女人熟睡的面孔上,轻轻趴在她的臂弯,揉着她的锁骨和脆弱脖颈。
不愿被玩弄,更不想被欺骗?那就永远也别用低下的姿态传达:我不能没有你。
要做最坚固的盾和最锋利的剑。当那人长硬了翅膀想飞走的时候,只需在耳畔暗示一句:你,不能没有我啊。
【1】
周红睡眠浅,睁眼都恍惚了,碰是不能碰的,揩她油倒是起劲。
“你在给我按摩吗。”
白思源没说话,娓娓的长发水蛇似的一晃便支起身子坐起来了,冰冷而细腻的手掌摸到她的脸上摩挲。
“为舍么要哭,把我手都湿了。”他把周红的脸捏成圆的又扯成方的,轻飘飘的问,说不清楚是嘲笑还是提醒。
“憋住。”
“周红……”
“周红?”
一声声无人应答,惹得白思源十指深深剃入女人的发间,扣腕提拉发力,那么一截闲来无事的贵人手,不知怎么劲就那么大,他看不到,也不知道,女人湿湿眼梢都被揪得上挑了,露出好长的青眼,异常鬼魅。
“祖宗,我这是困的眼泪怎么憋啊。”周红感觉不到疼似的幽幽说。
“猫哭耗子假桑心,我可不在意你为谁流眼泪,我只是叫你憋住,这是合order,”男人放开她,舌头又打了个结,用食指梳了梳周红的鬓角,“你现在看起来一定很傻,笨蛋。”
是,很傻,周红躺在床上仰视白思源,银白夜色中他依旧美得让人心颤,即使他已经……是做父亲的年龄了。
周红想到初次见面那个暴雨天他天鹅般高傲起的脖颈,不搭理人的尖下巴,睥睨一切的瞎眼睛。
她突然噗嗤畅快大笑出声,之前是小巫师,现在是女王陛下。
都那样了还觉得自己伪装得天衣无缝呢,他身上异国的君主立宪味道还不逼人吗,说白了,拽得不像普通人。
正好她卑贱而平庸,热爱玷污所有的精英。
太沐猴而冠了!一个名门少爷囤居于自己的臂弯像个从事服务业的人员呢!谁敢说乞丐不会被亮晶晶的宝石吸引,嘴上都说,啊,华而不实的东西,其实要有人无条件馈赠,肯定也喜笑颜开不是吗。
只是世界上无条件的东西,好少好少,砂海淘金似的越来越少。
她或许曾经给过一些人无条件的东西,但那也不是出于她自愿,比如转移她的ci设计让她打白工,或者欠她的人情混好了就拉黑的,她往往懒得追究。
于是小人们又开始在她的大脑里吵架了。
一个穿着白衬衫继续嘟囔着什么生命不可承受之轻,什么自由价更高,一个卷毛的捂着耳朵大声嚷着能不能不要说这些酸腐的怪话了,都是隔靴挠痒罢了!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一个说你们别吵了吵架对大家没好处,被规训过的灵魂有什么好吵的,反刍社会的呕吐物有意思吗。
脑子乱得不可开交之际,女人的指尖老实地爬上白思源直立挺拔的腰身,轻轻握住。
“让我见周礼群一面吧,我有点事情想和他交代,你也看到了,他很乖,尊敬你,低眉顺目,全无遗恨,一片冰心在玉壶。”
白思源眯眯眼,缓缓披衣下床,裸足在羊绒地毯上游戏般四处晃动,不知道从房间什么地方传出一阵若有若无的笑声,带着不屑,甚至冷漠。
显然后面的话白思源听不全懂,但是:“fe。”
怎么拴住女人?白思源有十几年没有思索过这个课题了,久到想起便觉得是一种耻辱,一种庸俗。
热衷这个课题的时候还小,后来他只用鞭子和枪,就能让人瘫软在他的脚下。
喉咙中难散去的喑哑让白思源深知拴住她有多么不易。然而,太易拴住的爱人又多么无味,激不起白思源的热情,激不起白思源的本性。
他恨这不容易拴住的秉性,恨得牙痒,也贱得最爱。
叛道离经,命星中排布着过多的精力,野性和闲情,而周红正好耗着他,他今后的一生也许都要在进行这一场斗争。
