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虎念念有词,说着些吉祥的话,他的母亲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肩膀。阿木素来寡言少语,眼下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只是站在一旁,很憨厚地笑着。安澜默默地看,静静地听。此刻她真的希望自己就是神鸟,有传说中的神力,能够给这些可爱的人带去山林的庇护,带去丰收的喜悦和安宁。
第二天早上她离开山村朝家的方向飞去,几个护林员不放心,一路跟到了核心区里。
从这次相遇之后,绿孔雀就此和村民结下了不解之缘。
安澜开始频繁下山蹭饭、玩耍、看热闹,有时还会在村里的大树上蹲着午睡,尾巴垂下去,钓鱼似的钓一些村里的小萝卜头。因为村庄位于山区,平时外人不多,日子过得很宁静,村民们很快就习惯了有一只绿孔雀在附近活动这件事,也没想着要拍照片做宣传,直到几个外出工作的后辈回家探亲。
这下可在社交平台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虽然云省一些景区说是有野生绿孔雀,但它们都生活在深山老林里,除了赶牛赶羊的村民、护林员和徒步登山客之外,普通游客基本上不可能碰到。一时间,多方打听想到村里来旅游度假的游客数量激增,摄影师和研究员们也都蠢蠢欲动。
人多的地方是非多。
村民们一方面为山区环境保护得好感到自豪,一方面又担心来人会惊吓到绿孔雀或者别有用心,于是从村长到小辈齐上阵,在各处贴上了“保护环境”、“注意音量”和“请勿抚摸孔雀”的标语,还主动观察游客们的异常动向,结果在两个月里举报抓获了三名倒买倒卖珍稀保护动物制品的犯罪分子,连州政府都被惊动了。
在这种环境底下,安澜过得十分潇洒滋润,成为了老父亲之外出门最勤快的家庭成员。
她唯一担心的是自己会因为吃得太多从一只仙气四溢的绿孔雀变成一只圆滚滚的肥鸡,于是在不下山的时候越发勤快地练习奔跑和飞行。不仅自己飞,还带着其他几位女士一起飞,让家里四个月大的小鸡崽子们在地面上傻乎乎地跟着跑来跑去。
不愁吃,不愁喝,不愁娱乐,安澜一度认为世界上再没有事能困扰到自己了。
直到某天她下山玩耍时发现村口的田地里种的东西变了,原本种植其他作物的地里种上了成片的豌豆,边上竖着几块牌子,每一块都写着“绿孔雀食源地”,底下贴着绿孔雀的照片。
这照片不知道是哪位“摄影大师”的杰作,每一幅都完美捕捉到了绿孔雀开屏时的景象,而且还是罕见的雌孔雀开屏时的景象——可惜是从后面拍的。
如果主角不是自己,她可能会欣赏一下这肉桂色的飞羽、完美的黑色扇面和蓬松雪白的扇柄。
安澜:“……”
好不容易养那么漂亮的羽毛,为什么不拍正面!
毁灭吧,这无情又残酷的世界!
安澜万万没想到下山一趟还能看到这种几年之内估计都不会倒掉的图片版黑历史,一时间也顾不上为食源地高兴了,只想飞奔回山上栖居。
然而回家也并不那么让人感到快乐。
最开始母亲不习惯她老往外面跑,只要距离稍微一拉远,呼唤的鸣叫声就会响彻山林;可是后来母亲习惯了她不在家的情况,乍一见她蹲在树枝上还愣了好几秒钟。
安澜由此体会到了大学生放假回家的感受。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每天都有贴贴蹭蹭梳理羽毛的亲热待遇,中午可以挤在一根枝条上睡觉,傍晚觅食刨到好吃的虫子,母亲啄两下就会放开,把虫子留给她和其他几只小孔雀吃。
等到第四天,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劲了。
这天母亲逮到了一只褐色的蝴蝶,安澜倒也不是想吃,只是有点好奇,所以第一时间凑近去看。结果喙尖还没碰到地面呢,脑壳上就被轻轻叨了一下。
回头一看,就看到了歪着脑袋的大孔雀。
到这里安澜还有点疑惑,但很快母亲就用咔哒声和往前拱的动作传达了自己的意思——这么大只鸟就不要再跟小孔雀抢食吃了。
冤枉啊!
当时安澜就觉得六月飞雪。
明明她从小就不吃鳞翅类昆虫的,而且这些小孔雀哪里还是“小”孔雀,一个个块头都比红原鸡大三圈,再过几个月说不定都能赶上成年绿孔雀了,根本不需要长辈刨食给它们吃。
大鸟和大猫一样,在有独立生存能力后做出分享食物的行为基本上不是为了供养,而是为了友善、亲近的情感表达。反正都是要表达,为什么只和小的表达,难道大的就不用表达了吗!
安澜虎视眈眈地盯着几个兄弟姐妹。
然而这些小孔雀基本上都是在她的羽翼底下长大的,平时吃饭在一起,睡觉在一起,玩耍在一起,碰到危险时也习惯了跑到她和其他雌孔雀身后去寻求庇护,哪怕她把眼睛瞪出来都不会怕。
三只小的一拥而上,你啄一下,我啄一下,没几下就把可怜的蝴蝶给撕成了碎片,只剩下干巴巴的翅膀无人问津,鳞粉沾得到处都是。
其中一只小孔雀吃没吃到多少,喷嚏倒是打了好几个,委委屈屈地跑过来想要贴贴,结果因为块头太大了,差点撞得安澜眼冒金星。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原谅它。
第五天,情况持续“恶化”。
这天从早上开始母亲就用很奇怪的目光注视着安澜,吃完饭之后也一直歪着脑袋在看,一边看一边估量,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五天过去了她还待在领地核心区里。
中午下了会儿小雨,雨点打在身上有一丝丝凉意,安澜抖抖羽毛,不小心把一大堆水珠抖到了老母亲身上,大孔雀眼睛里立刻出现了非常拟人化的恼(嫌)怒(弃),好像她一下子就变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起来。
安澜:“……”
这日子已经没法过了。
难道是前端时间她活动得太有规律,以至于家里大大小小的孔雀们都习惯了这种规律,骤然打破后就会出现不适应的状况吗?
绝望的安澜只能去自己亲手搭起来的孔雀翎大鸟巢里寻找安慰,想到这只鸟巢是在两脚兽眼皮子底下一点一点建造完成的,而且还是猛禽样式的,肯定会成为专家们的头发毁灭者,她低落的心情才缓和不少。
在山上这一躲就是整整一个月。
夏天最热的时候慢慢过去,时间即将走到金秋时节,安澜再想躲也躲不住了,毕竟又到了孔雀家族一年一度下山“偷菜”的时候。
补饲点并没有被撤走,只是周围的鸟儿越来越多,偶尔还会有其他小动物来抢食,绿孔雀们大概认为山下是片更大的资源地,有利于在入冬前储存能量,于是今年仍然没有改变行程。
一个多月没看到绿孔雀的人类这下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