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
豁耳斑鬣狗说实话没想到事态会这样发展。
在它看来这应该只是一次再常规不过的“教学环节”,发现相对低位者的幼崽、带着孩子欺压这些幼崽、向孩子展示警告、欺压、威逼和惩戒的详细步骤,顺便接受接受低位者的臣服。
问题在于——对方好像不肯臣服。
这就有点丢脸了。
兴致勃勃地带着小孩上门找事,结果被狠狠地下了面子,不仅如此,它们所在的地方还是巢区,是氏族成员活动最频繁的区域,一场属于高位者的社交失利势必会引起来自各方的关注。
斑鬣狗对冲突有着极为灵敏的嗅觉。
它们就好像天生有能力辨别出空气中涌动的不安因子一样,总能在激战来临前听到渺不可闻的序曲,并且准确判断出这场战斗是值得一看还是不值一提。
此刻已经有许多斑鬣狗停下了玩耍、教子等诸多工作,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地朝场中张望,那如有实质的眼神在对峙者身上逡巡,明明处于炎热的旱季,却无端带给人一种森冷的感觉。
这些目光里缺少了最关键的几束。
安澜在发起对抗前就注意过场外的局势。
这天早上希波联盟和坏女孩联盟时一起外出的,猎场也都选在大水塘附近。那里聚集着许多水羚羊,因为水位不断下降,狩猎难度也跟着降低,是很合适的开饭地点。
希波联盟开饭就意味着黑鬃联盟也开饭了。
新任女王在继位后基本不再自行狩猎,食用的都是其他联盟杀死的猎物,或者从其他掠食者那里抢夺来的猎物,把大部分心力都花在了巡视领地和繁衍后代上——同为公主,黑鬃的女儿和希波资质差距实在有点大,应该是因为前两年一直被统治者联盟压着,养成了较为弱势的性格,怎么扶都扶不起来。
两个最大的联盟都不在巢区,目前地位最高的斑鬣狗就变成了断尾和褐斑。
前者向来明哲保身,不会轻易下场拉架;后者放在人类世界里就是个斗兽场爱好者,之前因为联盟成员想杀幼发泄却被黑鬃压制的事已经很不高兴了,现在看到巢区里有流血冲突,它看戏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出面多管闲事。
尊严掌握在自己手中。
安澜知道这一点,豁耳斑鬣狗也知道这一点。
一方需要保护幼崽、需要通过一场堂堂正正的战斗来首次确立自己的地位;一方则需要维护自己高位者的威风,需要在幼崽、在血亲、在其他氏族成员面前确保地位不失。
战斗一触即发!
安澜虽然还是第一次在斑鬣狗的身体里进行生死搏斗,但她到底有着许多个世界的内战经验,尤其是有着各方面都和斑鬣狗稍微有点相似的狼群战争的经验,而且还受过坏女孩很长一段时间的特训,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架势来迎接打斗。
她将整个身体的重心向后移转,前肢轻轻撑在土地上,脑袋低垂,耳朵竖起,眼睛死死盯着对手的肢体活动,判断着最合适的进攻时机。
然而豁耳斑鬣狗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扑上来,恰恰相反,它竟然昂首阔步地朝前走了一段距离,眼睛里闪烁着傲慢的光,仿佛还想端一下自己作为年轻的高位者该有的架子。
走到距离安澜约三米远的地方,豁耳斑鬣狗直直站定,抬起脑袋,牵高音调,发出了一阵又一阵极为尖锐的啸叫声,那声音像锯木头般刺耳,警告着对手——“现在臣服还来得及”。