想到此,白思源掩住鼻尖好讥讽,也好冷静:她是自由潇洒惯了的,半工作半爱好地常年和各种男人厮混,他即使是淫魔一个,单枪匹马也拢不住她。
所以,他要给这位胡迪尼女士空间,这空间刚刚够她乐的,玩的,恰好叫她不觉得人生乏味。将她放得太松,她要跑;勒得太紧了,她不自在又要发疯,唯有不松不紧地由她撒撒性,才是正好。
无论多少人喜欢周红,这女人功成名就又最终回家,只能和他做爱,在他身上发泄,同他养孩子又和他埋在一起,如此如此,如何不算他白思源的功勋呢。
“好思思,你真是通情达理的好思思。”女人守在他身边听他打电话,抱住他晃晃,呼吸温热。
白思源多希望她永远都这么乖,知道他的好,不要再不识好歹,有眼无珠。
可惜他貌似没有好消息告诉周红了。
“宋卡说他从座机到私人号码打遍了,你想得很好啊,不过也要他同意见你才行,”白思源放下手机,安慰周红,“男孩子长大都会对年长者光环祛魅,没有例外的。”
“祛魅……你现在竟然会这么学术的词啦。”
“那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周红单手托住下巴,酒红长发沉重散落,像块坏死的息肉长在背上,压弯了她的脊梁,蓄势待发地吞噬。
造物主有公式,一般长得高比例好的,手指也特长,这女人就是,托下巴的动作,别人中指撑死了到颧骨,她碰到眉尾绰绰有余,她就那样轻轻地点着太阳穴。
周红啊周红,可怜的务虚者,我蹒跚的孩子啊,不要思考了,不要思考了,这是一个读书太多反而愚蠢的时代,一个思考太多反而不美时代。
既然思考了十几年一无所获,既然非要有一个坐享其成的人,为什么不能是你呢。
你已经哭太久了,孤独太久了,你爱所有人,所有好与不好的人,爱得太久了,爱得太累了,爱得太不幸福了。
可那时候周红只觉得,美好的-,就是上位者赢两次。
【2】
2013年3月,杭州,和山,一个破地方,那种打车的时候探头说着“诶呦师傅再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把司机骗过来的地方。
因为是山,下着雨更加烟气蒙蒙,潮湿破败且灰绿。
车里钻出来一个男生,把书和平板放在头顶挡雨,又实在难掩一副情窦初开的湿润可爱样子:“寿姐姐,昨天,昨天谢谢你。”
“今天就不谢谢我了。”
“今天也谢谢你!谢谢你送我回学校!不然真的打不到车了。”
第一次去酒吧,和他一起的朋友说了去厕所后再没回来过,他倒霉地连抽三次小姐牌,被拼桌的男人灌得全身上下能动的只有眼珠子。
“不用谢小朋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女人微微颔首把烟放在嘴里点燃,捻在指尖,玩味地挑眉示意。
一句小朋友给洛可可叫得脸蛋酡红,一头小熊似的卷毛本来被淋趴了又炸一遍,等等等等,他可都大三了。
舍友好奇劳什子的寿利施,上网查了查,显然是无名无姓之辈,使了什么手段一夜把工大萌神兼院士向洋洋之子迷得不要不要的。
洛可可羞恼的声音飞扬在吹风机的轰鸣里:“你们不许人肉她,我要去接我妹的书法课了。”
教他妹妹书法的是一个真正的大家,美院教授,和山这附近几所破烂大学校名都是他写的,一个校名要几百万,这还是情怀价啦——教授就喜欢这座小山包,平时就住山里,他妻子被安排在附近承了情的大学里当水课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