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让开一个位置给她,软软看向她,又看向水面,入侵者雄豹蹲在离他们十几米远的地方,可能是在观望下水捕杀凯门鳄的安全性,此时此刻它也在朝底下看,肌肉绷得非常紧。
一切屏息等待……终结于一个巨大的阴影。
比任何安澜曾在水里见过的东西都要庞大,这个阴影像核潜艇一样朝着水面上的猎物靠近,上升得太过蛮横,以至于身边落下的水流形成了小小的涡旋,它从中间截住了森蚺的身体。
安澜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后仰的动作。
不仅仅是她,诺亚和软软都在往后退,就连站在远处的入侵者雄豹都在往后退,不愿意站在太近的地方直面这种锋芒。
黑凯门鳄的头部露出了水面,接着是前爪,是半个身体,它以不可对抗、不可匹敌的力量将四米多长的森蚺差不多整个举到半空,向左一摔,向右一摔,全程只花了不到两秒钟。
就像水面上卷起了风暴。
在如此高的撞击速度之下,水面和地面没有区别,根本无法提供什么有效的缓冲。当黑凯门鳄再次浮出水面时,安澜看得真真切切——森蚺的皮肉像蜕皮一样、像人类脱长筒袜一样被剥脱了下来,一半已经挂在鳄鱼口中,一半软绵绵地垂在水里。
第二次攻击在片刻之后发生了。
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
重物撞击水面的声音是那么空洞又沉闷,四溅的水花从河面飞起,一路洒到站在岸上的旁观者的脚下,带着浓重的血的气味。森蚺自始至终都没做出什么有价值的反抗,毫无疑问,它的活动能力在第一次撞击中就被解除了,而它的皮肤、血肉、骨骼和内脏则在接下来的撞击中被碾成了碎片。
四只美洲豹敬畏地看着这一幕发生。
因为庞然大物被撕成碎片的画面太过震撼,一直到傍晚他们都提不起什么精神来,只是坚定信念要离岸上的那条“巨龙”远一点,再远一点。
入侵者雄豹当晚睡得史无前例地靠近树洞,但是这回连软软都没做出什么过激反应——谁都不想看到一个同类被那样摧毁,光是想想,身上的骨头好像都痛起来了啊。
【补更】
人们都说改变需要一个契机。
在黑凯门鳄猎杀森蚺的事件之后,入侵者雄豹就得到了这样一个契机,缩小了同领主一家之间的安全社交距离。鳄鱼下水时它会出门狩猎,等鳄鱼回到岸上就开始抱着树洞边的灌木丛不撒手。
安澜和诺亚私底下管这叫脱敏治疗——
当然是针对软软的脱敏治疗。
家里这头年轻雌豹在找回领地时身上受了很重的伤,并且因此对所有雄性同类产生了攻击欲,花了好长时间才做到和诺亚和平共处。
入侵者美洲豹也是一头雄性。
安澜认为软软要是能完全,至少是进一步,脱离敏感状态会是件好事,毕竟在无差别进攻欲背后支撑着的不是正面情绪而是负面情绪,因为害怕受到伤害,所以才要在对方发动进攻之前率先出击,和被虐待过的猫咪对任何人靠近的第一反应是炸毛哈气一个道理。
作为重要的家人,安澜无法容忍这种状况长期持续下去,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率先出击并不总能取得胜利,攻击欲的过度旺盛,尤其是在没有绝对实力优势下的攻击欲,往往会招致毁灭,所以她一直在努力。
现在其实已经比从前好很多了。
从前安澜基本上按不下来软软的进攻欲,对老父亲是那样,对其他徘徊在领地边上的雄豹是那样,对雌性同类和人类都是那样;后来大概是慢慢相信自己安全了,处于家族的支持和保护当中,如果安澜决定用威吓代替战斗,软软只会流露出一点反对情绪。
说到底还是安全感的问题。
