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绾的视线挪到墙面上,她盯着白壁丹楹的墙面,等苏敬禾说完,才说:“嗯,阿兄,我先回去了。”
“去吧。”苏敬禾将擦拭月杖的帕子扔到案上,“扶枝,你放心。”
他再次保证了一遍。
过了半月,便是万寿节。圣人五十大寿,在蔷薇苑大宴群臣,苏敬禾问苏绾绾要不要一起去。
苏绾绾说去,苏敬禾揶揄地笑起来。苏绾绾不理他,塞给他一个新打的络子,催他快走。
侍女进来道:“郁家小娘子送了信过来。”
苏绾绾让侍女将信拿来,拆开,原来郁四娘问她万寿节是否入宫,信末悄悄说,阿兄让她帮忙问的,她趁机求阿兄给她放两天假,每日读书太累了,阿兄未允。
苏绾绾回了一封信,她入了宫廷,和众人一同拜贺时,察觉有人注视她。
她转眸一看,见到郁行安坐在圣人身边,视线遥遥望过来。
苏绾绾挪开目光,再过一会儿,转回脑袋时,发现他仍在凝望她。
苏绾绾不再和他对视,拜贺完,坐于偏殿的宴席。乐工和舞伎在殿中表演,满殿的贵女命妇谈笑风生。
苏绾绾坐了一会儿,没看见郁四娘,便与继母郭夫人说了一声,找借口离席。
她经过郎君们所在的正殿时,听见里面袖袍舞动,丝竹之声阵阵。
大裕的高门娘子们通常不在众人面前跳舞,郎君们却有在宴席上趁兴起舞的传统,有时连圣人也会参与。
只是如今的圣人身子孱弱,已许久不曾舞了。他今日也许是身体好转,也许是兴致高昂,苏绾绾经过时,圣人竟然下了台阶,与诸臣同舞。
乐工们更加卖力地吹奏管弦,气氛一时热烈。圣人舞了片刻,竟舞到郁行安身边,示意他一起来舞。,
这叫“打令”,在更遥远的时代,它拥有更繁琐的礼仪和更严谨的规则,被雅致地称为“以舞相属”。打令代表了主人对客人的热情与看重,而在当下的时局,圣人此举的政治含义不言而喻。
苏绾绾清晰地看见众人动作略微停滞的模样。不久后她看见郁行安和众人起舞,那样清雅优美,当他清泽的袖袍舞动起来时,满殿的文武大臣,竟都沦为他的陪衬。
苏绾绾望了一会儿,垂下眼眸,悄悄地走了。
今年圣人兴致好,万寿节将持续一整天。有许多人溜到蔷薇苑的高亭大榭闲聊。苏绾绾坐在一处水榭,天凉了,少有人往此处走,只有宫女给她上了茶点。
迎面的寒风扑过来,天色将晚时,她听见一个小娘子说话的声音。
“妾有一香囊……愿赠郎君。”
时下流行寡妇再嫁,小娘子勇敢地为自己寻觅夫婿也并不罕见。《诗三百》中的“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仍然被视作是一件浪漫之事。
苏绾绾不愿意听别人私事,正好有一丛蔷薇花藤挡住视野,她对宫女打了个手势,意欲离开,转过花藤时,却看见另一人原来是郁行安。
他身量很高,低头望着那小娘子,说道:“小娘子这香囊甚美,赠予他人吧,某已有心上人。”
小娘子泪盈于睫,不像跳渊河偷窥苏绾绾的郎君那样大胆,很快就抹着眼泪走了。
苏绾绾站在原地未动。
郁行安似乎在找什么人,他走过廊庑,转过水榭,很快见到了蔷薇花藤后的苏绾绾。
他的脚步慢下来,像是在细看她,又像是担心这是转瞬即逝的幻觉,但他仍然一步步朝她走来。
书格
水榭旁有两棵参天的梧桐,已掉光了叶子,在寒风中舒展着光秃秃的枝桠。水榭长廊曲折,郁行安走到近前,扫了宫女一眼,宫女识趣地退到不远处。
“冷不冷?”郁行安在苏绾绾身前三步远的地方顿住脚步,望着她问道。
苏绾绾摇头,望了一眼天际,问道:“什么事?”
郁行安从袖中取出一卷画:“绿萼梅画好了。他……礼和听闻我的话,甚是欣喜,若你之后有何想要的画,他都愿意作。”
“嗯。”苏绾绾心跳略微加快,她让侍女接过画卷,却并未展开,侧头看见那个宫女正在收拾桌案上的茶点,却频频偷瞄郁行安。
她说:“天色已晚,我出来这么久,该回去了。”
郁行安应好,陪她走了一小段路,两人的影子合在一起,又在分叉的小径分离。
“前面便是我要去的侧殿了,再会。”苏绾绾道。
“再会。”郁行安望着她,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苏绾绾带着侍女往前走,走了十几步路,回头,发现郁行安仍然望着她。
她走回去,说:“郁知制诰。”
“嗯。你可以唤我郁行安,或者郁二郎,郁二。”
姓氏加排行,再加上“娘”或“郎”的称呼,在大裕是一种时兴且很显尊重的叫法,例如苏绾绾总是唤郁行安的妹妹“郁四娘”。倘若将“娘”或“郎”字都省略了,只唤姓氏加排行,就更显得亲密无间了。
“郁知制诰。”苏绾绾说,“你回去吧,天要黑了,你没有带宫人,回去路上黑黢黢的,仔细摔倒。”
郁行安:“好。”
苏绾绾便走了,她走了几十步路,再回头看,郁行安果然也转身离开。但他走得很慢,夕阳将他的背影拉成长长一条影子。
苏绾绾加快了脚步离开。
万寿节宫宴结束,她回到听竹轩,挥退侍女,展开郁行安赠的画卷。
画中细雪纷纷,一棵绿萼梅傲立在纸上,树干笔直挺拔,花瓣无数,每朵都呈现出不同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