听到这昭示着流血冲突的警告声,附近几个洞穴里的幼崽都畏畏缩缩地躲了回去,连带着看护洞穴的母兽们都跟着一起钻了进去。雄性斑鬣狗躲得更远,低位者们自发离开,走到空地上、草丛边、大树下,端坐着,注视着,窃窃私语着。
下一秒,闲谈的声音骤然变大。
安澜懒得听豁耳斑鬣狗继续放什么没用的狠话,既然对方不攻过来,她就准备用武力手段终止这些刺耳的碎碎念。这么想着,她抖了抖身上的皮毛,像离弦的箭一样朝着对方扑了过去。
这一扑扑得毫无保留。
安澜几乎没有和追击者进行过正面对抗,判断实力基本依靠的是观察硬件和观察战绩这两种手段。同龄或者近乎同龄的成员当中,要是希波和其他三、四只强手上来叫阵,她会表现得更谨慎一些,然而面对的是豁耳斑鬣狗……她觉得没有什么试探的必要。
事实也的确如此。
强健的体魄带来强大的力量,再加上以动制静的冲力,安澜在双方碰撞的第一时间就实打实地用肩胛将对手顶得失去平衡,踉跄着倒退了数步。
豁耳斑鬣狗意识到自己的警告没有被放在心上,同时意识到自己正在遭到一个低位者可以发出的最高层次的挑衅,但它没有立刻勃然大怒,因为在它看来刚才的失利是因为自己没有提高防备,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对手自己的损失。
于是,在被撞了一下之后,它对外露出的表情却在诉说着跃跃欲试、蠢蠢欲动。豁耳斑鬣狗龇出森白的牙刀,就像亮出了两排圆锥形的钻头,连退三步站稳之后,它返身一拧,张着大嘴就朝安澜的脖子杀了过来。
这个进攻姿态再眼熟没有了,熟悉到安澜一见着这种场面马上就被拉回了自己最“惨烈”的记忆当中——作为斑鬣狗界的体术大师,坏女孩在训练几名后辈时毫不留情,每次都会祭出最凶蛮的招数。
在最早那些积累的学习经历当中,安澜每次都会被坏女孩顶得直接失去平衡,然后在既需要强大力量又需要精细操作的周旋战中露出空隙,被对方的牙刀撕扯脖子,留下一个又一个血洞。
至今为止她浑身上下的皮毛长得最糙的地方就是脖子,明明斑鬣狗长这么长这么粗壮的脖子是用来杀死猎物的,是用来提高力量的,放在她身上就好像是因为用来纪念挨打次数的墙面不够长,所以搞了个终极加长版本。
用鲜血支付的学费,现在总算得到了回报。
挨过那么多次闪电袭击,安澜总结出了一套应对飞扑最好的招数——
不能躲,不能跑,因为距离太近,一旦形成“一个跑一个追”的局面再想回头迎战就会很困难,转身的那段时间足够对方对脖子和脊背发动数次进攻。
所以必须要迎难而上!
顶着血盆大口,安澜做了今天的第二次冲撞。
旱季干热的风在耳边呼呼回响,一瞬间,其他斑鬣狗的气味仿佛都远去了,整个场地里只留下了她自己和她的对手,整个视线范围当中只剩下了豁耳斑鬣狗肢体动作上露出的空隙。
两秒钟后,星球撞上了星球。
这一下就足够看出双方的体重差距。
安澜不仅稳稳地扛住了对方,甚至还反过去撞退了对方,她对豁耳斑鬣狗投来的惊异的视线视若不见,只将四爪用力抓进地面,使出浑身解数向对方施压,希望再次让对方失去平衡。
两只斑鬣狗由此进入了力量比拼的环节,尽管皮毛已经贴着皮毛,牙刀已经挨着牙刀,但一时半会儿谁也奈何不了谁,只能在原地不断打着转,相互交换位置。
成年斑鬣狗可以机动,幼崽却无计可施。
从战斗伊始就陷入无边惊惧当中的豁耳幼崽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在两座大山脚下寻找着不存在的出路,放在钢铁森林里,它便像是科幻电影中常常详细描写的在巨兽战场里奔逃的人类,随时随地都有被踩踏、被撞飞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