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知道其他绿孔雀看到它也很不解。
成年孔雀想不通世界上为什么还有喜欢蹲在牛身上消磨时光的同类,每次看到这种其乐融融的画面都会战术后仰;小孔雀们虽然也想不通,但都觉得这只同龄鸟可能有什么特殊绝技,比如能跨物种交流,因此对蕨菜推崇备至,常常跑来用鸣叫声和肢体语言发起社交。
蕨菜很无助。
蕨菜满头雾水。
出于对母亲的绝对信任,它开始在每次“被社交”时跑到安澜身后躲藏,这一躲藏就会带来一长串亚成年和小孔雀,然后是好几个担心幼鸟会跑丢的“慈爱”的母亲,其中当然包括雌孔雀。
这就导致了一个关键等式的形成——
只要蕨菜一边喊妈妈一边往这里跑,安澜就知道自己挨打或者表演迂回躲避挨打的时候要到了,诺亚也知道自己情不自禁看戏然后准备挨打的时候要到了。
养孩子养了半年,做父母的从未觉得这只小孔雀那么猫嫌狗厌过,甚至还对那拉长了的呼唤亲鸟的喵喵声产生了一种发自灵魂的“恐惧”。
当然咯——人类和孔雀的喜悦并不相通。
在绿孔雀们上演一出出大戏时,除了总会莫名受到“迫害”的研究员小曾,村寨里的原住民和不远万里赶到这里看孔雀的游客都很满意,社交平台上发出去的视频照片一打接一打,都不带重样的,硬是把两个家族的绿孔雀都捧出了名。
明明人类很难辨认不同孔雀个体的存在,但看的视频多了,做的表情包多了,一些粉丝竟然也能精准辨认出新视频当中哪只孔雀是哪只,甚至还能如数家珍地说出它们的性格特征,让一心扑在绿孔雀保护事业上的专家组喜出望外。
他们当然也注意到了安澜和雌孔雀之间的“不睦”关系,并且提出了好几种可能性。可能性提得多了,最后终于有专家把目光放到了还在休养的小孔雀身上,赶忙调出当时的监控来比对。
这一比对就破案了。
原来当时在山上阿依还当着人家母亲的面吓唬过这只受伤小孔雀啊,最重要的是,原来吓唬完了两只孔雀还在山上你追我跑“玩耍”了半个钟啊,也难怪人家记仇,两个月过去还记得这件事。
苗老看着录像带,茶叶再次被贡献给了桌面。
但他也意识到幼鸟在情况慢慢稳定的当下的确应该被尽快放归到野外去,以免错过更多只有亲鸟和家族能教导它们的生存技能。
得打个电话,老人家捧着茶杯想,再拖下去说不定网友的“孔雀意难忘”都可以做成一个百集连续剧了啊。
绿孔雀放归是件技术活。
孔雀虽然也有单独活动或者组队活动,但其主要的活动方式还是以家族为单位的,既能扩大危机到来前的警戒范围,又能提高危机发生时的生存几率,总体而言是个没人会拒绝的活动模式。
然而对那些被救护的孔雀来说,它们需要人类分辨出自己所属的家族,掌握这个家族当前的栖息地,还得躲避掠食者的目光、重新被家族成员接纳,其实可以算得上是关卡重重。
安澜协助救护的这只小孔雀是幸运的,因为所属孔雀家族的高关注度、活动范围内红外摄像机的密集分布,在它面前摆着的只有最后一道关卡。
十月中旬,一辆面包车载着小孔雀开到村口。两个人费劲地把笼子拉下车,沿着小路推到食源地附近,然后便打开笼门,掀起了罩布。
安澜和诺亚远远看着,发现这只小孔雀比送去时大了一整圈,走路稍稍有些不平衡,翅膀上还残留着点铅灰色,看着像是曾经用于治疗的材料后来被慢慢蹭掉的样子,总体来说恢复得不错。
应该是嗅到了熟悉的气味,小孔雀还没走出鸟笼就已经在鸣叫了,那声音显得有点凄切,还有点说不上来的小心翼翼,似乎担忧曾经的家人已经把它忘记了,担忧它们会躲藏起来,不会现身。