面对越来越近的入侵者雄豹,软软表现得比预料中更游刃有余,脱敏治疗似乎卓有成效——在接下来几天里,它甚至意识到了雄豹除了当沙包之外还有其他功能。
它们的第一次接触发生在河岸边。
黑凯门鳄做了一件好事:它没有把森蚺整个吃完,而是吃了一部分,剩下的丢在了河水边的泥地里,随着水位越来越低,露出来的部分就越来越多。这种造福大众的行为吸引了许多食肉动物的注意力,包括美洲豹。
严格意义上并没有猫科动物完全依赖刚刚杀死的猎物存活,既然有摆在地上伸手就能得到的食物,要做的只有防着点到处乱飞的食腐鸟,捕猎就会变成第二选择。
因为森蚺尸体组成的餐桌够大,所以安澜、诺亚和软软占了一边之后入侵者雄豹还可以占据另一边,双方相安无事地凑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然后她就见证了一段黑历史的诞生。
入侵者雄豹吃完饭之后大概是想用河水清洗一下身体,或者只是单纯地想去喝点水然后在碰到水时又变了主意,总之它先是小心翼翼地用猫爪子沾了沾水面,然后把整条前腿都伸进了水里。
事后想来,当它把一条前腿放下去的时候重心本来应该在后面,实际上却不知怎的在前面,所以瞬间就失去平衡,往前栽倒在河水当中。
因为担心水里有鳄鱼,入侵者雄豹一下去就把四条腿划得像风火轮,短时间内就把自己掰回了岸上,好死不死,跳上来的地方正好站着个软软。
这段黑历史后来被诺亚命名为《测水位》,被安澜命名为《孔雀开屏前摇》。
站着吃饭却被一头撞进饭里的软软气得连胡子都翘了起来,咆哮一声就准备上前干架,并且成功往对方脸上糊了两巴掌。入侵者雄豹和先前两猫对峙时一样不停地往后躲,最后镇定地趴了下来。
软软又吼了半天才继续吃饭。
可是就这一个来回的时间,安澜就嗅到了熟悉的配方、熟悉的风味,依稀仿佛记得自己从前也见过类似的场景。
果不其然。
入侵者雄豹——后来被她起名叫黑背,因为它背部中间沿着脊柱排布的斑纹连得很紧,差不多可以被看成一条分隔线样的黑色粗线——很快就展示出了大胆的一面。
晚上在离树洞不远的地方打地铺,白天苏醒就开始尾随、靠近、裂唇嗅,如果没有挨打,就走到哪跟到哪;如果挨打,就重复后退、趴下或者逃跑这一流程;要是闹得太厉害,晚些时候还会带猎物回来分享。
软软有时候看着它,鼻子皱成一团,眼睛半开半闭,表情介于快要中风和非常偏头痛之间 ,但是身体又一动不动,安澜很难判断接下来它会不会突然伸出爪子给对方一拳。
黑背的比在场其他三只美洲豹都要大。
这解释了为什么它能在洪水困境中毫不犹豫地选择最优解趴下示弱,也解释了为什么它能在双方关系缓和后立刻试探另一种可能性,并在求偶过程中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克制。
每当软软发动进攻时——大多数时候这种进攻都会直接把雄豹逼到平台边缘——它的眼睛里总是烧着本能的反击欲,但很难从举动中看出来,因为这种反击欲被小心地控制着,隐藏在镇定之下,从不超过一个特定的程度。
这种镇定是有感染力的。
安澜亲眼看到软软的进攻欲在瓦解,有时候它抬起前爪就是为了象征性地挥舞一下,根本没法造成什么严重的伤害。到后来,它连追逐都懒得追了,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哪怕黑背走到边上坐下,它也就是掀一掀眼皮。
诺亚认为事情的走向整体利大于弊,安澜很难反驳这一点,因为她要看得出来软软的在慢慢走出阴影,而且还能在他们两个去过二人世界时找点乐子干——大多数情况下涉及到“暴力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