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卢七郎尚未想完,就被一道声音打断思绪。他猛然抬头,看见一个侍女撩起车帘,说道:
“我家小娘子说,凡有六十人,西丹三十五人——卢七郎,你说是也不是?”
卢七郎的心脏重重一跳,他还没缓下心绪,就听见那侍女又道:
“我家小娘子问你,一商人欲将含桃运到西南道。他购买含桃,花费十万文铜钱;之后在路上每日所耗铜钱,比前一日的数倍再多二百八十文。这倍数固定不变。第二十五日,在路上共耗费一万三千五百文。问:第几日时,平均每日所耗银钱最少?”
卢七郎面色微变。
苏绾绾的问题,并非出自任何一本算经。百里嫊的出题风格他也了解,这并非百里嫊所出的题。
换而言之,在方才极短的时间里,她不仅算出了他的题,还设计出了一道新题来回敬他。
卢七郎努力甩掉自己的杂念,拿出纸卷和笔,在日光下算题。
周遭人早已围拢过来,等了片刻,互相议论道:“方才那小娘子几乎立刻就给出答案,这郎君怎算了这么久?”
卢七郎攥紧了握笔的手,又算了一会儿,方才答道:“第一百日。”
“算你答对!”侍女道,“别挡路了,快让——”
“这不公平!”卢七郎捏住纸卷,“我问你天元术,你问我垛积,这本就不公平!”
天元术和垛积,不是人人都能学的。普通人家认字都不容易,就算接触到算学,也只学方田和粟米之类,对日常生活帮助较大的。
一些围观者听完便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卢七郎算了这么久。”
卢七郎听到这些议论,面色略微好转,攥笔的手指也略松了些。
苏绾绾无言,想了想,对侍女说了几句话,侍女撩开车帘,对卢七郎道:
“这些题本就不难,譬如你问人二加三,别人问你十二加十三,你也觉着不公平?罢了罢了,既然你这样想,我家小娘子便再赐你一次机会,准你再问一题。”
众人闻言哄笑,有那不了解天元术和垛积的,听了侍女的比拟,也纷纷明白过来。
他们有些等着卢七郎再出奇题,有些紧盯着马车,想一窥高门小娘子的芳容。
卢七郎心念急转。
奇题他自然也有,但万一,苏绾绾将奇题解出来了呢?
那他岂不是像那个曹五郎一样,既丢自己的脸,又给人增添名望?
最好是出一道算起来很复杂、说起来却极简单的题,让苏绾绾算上许久,他好借此嘲笑她的无能和倨傲。
卢七郎心念一定,便说出一道题,当时他算这题,算了将近半刻钟。
卢七郎道:“如今有一西丹人至阆都,见西市卖物甚多。她花三百四十三文钱,买了桃瓜共五十七。其中,一十三文,可买三桃;四十二文,可买六瓜。问曰:此人买桃几何,买瓜几何,各付多少钱?”
苏绾绾凝神细想。
如果此时撩起车帘,让卢七郎看见她,他必定会遽然色变。
因为苏绾绾根本没有拿出纸笔——她每天都去肖家,在肖家放了毛笔砚台,所以平日只带些书卷,周身无笔。
有贩夫走卒道:“这题听上去倒不难。前面那两道什么天元、地元的,我听都听不懂。”
卢七郎等的正是这句话。他微微一笑:“苏三娘,此题不难。我数三十声,你若答不出来,可见是百里夫人看错了人。”
围观者中,有几人蹲下来,正拿树杈在地上算,闻言忍不住道:“三十声?这也太苛刻了!”
另一人道:“你没听这郎君之前说的吗?苏家小娘子被百里夫人收下了!百里夫人岂是什么人都收的?她的弟子,必要有几分出彩之处才行。”
百里夫人的名声,众人如雷贯耳,便不多话了。
有好事者将题目记下来,才记了个开头,卢七郎才数到“四”,苏绾绾便让侍女出来回答。
侍女道:“此人买桃二十一个,花费九十一文;买瓜三十六只,花费二百五十二文。卢七郎,我家小娘子答得可对?”
此言一出,众人口语籍籍,议论纷纷。
有人蹲下身计算,验证答案的真假;有人等着看卢七郎的热闹;还有人伸长脖子望向月锦楼的门口——
那里不知何时立了一个郎君,夏日清晨略微干燥的风拂过来,他的衣袖摇曳,如苍穹朗月,圣山谪仙。
“没错!苏家小娘子没有算错!”蹲下身验证的人猛然站起身,手上还拿着枝桠,“百里夫人从哪里找来的弟子!”
卢七郎的脸色已经极为苍白,他的“五”还卡在喉咙里,却再也没有机会念出来。
早知道就出奇题了,但万一,苏绾绾把奇题也答对了呢?
侍女对车夫道:“走吧,小娘子要迟了。”
车夫“哎”了一声,连忙扬起马鞭。
乌辰目睹了全程,此时已经啧啧称奇:“没想到这苏家小娘子竟是天纵之才,郎君,要不要跟上去?”
“不必了。”郁行安注视着苏家马车,“今日有事,晚会儿再去肖家。”
乌辰应好,让小随从牵来郁行安的马。郁行安上了马背,正待离开,乌辰道:“郎君,那拦路的郎君看上去好生眼熟啊。”
“嗯,卢家人。”郁行安垂眸,握住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