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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恩的手指流畅地在琴键上移动,中规中矩地演奏着乐谱上的音符,在这里的她是严谨的古典音乐家,而不是那个随性的流行音乐界创作人。

约莫十五分鐘的曲子,尤恩一气呵成地弹奏完毕。她侧着头,像等待大人发糖果的小孩。等了许久,却迟迟等不到任何回应。

随着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尤恩的眉头逐渐的往中间靠拢,才终于等来她想要的糖果。

看着开心地拆开糖果包装的尤恩,曲綦琤忍俊不住地说,「你都这么大了,为什么还这么喜欢糖果呢?换别种牌子的糖果还会不高兴。」

「没办法,习惯了。谁叫你第一次上我的课,就拿糖果引诱我。」尤恩快乐地将糖果在嘴里绕着圆圈。

「谁让你小时候孤僻得要命,我进去坐了半个小时,你头都不抬起来看我一眼,口袋里正好有一颗糖果,只好拿来引起你的注意囉。」曲綦琤想起往事,忍不住笑了起来。

陷入回忆之中的,不只有曲綦琤,还有尤恩。她看着曲綦琤的脸,那是一种清丽脱俗,带着古典风雅的美。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她始终觉得曲綦琤的容貌一点都没有改变,还是那个第一次见面时的十九岁女孩。

那个时候的她,刚进入那个家,虽然大家都说是她的家人,她却依然有一种举目无亲的感觉。而从她三岁起,她就不知道怎么笑,更不懂得如何与人交谈,在那个家里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不觉得她是个孤僻的怪胎。

在曲綦琤出现之前,只有那个她名义上的哥哥会来逗她,只是那人逗小孩的技巧实在是太差劲了,尤恩不但笑不出来,还徒然增生了不少厌恶感。最后,哥哥终于肯承认自己在这方面没有天份,于是,找来自己的女朋友,让她担任尤恩的钢琴老师。

那一年,尤恩七岁,才刚要上小学。因为曲綦琤的出现,才让她不致于因为太自闭,以致于进了小学之后的日子太难过。至少,她意识到了,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曲綦琤进入尤恩的生活之后,也走进她的心里。在那时候,尤恩以为曲綦琤是她的,但随着年纪的增长,她才发现,她不过是在享受哥哥施捨给她的一点温暖。曲綦琤不是她的,而是属于哥哥的,可她也无法从哥哥的手中把曲綦琤抢过来,因为哥哥是她在那个家唯一喜欢的人。

她只能在两人外出约会时,厚着脸皮当跟屁虫,走在两人的中间,同时享有两个人的关爱。其中的一份爱,却从来不是她想要的那种,只是她无力改变,唯有如此地痛并快乐着。

等她长大之后,曲綦琤也到了适婚年龄。在她上国中的那一年,家庭成员里多一个大嫂,她不情愿地喊了一声大嫂之后,就再也不喊了,她寧愿喊她曲老师,也不愿让她成为那个名花有主的已婚女人。

在苦撑三年之后,遇到了姜成瑄,她找她加入juliet,还说要过着集宿的生活,她二话不说地便答应了。这是她逃离那个苦闷环境的机会,是在欲望之河里载浮载沉的她仅能搆着的一根浮木。

她把十年来所累积的东西,分次偷渡到宿舍里,放不进宿舍的便扔了。等曲綦琤发现时,尤恩的房间已经被清空了,而尤恩也不再回那个家了。

习惯是种自我强迫性的行为,尤恩踏出那个家的时候,并无法想像没有曲綦琤的日子会如此难熬。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她的曲子里到处都充满着曲綦琤的影子,其中的某个小节,是她和曲綦琤做着玩的曲子的一部份,其中的某句歌词,是她们过去生活的剪影。

于是,在报考大学的时候,尤恩又走到了曲綦琤的身边。只有在学校里,只有在这样一对一的指导课里,曲綦琤可以短暂地完全属于她。即使只有短短的几小时,却能让尤恩打从心底地感激莫名。

她就像住在衣柜里的人,只能隔着衣柜门听着外面的声音,却无法走出衣柜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衣柜就像尤恩的心,那里不大,只够容纳两个人,可是她知道,曲綦琤不会走进衣柜,和她互相依偎。

她们永远是躲在衣柜内和站在衣柜外的两个世界的人。她甚至不敢让曲綦琤知道,在衣柜里的是怎样一个阴暗世界。那不是像曲綦琤这样纯洁的人应该要理解的。

「你在想什么?上我的课还发呆?你小时候可不会这样的。」曲綦琤语带幽怨地说。

尤恩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见风转舵地说,「这几天工作太累了,有个新人歌手一直跟我作对,气死我了。为了她,我还得修改编曲配合她的程度。」

说完之后,彷彿为了验证自己真的很累,不顾这里是学校,竟整个人靠在曲綦琤的身上,软弱无力的样子。

曲綦琤宠溺地拍拍尤恩的脸颊,「听起来好像真的很累啊。」

「就是嘛。」尤恩撅着嘴撒娇着。

「不如你退出演艺圈,回家来吧。你在古典音乐界也能发挥得很好,何必待在那个像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呢?」曲綦琤逮着机会便又开始游说尤恩。

「是哥哥要你这么说的吧?他什么时候才能停止担心我呢?」尤恩坐正了身子,手指在琴键上看似随意流动,弹奏出来的却是莫札特的小星星变奏曲。

「不只是他这么想,我也是如此认为。」曲綦琤的眼神就像节拍器一样坚定。

尤恩沉默地弹着琴,每当曲綦琤开啟这个话题时,尤恩就会变得安静,甚至是自我封闭。她的这种表现,总让曲綦琤不知所措,可又无法不提这件事。

从她为尤恩上第一堂课时,她就知道尤恩是个很有天份的小孩,无论什么乐器到她手上,她都能触类旁通。一首曲子,在曲綦琤弹奏完一次之后,尤恩便能马上跟着弹一遍,完美得就像录音机一样。再让她弹第二遍,她就会加入自己的情感、自己的风格,弹奏出截然不同的曲子,甚至比她示范的更具有丰沛的内涵。

无论是身为古典音乐人的骄傲,或是身为家人对她的期望,曲綦琤都希望尤恩能专心在古典音乐界发展。她始终认为,待在演艺界写那些靡靡之音,对尤恩是种埋没,也是种浪费。

「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听着尤恩同样的曲子又重覆了一遍,曲綦琤气恼地拉下琴盖。

尤恩眼明手快地缩回双手,每次她用弹琴来逃避问题的时候,曲綦琤便会用这样的方式强迫她面对。她看着手錶,欢快地说,「啊。下课了。不担误你下堂课的时间,再见。」

「你给我坐下。」曲綦琤终于露出她内在的刚硬,将尤恩拉着坐下。「我后面的课已经调走了。你可以放心的还我一个小时。」

「调走了?」

「没错。你老是迟到,没有一次能完整的上完三小时的课,所以,我特别把后面的课调走,就是给你留个缓衝。」曲綦琤笑得很诚恳地说。

尤恩眼看逃也逃不掉,只好将曲綦琤的注意力转移到课程内容,拿一堆技巧问题堵住她的嘴,艰难地度过一个小时,总算迎来下课。

「对了。下礼拜。你不要忘了。」尤恩站在门口,回头对曲綦琤说。

曲綦琤拿乐谱在尤恩的头上拍一下说,「你哪一年见我忘了?放心吧。」

听到曲綦琤的回答,尤恩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琴室。下礼拜……那是个存在她们之间行之多年的祕密,只属于她们两人的祕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