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去了康复机构,再后来妈妈陪着我去救助中心领养伴侣动物。当时我一眼就爱上了皮皮,我觉得皮皮也爱上了我。”
鹦鹉响亮地鸣叫了一声。
于是苦涩便融化成了某种类似快乐的东西。
那天晚上晏晏久违地做了个梦,他梦到自己坐在熟悉的拼图地垫上,手里托着一颗严丝合缝拼好的核桃,爸爸妈妈和老师们坐在不远处,安安和大黑则蹲在他身边,好奇地探头观察。
你是为了得到幸福才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一个很温柔的声音在说。
如果我能使你在回忆过去的每分每秒时都能露出微笑,而你也能使我的每一段旅程都充满意义,那么我们的缘分合该被写定。
晏晏醒的时候完全不记得这些话了。
但他觉得自己做了个好梦。
安澜对“寿终正寝”这件事没什么执念。
即使掌握着高新科技的人类也无法保证自己能活到自然老死,在大自然中经历风吹雨打的动物们对此就更没有决定权。
不过在努力和一点点运气的帮助下,在所有旅程里她都成功地烧完了生命中最后一星火花,踏过死亡之门时没有留下任何遗憾。
除了这一世。
伴侣动物,长寿种,生活在富贵人家,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的医疗支援,被排除到无限接近于零的非自然死亡因素……
所有关键词都指向了“特别能活”这个唯一结果,至少比野兽能活,可偏偏是这段旅程让她送出了“第一滴血”,破掉了保持至今的“老死记录”。
安澜自己都觉得有点造化弄人。
事情还要从某次到后山去散步讲起。
那时晏晏已经回国定居,小陈又是高兴又是轻松,出门频率骤然提高。因为家里其他两只鹦鹉不怎么乐意出去飞,喜欢散步的其实只有安澜和诺亚,所以小陈总是带着他们俩。
后山没有任何异常。
树木还是那么郁郁葱葱,山路还是那么平坦开阔,空气还是那么清新宜人,小鸟们还是那么喜欢叽叽喳喳。
安澜和诺亚习惯性地每飞一段就站到一棵大树上去歇歇脚,等待两个脚程慢的人类追赶上来,然后再进行下一趟飞行。
他们经过的一棵大树上站着许多小麻雀,其中一些在两只大鸟降落时惊慌失措地飞了起来,另外一些只是扇了扇翅膀,然后就坚定地站在原地。
鹦鹉们在后山闲逛的次数太多了——事实上,他们在全野生环境里闲逛的次数都足够多了,多到能心如止水地对待任何一只野生动物。
安澜和诺亚没有贸然靠近这群圆滚滚的小麻雀,当然也没有做出什么夸张的回避动作,只是平静地站在原地,直到小陈出现在了视野里。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
可就是这短短的五分钟造成了格外严重的后果。
安澜从那天晚上开始就感觉不舒服,脑袋昏昏沉沉像塞了一团棉花,两只眼睛都肿了起来,拉肚子,并且不断地打喷嚏。
小陈觉得可能是感冒了,晏晏看着也觉得像,就祭出了鸽药大法。不过保险起见,他们还是给兽医打电话,请求他连夜往山间别墅来一趟。
一小时后,兽医赶到了现场。
那时安澜已经觉得肺里有火在烧,头痛得像有什么人拿着钉子在往里面钉一样。平时站两只鹦鹉绰绰有余的横木变成了危险的细绳,站在那一直不停地要往下掉,诺亚只能用翅膀死死地把她抵住,帮助她恢复平衡。
小陈和晏晏把两只没出去飞的鹦鹉隔离到了三楼,在过去的一小时里还不断尝试把诺亚弄到二楼去,只是都没有成功。
黑鹦鹉看起来非常焦虑。
有那么一会儿安澜还想跟他开开“天道好轮回这次我先跑路”的玩笑,但他表现得太沮丧了,她还是把这种没心没肺的话咽了下去。
兽医抓着医疗箱冲进门来做检查,他没有花太长时间就找到了答案:原来鹦鹉是在麻雀群里传染了禽流感。
安澜……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几十年来生态复苏,活跃在城市和郊区的鸟类数量直线上升,新的病毒类型也在不断进化,说不定哪只或者哪群就携带有病毒,这次纯粹是她倒霉,正好撞在了枪口上。
禽流感对鹦鹉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因为发病快、传染性强、致死率高,所以一旦中招往往就会介入不及,并且还会一次性把散养在同个空间里的所有鹦鹉统统拖下水,更不用说她中的这种还是特别凶残的类型。
唯一值得庆幸大概只有“不会传染给人类”这件事了,在场的三个两脚兽都很安全,所以现在她还可以得到妥善的照顾和治疗——只是收效胜微罢了。
兽医转过去给诺亚诊治,安澜都不用看就知道他肯定也要倒霉了,就算之前运气好没感染上,刚才在她边上待了那么久也得完蛋。
结果一出来,果然。
两只大鸟对视一眼,同时陷入沉默。
安澜搜肠刮肚地寻找着该说的话,思考着该不该开个玩笑说“怎么也算同年同月同日死了”,或者安慰对方说“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可是满打满算他们也才共同度过了两世时光,谁能为第三世打包票呢?
还有那样的幸运吗?
所以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没有说话,诺亚却像收到了什么信号似的,像过去做过很多次的那样张开了翅膀,安澜倚靠在黑色大鸟的胸膛上,祈祷到天光乍亮,祈祷到失去最后一丝力气,吐出最后一口呼吸。
这次死亡比过去经历过的任何一次都要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