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随的王在战斗中逝去,又没有留下任何后代;同伴早就已经不在,剩下的后辈又并不亲近;当年决心要报的仇也在这场战斗里了解,仇人死得干净利落,就连遗骸都永远地留在了巢区里。
那么……还剩下什么呢?
好像那口一直撑着的气终于消散了一样,过去总让安澜感慨其生命力强盛的先代盟臣在很短一段时间里就瘦成了皮包骨,紧接着,连进食都变得困难——它自己好像也不是特别想进食,每天都是在平静地拖着时间。
后来有一天,安澜坐在水塘边回忆往事时,这位老盟臣拖着腿加入了她。
它久久、久久地凝望着水面,然后阖上双眼,感受着抚摸过面颊的微风。那股柔和的风绕过两只雌兽,轻灵地跃向天空,老盟臣猛地弹动了一下,好像想要往前追,又因为受限于这具腐朽又残缺的身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迅速远去。
在那个瞬间,安澜已经有了某种预感。
这位老盟臣最终死在了黑鬃女王逝去之后的第三周。
至此,无限辉煌过的黑鬃联盟彻底烟消云散,而那些曾经叱咤风云的前辈们终究是死的死,伤的伤,退居二线的退居二线,慢慢地退出了历史舞台,安澜再环顾四周时,目所能及处,最吸引眼球的,都是那些跃跃欲试的年轻人了。
安澜一直密切关注着后辈们的成长。
在过去这场领地护卫战中,壮壮可以说表现得是相当亮眼,不仅准确判断了局势,采纳建议做出了正确的决定,而且还在行动时合理发挥身份的作用,压住了摇摆不定的小断尾——当然了,这一切也离不开跳跳的大力协助。
狩猎队中的其他年轻斑鬣狗也发挥抢眼。
小断尾一开始有些冒进,后来又有点犹疑,但它的性格就是那样,做什么决定都没法立刻下定决心,非得等到形势不容许它再摇摆时才会真正豁出去,最后也算敢打敢冲、调度得当;
橡树子是安澜自己很看好的后辈,刚一岁龄时就有了许多斑鬣狗两岁龄才有的体格,连母兽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喂出来的,现在长到岁龄,对抗强度进一步增加,本次战斗中以一己之力勉强顶住了两头壮年雌兽的冲击,可以说潜力无限。
比较可惜的是因芭没有救回来。
以壮壮当时上前施救的决心和勇气,说不定真能赢得因芭的忠诚,在接下来的几个狩猎里季如虎添翼,不断累积名望,取得独立地位,在成年雌兽中站稳脚跟。可是现在因芭没了,相当于少了一名狩猎主力,这条路就会变得有点难走。
还有一个很让人叹惋的损失是小南瓜。
这只年轻雌兽本来五角星唯一还活着的孩子,结果母女俩一个在旱季命丧狮口,一个在雨季死于领地冲突,等于把这条血脉分支直接断绝了。
角斑鬣狗怎么想暂且不去管它,至少箭标表现得尤为恼火,一方面责备自己驰援得还不够及时,一方面又有点埋怨当时参与追猎的其他氏族成员,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对它们横眉冷对。
壮壮和跳跳背靠王座,在安澜在场时,箭标碍于地位不得不挤出带点好脸色来,但只要安澜一转身,或者不在巢区,两个年轻人就会感受到“狂风暴雨”是什么滋味。
不过,怎么说呢?
