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能旁观。
人类最后会被埋在地下,狮子会离开族群独自走向终点,老虎会在无法行走时就地倒下,那么虎鲸呢?虎鲸又是什么样子呢?
两年之后,这个问题得到了解答。
大约是从年初就隐隐有些预感,维多利亚没有带着鲸群去穿越德雷克海峡,而是一路向西行进,绕过新西兰,直奔澳大利亚的西南角。
目的地是布雷默湾。
附近海域是南极鲸群喜欢越冬的地方,也是各种大型须鲸迁徙时的必经之地。
这个介绍没什么特殊之处,全世界可以找出无数个地点顶着这个介绍毫无违和感。非要说的话,它唯一的特殊之处就是得到了莱顿没来由的喜爱。
雄虎鲸一路上都很高兴。
它哼着从其他鲸鱼那里学来的歌,又自己发挥往里面加入了大量座头鲸听了会生气的成分,翻过来倒过去地唱,把海星逗得不停发笑。
当坎蒂丝忍不住嚎啕大哭的时候,它更是打起精神连续做了几个不太标准的腹拍和背拍,边拍边鸣叫,好像时光从没过去过一样。
没人在莱顿身边难过得起来。
安澜深深爱着这位长辈,同时也羡慕着它,如果说有谁能说自己一生都活在幸福快乐之中,从来没有什么烦恼,大概就是莱顿这个样子。
鲸群抵达布雷默湾时天气正好。
这里聚集了300多头虎鲸,其中不乏有曾经和维多利亚鲸群打过交道的家族,各自圈了一小块海域出来当暂栖地,叽叽喳喳地说着旅途中的所见所闻。
时不时还会有方言相通的家族隔着海洋遥遥对话,又因为说了什么好笑的言论引起一片又一片的鸣叫声。
不过虎鲸的快乐很快就被其他动物打碎了。
两头巨大的蓝鲸大摇大摆地从海湾外经过,边巡航边唱着独属于它们的歌。鲸吟声嗡嗡作响,让每头虎鲸都头骨发麻、胸腔震颤。
高声群聊顿时变成了高声叫骂。
在维多利亚鲸群里,莱顿和莉莲也在小声逼逼,这样那样地说着蓝鲸的坏话。
等到海星眼巴巴地凑过去旁听,还试图跟着学,两个长辈又异口同声地进行制止,俨然一副双标嘴脸。
安澜偷偷发笑。
接下来的好几天,鲸群都在这片海域活动。
和往常由维多利亚带队不同,这一次莱顿游在了最前面,它原本的位置被萨沙和闪电取代了,闪电游在最后,萨沙游在侧面。
萨沙的位置和安澜很靠近。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雄虎鲸精神抖擞的状态。
十多年过去,它早已不再如刚刚进入海洋时那么懵懂,成为了一头合格的护卫鲸。它的背鳍也差不多恢复了,只有轻微地偏塌,看不出曾经那样倒伏过。
这多少给了安澜一点慰藉。
每当想到自己挽救了一条生命,无论是当初的金橘也好,后来的萨沙也好,对她来说都是在很多年后想到仍然会微笑的事情。
又过了半个月,鲸群几乎不太游动,而是一天一天在浅滩上晒太阳,偶尔才游到深海去捕猎。
安澜学着椭圆,仰躺在被太阳晒得温热的海水里,耳边都是莱顿数小鱼数量和颜色的声音,它一边数,海星一边附和。
石头是耀眼的白色。
沙子是柔软的黄色。
海水——是一种看不清的颜色。
她的视角在大海之中,无法像人类那样从高空俯瞰大地,也不知道布雷默湾的海水从天空中看去是不是有传说中那么蓝,又是不是真的像一滴泪珠。
据说许多海洋生物都看不到蓝色。
它们一生都生活在浅蓝、蔚蓝、深蓝色的大海里,却对海水的色泽一无所知,每每想到这,安澜总是在想,或许空气也有颜色,只是人类无法看到而已。
想着想着,她就会在睡眠时做起光怪陆离的梦。
莱顿肯定也在做梦。
事实上,这些天它一直在做梦。
安澜能看到它异常摆动的胸鳍和尾巴,每次醒来之后它还会向全家人复述那些稀奇古怪的场景。
有一次它梦到自己变成蓝鲸那么大的虎鲸,很是嘚瑟了一阵子;又有一次它梦到自己变成一条傻乎乎的鲨鱼,吓得嚎啕大哭。
后来有一天早上,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莱顿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转身朝着大海游去。
没有一头虎鲸对此感觉到意外。
安澜觉得自己窥见了海兽一生中最隐秘的部分,知晓了海兽离去时的奥秘。
鲸总是不愿意把灵魂停留在浅滩上的。
它们会听到无声的召唤,朝着那个方向游去。
在深不见底的水域中,灵魂脱出,身体下沉,化为养料,回报着这片被所有海兽深深爱着的蓝色大洋。
一些海兽孤独地沉默地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