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节(1/2)

希波站在水塘边,多少有些出神。

大约在半小时之前,斑鬣狗遇到危险时发出的求援声响彻草原,也传到了正在东部边界徘徊的年轻女王耳中,而它立刻知道自己苦苦等待许久的机会已经到来了。

求援意味着南部氏族会被分成两个部分。

因为声音来自季节性猎场,极大可能是北部氏族再次入侵,为了解救被困者,也为了保卫领地,南部氏族无论如何都得派出一部分精英战力;

但是这个时节又还不到猎物群大举回迁的时候,按照常理推断,越过领地边界线的一定不是北部氏族大群,而是狩猎队,或者规模不大的试探小队,所以女王不会把全部成员都带离巢区。

希波把自己的氏族经营得很不错,这些年养大了不少亚成年,也接纳了一些流浪个体,但即使如此,氏族在个体数量上仍然只有南部的一半。

这个战斗力总数不足以支撑它去掺和大团对冲,但要是南部大团因为某些原因被拆成了两半,并且它带着主战力可以压制其中一半,然后获得一张和现任女王正面较量的门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今夜,希波就等到了这样一个机会。

今夜,似乎连草原上的天气都在帮它的忙。

从傍晚开始就隐隐约约飘着一点小雨,但在云朵没有笼罩的地方,星空显得尤为明亮。借着一股西北风带来的便利,希波氏族非常顺利地进入了南部氏族腹地,距离核心区域只有一步之遥。

这时风向有所转变,然而小雨把土地打出了一些泥腥味,水塘里又翻着一些沉底的臭味,要不是正正撞上了一只长毛期幼崽,估计对手都得等到它们突入空地才会发现异样。

说实话,希波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这只幼崽,故地重游使它心里五味杂陈。

自从决心自立门户之后,希波以为自己能把过去种种都抛在脑后,一心去创造将未来的辉煌。可是这些念头在它看到面前熟悉的水塘、远处光秃秃的空地和那棵孤零零的金合欢树时,就瞬间碎成了一千片、一万片。

离它不到三米远的地方有一道小土沟。

希波记得自己以前很喜欢趴卧在沟底,借助隆起的边沿遮挡身形,竖着耳朵倾听往来者的脚步声,然后闪电出击,将毫无防备接近这里的氏族成员撞翻在地。

大部分时候,经过这里的都是些亚成年,或者喜欢往外围跑的雄性和低位雌性,没有一个敢在巢区附近对王储龇牙咧嘴,于是它这一招屡试不爽,玩得多了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世界之王。

某次它照旧蹲下,想故技重施,吓一吓路经这里的倒霉蛋,那天跟着来凑热闹的同伴赶在它之前就扑了出去,旋即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希波看到的是泥土,嗅到的是泥土,全然不觉上面发生了什么事,便按原计划做了一个非常漂亮的高跃。

这一跳,就直挺挺地跳到了母亲身上。

仗着自己受宠,希波还想继续玩,结果被面无表情的鬣狗女王惩罚性地咬了一口耳朵,紧接着又换口咬住后颈。这个年纪早就不是咬住命运的后颈皮能抓起来的了,当女王开始折返时,简直是拖着它在地上摩擦,让小王储丢脸得哇哇大叫。

时光匆匆流逝,母亲早已远行,玩伴也已不在,公主希波变成了希波女王,可这道天天被雨打风吹日晒的小土沟却不知怎的还和过去一般模样。

希波看着它,看到的都是回忆的闪回。

彼时它是天之骄子,是所有斑鬣狗视线的焦点,总是带着自己的王室小团体,大笑着跃过洞穴入口处的护崽母兽,在空地上嬉戏,在水塘边奔跑,那样的年轻气盛,那样的放荡不羁。

现在——现在它依旧“年轻”。

七岁对斑鬣狗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年纪,可仔细想想,却已经快和黑鬃斑鬣狗篡位时一样大了,有了自己的子辈,甚至今年还添了孙辈,有时看着那些幼崽在巢区里玩耍,它总会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苍老和疲惫。