箭标本来也只对女王低过头。
安澜常常担心她要是发生什么不测,后辈们要怎么镇住这头傲慢又凶悍的猛兽,尤其现在巢区里难以驯服的还不只箭标一个,被它招募进来的上校和猫眼都是这个调调。
圆耳朵幼崽的成长性尚未可知,至少现在的壮壮肯定不行,联盟、战力、心智和经验都差一截,问题的关键在于——它似乎认为自己可以。
说实话,安澜一开始没看出来壮壮的状态有点飘:失去同伴的悲痛让王室小团体很是伤心低迷了,与此同时,跳跳因为又经历了一次生死劫变得更加沉稳,原本脾气温吞的橡树子也性格大变,反倒把壮壮的些微异常衬得不那么起眼了。
还是等它们从悲痛中走出来之后,安澜才留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无论是对待年长者还是年幼者,壮壮的态度都和从前截然不同。
首先,它尝试“做决定”的次数变多了。
这一点放在带着王室小团体外出狩猎时还算正常,偶尔碰到断尾联盟也尚能接受——小断尾总是选择不去争锋,也无法在南部氏族因为袭击收缩得比较厉害时明目张胆地顶撞王储备选。可是在大团出行时,这个变化就显得有些无礼了。
被自己做出了正确决定这个现实所鼓舞(或许是过分鼓舞),壮壮总是不分场合地在氏族里发表自己的见解,尝试影响首领或者带队者的决定,全然忽略了保卫战胜利不仅仅是它的功劳,还有驰援者的苦劳,而且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某次约有十名氏族成员出动追杀一头非洲水牛时,坏女孩和箭标一边分别带队两路夹击,一边给年轻人们下指令去绕后,结果壮壮认为直接发动攻击“效率更高”,不但出声反对,还自顾自地采取了行动。
虽然那次狩猎并没有失败,两种狩猎方式也确实都是可取的,端看指挥者的选择偏好,但这种自以为是的顶撞做法把部分成员惊得目瞪口呆。
角斑鬣狗可能是拿不准安澜的意思,再加上差不多把权力都放给了女儿,选择了默默回避;坏女孩年纪大了,再加上从老对手去世后就精神不好,也没和后辈计较;处于壮年期的箭标就没那么“宽容”了,上来就是一顿教训。
除了“做决定”之外,壮壮对待后辈也有点敷衍。
可能是尝到过左右氏族进程的滋味,它感觉自己和年幼者不同——用人类世界的话来说,它认为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不屑于和小孩子玩耍,两位小公主每每找过来,每每被忽视或者驱赶。偏偏壮壮下口又没轻重,咬得幼崽们嗷嗷叫,让圆耳朵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斑鬣狗世界里的“教训”,通常就等同于咬耳朵。
壮壮小时候常常被坏女孩咬,长大后被母亲咬的次数也不少,但是两位长辈都很有分寸,至少现在耳朵看着还都是完好的,但是要照这个进度下去,不出个星期,壮壮就得改名叫破耳了。
安澜相信孩子的心性,但她不会去赌孩子的未来,也不会在已经注意到它态度有异的状况下采取姑息、放纵的做法,让孩子因为没有受到及时的矫正而走上毁灭自己的道路——
曾经的壮壮也翘过尾巴,发现这个问题后,安澜主动带队回归巢区,让那些优秀的同龄斑鬣狗来打磨自己的妹妹,直到用日复一日的训练,有时甚至是群殴,把壮壮身上的那些毛病磨掉。
可是……这个办法现在有点不太行得通。
当时那些“陪练”绝大多数综合实力已经跟不上了,有的甚至都不在了,实力不错的要么成了壮壮的盟友,要么像小断尾一样选择回避,放眼整个巢区,竟然找不出一个能施加压力的存在。
难道要让年长者去扮演这种角色吗?
如果真这样做,会不会因为综合实力失衡导致打磨过度,在把骄傲自满磨掉的同时也把壮壮作为王储备选应有的心气一起磨掉呢?
就在安澜为之头疼时,一个变数忽然出现了。
那是十二月的某个清晨,巡逻队共七名成员外出巡视领地,在走到东部边界时,所有斑鬣狗都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混合气味,同数周前巢区水塘附近留下的味道别无二致。
近臣们,包括安澜自己,都瞬间警惕了起来。
希波氏族自从失去女王之后就消失得无隐无踪,原本还时不时能在边界找到一点猎物残骸和排泄物,现在是连一根鬣狗毛都找不到,全然一副要一路退退到天边去的样子。
安澜不是没想过去斩草除根——
漫无边际地奔跑是很难追上一群去意已决的斑鬣狗没错,但鬣狗可以跑,巢区跑不了;成年个体可以跑,幼崽跑不了。只要找到新巢区,开不开杀戒肯定是主战力全员到达的南部氏族说了算。但这么杀下去,肯定有漏网之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