恐怕过去三个月这种呼唤就是它的日常活动吧,正是因为一次次呼唤都得不到回答,小孔雀才认为自己已经和亲鸟和家族彻底失散了。
可是这一次,它当然会得到回应。
在两脚兽离开后,树林中等得心急如焚的绿孔雀们飞快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用拉长的叫声做回应,一声比一声响亮,一声比一声殷切。
在孔雀的语言当中,这个固定的鸣叫声本就是呼喊家族成员用的,通常还是呼唤年纪较小、需要被保护的幼鸟,就连安澜听在耳中都觉得熟悉,有种本能地想要靠近的冲动,更别说和父母阔别已有三个月的幼鸟了。
小孔雀就像一支离弦的箭一样从笼子里狂奔出去,因为拖着因为伤病长期没有自在舒展的羽翼,跑动时还有些一瘸一拐、重心不稳,但这稍显扭曲的姿态并不妨碍它跑出了一生当中可能是最快的速度。
安澜在食源地边上看着,忍不住和诺亚感叹:要不是翅膀受伤很难平衡着力,按照它扑腾的用力程度,或许都要歪打正着地飞起来了。
一群大鸟迅速围住了幼鸟,整天和她闹别扭的雌孔雀这会儿连看都没工夫往食源地里看一眼,视线就跟黏在了孩子身上一样。
接下来半个月,绿孔雀家族从村寨里消失了。
安澜猜测这是因为幼鸟的回归让他们又想起了之前被两脚兽“夺走”孩子时的恐惧,尽管这段时间没有感受到什么威胁,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那股涌起的畏惧之心不是这么容易被消除的。
这样也挺好。
随着林区重建和保护工作的深入化、补饲点规划的科学化、红外监控设备的密集化和护林员的专业化,大多数野生绿孔雀都能过上快乐的、无忧无虑的生活,不再像数年前那样流离失所。
她自己都选择待在让自己感到舒服的“栖息地”里,当然不可能强迫其他同类待在让它们不舒服的地方,也根本没有那个必要。
然而就在安澜以为今年秋天不会再看到绿孔雀家族时,十一月上旬,她再次在食源地看到了孔雀活动的踪迹,并且在林区听到了熟悉的鸣叫声。
这个时间点卡得有点离奇。
按照常规,老父亲在十一月时应该已经带着家族回到山林深处准备越冬了才对。
单纯从环境温度考量,在土掌房群落里越冬温度是最舒适的,紧接着就是在阳光直射、风速小的山林深处,徘徊在树林边缘绝对是最不舒服的。
楚州气候宜人,但冬季也会下雪,偶尔还会有鹅毛大雪,要是没有树林保护,成年孔雀尚且难扛,更何况羽毛没那么丰满的小孔雀。
而且冬天大家都觅食困难,补饲点边上围绕着各种鸟类和中小型啮齿动物,不说别的,红原鸡家族就是“心腹大患”,地盘还是要保一保的。
安澜和诺亚都对老父亲的决定表示不解。
其中又以诺亚为最——他和雄孔雀碰面的机会很少,总是默契地相互回避,但偶尔也有伴侣看着孩子看着不得不打的时候,不仅要打还得打出风度、打出水平,边打边保护羽毛,尤其是尾巴上的覆羽,很考验人。
以往雌孔雀穷追不舍,还有安澜陪他在烦恼,现在小孔雀一回归,雌孔雀心情大好,问题似乎都要解决了,将来就只有他一个人在烦恼了啊!
真叫孔雀直发愁,愁来愁去愁秃头。
诺亚的这点小心思没能逃过安澜的眼睛,她嘴上安慰自家伴侣“没事没事实在不行还可以跑”,心里想的却是“打起来打起来”,“打凶点打凶点”,可以说是深得家族真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