流浪生活到底给希波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也给当初它带走的追随者们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对这些斑鬣狗来说,西南巢区是一个充满了快乐记忆和悲伤回忆的地方,一个失落了的秘境。

狐死尚且首丘,代马尚且依风,狮子在年迈时也总会奔向自己降生的地方,宁愿死在通往故土的旅途上,斑鬣狗当然也会在巅峰期即将过去时想起家乡的风景。

但和那些追随者不同的是,希波既不准备用一生时间来缅怀过去,也不认为自己带领的氏族在南部氏族面前全无机会,事实上,它也成功地杀伤杀死了许多敌对者。

母亲曾经告诉过它——血脉、联盟、牙刀和利爪是强大的武器,但在这些东西之外,还需要有对时机的把握、对局势的正确分析,需要有足够坚定的意志,坚定到能够面对任何风雨的冲击。

在非洲大草原上,永远都有王朝。

但在非洲大草原上,没有永远的王朝。

三岁时,它用最惨烈的方式明白了这个道理,此后数年,它也不断深化着对这个道理的理解,而今天,是时候付出全部,去夺回曾经属于那顶宝冠,去夺回那属于自己的荣耀了!

希波强压思绪,回过神来,一眼就看到了队伍前端那只被重重包围了的南部氏族长毛期幼崽,也看到了在被喝止前咬它咬得最凶的那名“同伴”。

这名“同伴”是后来加入氏族的流浪者,因为性格不合,希波一向不太待见对方,之所以接纳它是因为相信它在关键时刻能够派上用场。

此时此刻,在场所有斑鬣狗中除了希波自己,最心绪复杂、最坐立不安,但也最有可能和它共情的,大概也就只有眼前这只壮年雌兽了。

它的名字……叫做卷尾。

如果说希波曾经辉煌过,是因为意外才和王座失之交臂,那么卷尾就是自始至终没有接近过王座,哪怕在它名正言顺做成继承人的时候,也只不过是占了一个名头,没有几个氏族成员会认为它有这个机会去最终登上至高的宝座。

在那次鲜血飞溅的发泄之后,卷尾逃离了巢区。

起初它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给王朝带来什么样的严重影响——或者说它知道,大概能猜到,但是已经自顾不暇,也太过混乱,甚至还隐隐约约抱着点对母亲的报复心理,没有能力去考虑这些可能会发生的影响。

有五个月时间,卷尾在贫瘠的西部领地游荡。

过去在巢区再怎么受欺负,至少能捡点肉吃,现在自己独自在外,才发现生存是件那么艰难的事。无忧无虑被养大的卷尾害怕争斗,在体型远远压制了对方的情况下都不敢去和猎豹抢食,稍微被挠一爪子就踉跄着后退。

连猎豹都打不过,又怎么可能去挑战其他更强大的掠食者呢?

卷尾由此过上了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运气好时能碰到心情还不错的“厨子”,愿意和它分享食物;运气稍微差些时,能碰到易于捕捉的猎物;但运气这种东西不是说有就有的,大部分时候,它都处于一种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状态当中。

在饿得快要死去的时候,它趴在河边,吃着一具河马尸体上烂到连秃鹫都不会再去撕的腐肉,那些肉基本上快烂成了汤,吃进嘴里就像旱季被晒干的水塘底下的污泥,臭不可闻,酸涩难当,可是它没有办法,只能一点一点地往下吞咽。

也是在这一天,卷尾终于陷入了绝望。

一直以来,它最大的愿望就是活着:被冒犯时忍气吞声宁愿折损王储地位的尊严也要苟且偷生;在领地战争中做一个逃兵也要苟且偷生;在沦为惩罚对象、被不断针对时,宁愿和雄性站在水里抢食也要苟且偷生……现在眼看着要走上绝境,怎么能让它不绝望呢?

然而,即使到了这份上,它仍然没有意识到怯懦的性格是自己生存的最大阻碍,反而在后悔,后悔当初不应该站出来“维护自己的尊严”,顶着盟臣杀死了幼妹,否则现在也不会在外面流浪。

颠沛流离的生活并没有使卷尾变得更加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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