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好在事物都有两面性,危机给王座带来烦恼,也给王座带来了一个“阅兵”的机会,让安澜看清楚了哪些氏族成员立场更坚定,也看清楚了新加入的成员能不能被倚重。
尼娅娜的表现说明它值得更高的信任,狐狸和蜜獾也都证明了自己,但是让人最惊讶的还要数硕果仅存的那一名先代盟臣。
这只雌兽曾经被折断过两条腿,有赖于安澜的照顾和保护才侥幸存活,或许是因为它始终记得这一份恩情,在驱逐发生时对所有迟疑和质疑的个体都龇牙咧嘴,甚至多次在黑鬃斑鬣狗还在静观其变时站出来说话,全然一副想明白也豁出去了的样子。
有了这些得力助手帮忙,安澜很快就把巢区里的窃窃私语压了下去,但对另一个“问题”的讨论就是她无论多努力都压不下去的了——
那只被收养的幼崽该怎么办?
低位者的后代,失去母亲,竟然反过头来一步登天,瞬间成为了统治者联盟的一员。
当初还有氏族成员想着圆耳朵大概不会忍气吞声,没想到人家虽然很不高兴自己“被糊涂”,但喂着喂着也喂习惯了,再加上不是自己独自在看护幼崽,最后竟然真的把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这还能得了?!
本来有一部分成员因为安澜把母女分开的行为和莫名驱逐氏族成员的行为和她有了距离感,她还想着这也不是坏事,因为一味的温和对斑鬣狗来说没有用,最后总归要回到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的策略中来,结果有了幼崽被接纳这回事的,走远的成员们不但贴了回来,还贴得更紧了。
忽然之间,空地就变成了从高位者到低位者都喜欢的休闲场所。
以往成年斑鬣狗们都是找个角落和联盟坐在一起,现在它们虽然还坐在边上没错,却会鼓励幼崽和亚成年们往场地中间跑,尤其是往女王安坐着的地方跑,就跟搭了个移动戏台没什么两样。
安澜一走神的功夫,眼皮底下全是在确定地位或者嬉戏打闹的幼崽,而且这些小家伙好像还都变得……壮实了许多?
仔细想想也不是不合理。
因为巢区禁止严重伤害,所以各个年龄段的幼崽都无法使用致命威胁来迅速确立优势,必须经过多次的、绝对的、压倒性的优势才能做到同样的程度。再加上现在统治者协同狩猎,安澜又凭借着自己对狮子的了解多次规避危险,确保低位母兽有足够的时间进食,不缺营养,母兽们喂得更多,幼崽们也吃得更多,看起来就更加健壮。
南部氏族在旱季也的确只需要避开狮子了,除了狮子,其他竞争者都得担心被抢食。
不过要不怎么说事情都是经不起念的呢。
就在她感慨已经很久没碰到过狮子带来的麻烦之后没多久,狩猎队就脸对脸见到了横河狮群。
那天凌晨罕见地飘了几星小雨。
因为白天从花豹手里抢过一次食物,夜里狮子们又叫得很热闹,所以南部氏族大部队留在了巢区,有的舔伤口,有的教导幼崽,有的守着同伴睡大觉,并没有外出寻觅狩猎机会。
空地中央,两只幼崽正在拿脑袋顶牛。
其中一只大概有十一周大了,身上的皮毛正在慢慢褪色,眼睛里的神采也从懵懂变得跃跃欲试,对于这个年纪来说,它好像好些过于抽条了,以至于走起路来都有点轻微的不协调;另一只相对小些,一对比就显得格外滚圆,但这并不妨碍它和“姐姐”一起成为巢区的焦点角色。
两名“公主”在氏族成员的注视中你追我赶地跑过了金合欢树,正躺在树下乘凉的黑鬃斑鬣狗险些被踩着,豁然抬头,瞄了一眼,又瞄了一眼,最后烦恼地翻了个身,试图把耳朵按进鬃毛里去。
太阳在地平线上拉了一道金色的细线。
