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从五头灰狼里站出来一头红棕色的漂亮大狼,从头顶到脸颊两侧长着许多撮深灰近黑的毛发,宛如战士的头盔。
松树场狼群的公狼王嗥叫起来。
它的叫声既不尖锐也不凶戾,反而十分稳重,在稳重之中又带着一些难言的苦涩和悲痛,随后加入进来的其他松树场灰狼也都压着声音,听得安澜心里空落落的。
这哪里是狼嗥,分明是在哭泣。
狼的语言体系不那么复杂精准,她只能把听到的话语当做框架,通过分析往空白处填入更多信息,这才慢慢还原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正如先前推测的那样,另外三头松树场灰狼已经在变故中丧生了,其中甚至还包括它们已经有孕的雌性阿尔法狼,说是毁灭打击也不为过。
这一切都是因为一场不合社交礼节的突袭。
今年冬天冷得特别快,气温一下子就降了下来,许多来不及为过冬做准备的小动物都在这场极寒风暴中遭了殃,稍微抗冻一点的大型动物则纷纷向南方转移,有些原本就在南迁的动物更是多走了一长段距离。
如此一来,北方的日子就难过了。
松树场领地之外有一些稀疏的树林,但更多的是寒冷的苔原,生活在那里的不是像它们这样的森林狼,而是苔原狼。
因为缺少活动范围固定的猎物,那些大狼除了生育时会挖个狼穴,其他时候都在到处游走,往往是鹿群迁徙到哪里,它们就会跟到哪里。
察觉到这会是个非常严酷的冬天后,大量鹿类向着更南边的地方迁徙,也把那些苔原狼带到了从前不会踏足的地带,因为它们生活在不那么丰饶的地区,天性凶猛,立刻给南边带来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一个狼群被往南挤压,就会去挤压在更南边的狼群,然后挤压更多狼群。
乱象四起时,社交习惯就常常会被抛在脑后。
松树场狼群在几天前遭到了一场伏击,伏击它们的正是北边的邻居,三名家庭成员在战斗中死亡,硕果仅存的阿尔法公狼不得不带着狼群向南方退避,把核心领地让给了入侵者。
让它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不合作呢?
多个狼群在冬天集结起来共同生活是常有的事,假如所有这些发生冲突的家庭能稍微有点默契,这次危机下会有多少灰狼幸免于难,它也不会陷入失去配偶的苦痛之中。
不要再有更多冲突了,已经丢下了那么多尸体。
所以合作吧,合作吧,一起度过这个冬天……
在谷地狼群不安的躁动中,松树场狼群的嗥叫声渐渐平息,它们还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其中一头母狼看着有些跛。
两个狼群在山上山下陷入了对峙。
既然入侵者已经说明了情况,也表达了自己的愿望,现在就该轮到领地主人来下决定,思考该怎样处理它们了。
是接过这根橄榄枝,还是露出獠牙?
是结成大群度过冬天,还是独自生活?
这无疑是个会影响将来几个月的决定,如果情势真的严峻至此,甚至可能是个会影响狼群未来走向的重大决定。
普通成员或坐或站,没有一头发出声音,安澜也坐在一旁,假装自己对黑狼尾巴上的长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就连公狼王都只是来回踱步,没有做出任何倾向性表示。
所有灰狼都在等待。
等待着作为作为谷地狼群真正决策者的母狼王发出能够终结一切犹疑的嗥叫声。
这头已经快八岁的老狼感觉到了压力。
从安澜的角度能够看清它微微竖起的背毛,因为思考而不断抓握的脚爪、不断抖动的耳朵,以及正在开合的蕴含了无数生存智慧的明黄色的眼睛。
它沉默地思考着。
那双抖动的耳朵静止下来,前后转动,似乎在聆听什么其他灰狼无法听到的声音,在向见证过无数诞生和死亡的大山询问出路。
但安澜知道它其实已经做出了决定。
因为所有灰狼都明白这会是个多事之冬,而在最寒冷的冬天里,群狼活,独狼死。
同心协力,它们能够猎杀最强壮的鹿群,扳倒最庞大的牛群。
多一份力量,就多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母狼王无疑是睿智的。
在一番斟酌之后,它最终选择了合作。
松树场狼群就这样在领地里住了下来,徘徊在离狼穴不到半公里的树林中,很少嗥叫,也很少玩耍,就像五只沉默而悲伤的幽灵。
高度社会化的动物总是有着高度的同理心。
看到邻居家里遭受重创后的惨状,再联想到去年接连失去家庭成员后的那段低落时期,谷地灰狼抱团抱得更紧了,因为种种原因产生的一些隔阂也渐渐淡去。
公狼王开始像对待亲兄弟那样对待黑狼,胖胖追完兔子之后会扭头让它也来追追自己,十字鼻一改从前的凶戾,不仅对同级成员和颜悦色,连和胆小鬼面对面都摆出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安澜第一次看到这场景时差点被鹿肉噎死。
除了家庭氛围更和睦之外,松树场灰狼的到来还改变了谷地灰狼的生活方式,尤其是其中一部分成员的生活方式。
合作并不意味着融合。
两个狼群加起来一共有三头阿尔法狼,四头贝塔狼,这些高级成员各自管理着各自的狼群,在普通成员发生矛盾时负责缓和关系,在普通成员走得太近时还要反过来保持警惕。
于是安澜的四天轮班变成了两天轮班,并且还是双狼轮班,导致她每隔一天就得撑着眼皮跟同样睡不醒的黑狼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