焦黄的草浪于此光辉中摇晃,远远的传来了冕鹤的鸣叫声,可能是发现有一只胡狼正在靠近它们的雏鸟,也可能单纯是找到了一坨值得翻找的斑马粪便,总之,那声音振动空气,盖过了同时打鼾的呼噜呼噜,也盖过了幼崽们告状的呜嘤呜嘤,一股脑儿地钻进了黑鬃的耳朵。
这下是不可能再睡着的了。
其他氏族成员也睡不太着,鬣狗女王从废弃洞穴探出脑袋,懒洋洋地嗅闻了一会儿,辨别着晨风带来的讯息,大概是闻到了什么好东西,它站起身来,抖抖皮毛,发出了召集的命令。
整个巢区就在这低沉的吼叫声当中“活”了过来。
坐在车上的里德一手抓着三明治,一手急着去抓方向盘,边上还在打哈欠的凯恩虎躯一震,就像数学课上被逮到的学生一样猛然惊醒了过来,赶忙也低头在坐垫底下到处翻找自己的记录笔。
今天的计划本来是先确定南部氏族核心成员的安危,然后一路东进去寻找希波氏族,但摄影师们对这些斑鬣狗太了解了,光看这动态就知道接下来肯定是狩猎场合,而在非洲大草原上,没有一个摄影师会愿意错过拍摄狩猎的机会——事后复盘时,他们也庆幸自己跟去了猎场。
横河雄狮是突然杀到的。
从鬣狗群把目标水牛从牛群里分隔出来,到将其拖带在地,再到开始按照等级次序大快朵颐,整个过程当中无论斑鬣狗还是两脚兽都没发现任何伏击的迹象,里德本人甚至还下了车,站在距离鬣狗群约三十米的地方拍摄进食场景。
下一秒钟,一头雄狮就从高草丛里飞扑了出来。
它的体格看上去几乎是附近斑鬣狗的数倍大,压在后者头上仿佛一座遮天蔽日的山,站得最近的南部氏族成员毫无防备,当即被伏击者扑倒在地,直到对方撞上水牛的尸体才停下翻滚。
里德说实话没看清楚被扑倒的是谁。
三十米距离对狮子和斑鬣狗来说都根本算不上什么距离,再加上还有食物和战斗的双重血腥刺激,他必须立刻撤回车上才不至于陷入危险,全凭职业素养在后撤时扛着相机继续拍摄。
倒是原本就坐在车上的凯恩看得很清楚——被袭击者毛色暗淡,尾部光秃,是南部氏族中地位最高的核心成员之一;而袭击者有着一头蓬乱的鬃毛,脸颊上还有十字型的疤,应该是最近接手横河狮群的流浪雄狮三兄弟中的老大。
几乎在狮子现身的第一时间,所有在场的斑鬣狗都尾巴倒竖,摆出一个在威慑场合或者情绪格外激动的场合才会有的造型,从侧面看就好像一束束被压弯的稻穗。因为站得较近而险些被扑的其他几名成员更是已经啸叫了起来,一边后退,一边冲危险源龇出牙刀。
很快,猎物尸体边就出现了一片真空区。
地主雄狮就站在这片区域里用力锁着敌人,试图折断它的脊柱。尽管被制住要害,倒了大霉的斑鬣狗仍然在奋力挣扎,不愿意束手就擒。
“真是凶险!”
里德跳上车,飞快地关上了车门。
“吓了我一跳。”凯恩也皱起眉头,“谁能想到狮子会从草丛里出来呢?而且还直奔正在吃饭的斑鬣狗?他可能以为那是女王,老兄,我是说,人人都知道伯茨三兄弟对竞争者冷酷无情。”
他说“人人都知道”,的确没有说错。
接手横河狮群的波茨雄狮今年五岁,这是三兄弟开始流浪后第一次打下属于自己的领地,出于兴奋也好,出于珍惜也好,它们在过去几天内表现得格外活跃,恨不得把所有可能造成威胁的对象都去犁一遍。
希波氏族一只四个月大的幼崽被折断了脊柱,这起袭击被工作人员定义为排除竞争行为,因为地主雄狮从头到尾就咬了一口,然后看着它死去,半块肉都没有动;
活跃在水源附近的三色犬群遭到了不留情的驱逐,一些被赡养着的老年个体没有挺过这一遭,和其他病弱的、残疾的个体一起成了狮口下的亡魂;
即使是胡狼这种到处都吃得开的“战地记者”也没有讨到好处,因为看到地主雄狮趴卧着就过于自信,误以为对方心情不错,没想到对方一秒暴起,直接锁喉,到死都没想明白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