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较真的话,连本来能带走的也带不走。
营地接手的小象基本上都是合作方直接从偷猎现场带回来或者直接在转运途中解救的,共同点是曾经接受过母象的系统抚育。除此之外,营地还会接手一些年纪不大的遗弃象,尽管被人工饲养过一段时间,但因为年纪小,还能慢慢教。
露皮塔已经询问过了,园区里三岁以下的小象共有五头,另外还有一头三岁半的小母象,恰好卡在他们曾经有过成功案例的年龄线上,只是在最终确定前,她还想去验证一个想法。
六头小象无一例外都是登记的“来源不详”,工作人员还私下透露,购买这些小象的买主都很有背景,如果不是这次新政策刚刚颁布,施行得比较严格,这些买主平时又比较高调,频频在互联网上晒宠物日常,估计都不一定会回收成功。
这个信息引起了夫妻二人的重视。
没头没尾的来源,能量巨大的买主,在非洲工作了十几年,他们完全可以嗅到这件事背后蕴藏着的不同寻常的气味。或许是一张四通八达的灰色交易网,或许是一个藏得很深的非法繁育中心,又或许什么都没有,但抓住线索总是没错的。
等露皮塔和威尔真正站到笼子跟前,这种异常的感觉就更明显,也让他们更加确定这些小象,至少是这两头小象背后必定存在着一个秘密——
它们的行为模式太古怪了。
因为刚刚经过长途运输,这两头小象看起来都非常疲惫,连较大的动作都没有,而且它们脚底下的地面很潮湿,角落里都是没整理掉的草料和排泄物。
长时间踩在这些东西里面,较小的那头脚掌都有些发烂的迹象,好在烂得还不深。估计是又疼又痒,难受得厉害,它一直在小步挪动,而大的那头则一直在用鼻子安抚它。
“他们说有两头小象牵着鼻子不肯放开,所以被关在了同一个笼子里,就是这两头吧。”威尔说,“据说她们是从同一个买主那里来的。”
“资料上写着的饲养时长是一年半,不排除有共同被饲养所以玩得很好的可能,但是你看这个。”露皮塔向丈夫展示了手机屏幕,上面赫然是某位中东土豪的富贵日常。
“你怎么找到的?”威尔赞叹地挑起眉毛。
“名册上没有买主的信息,但是生活在这个地方的,同时养两头小象的,还得是‘频繁在网上晒日常’的,能有几个?”露皮塔回答,“这是一年半前她们刚到家时买主发的第一个视频,你看。”
两个专家都是观察非洲象十几年的人物,不需要妻子过多提醒,威尔就发现了端倪:“……两头小象是认识的,而且关系非常亲近。”
“所以不止是一起被购入的,她们是认识的,而且相处的时间很长,甚至可能还有血缘关系,否则年纪这么小的小象在离开母象后不可能轻易被另一头小象安抚。”露皮塔点了点头,“同时卖掉两头小象,对任何一个稍微有点关注度的动物园或者马戏团来说都太明显了,如果说是私人动物园的话,大多数私人动物园又没有这种规模。”
“所以可能是繁育场。”威尔说。
“或者是野生象群。”露皮塔说。
这两个猜测让夫妻档沉默了一会儿,想到那些肮脏的事情,他们的心情都有些低落,因此没有注意到一束忽然从笼子里投来的目光,但几分钟之后,他们注意到了别的东西——
三岁半的那头小母象已经长牙了。
虽然非洲象无论雌雄都有漂亮的象牙,但一来雄性和雌性的象牙形态仍然存在差距,二来现在野外的状况是长牙象越来越少,无牙象越来越多,仅仅是三岁出头的年纪,而且还是雌性,象牙显露在外的部分却已经有了成年人的手指那么长,这头小母象无疑有着十分罕见的黄金基因。
野外较为活跃的长牙象种群大多处于人类的密切看护之下,如果它们是从私人繁育场出来的也就算了,可但凡是被捕获的,只要足够耐心地去找,路子也足够多,总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即使运气不好,得不到任何有效的信息,只要野化计划能够完成,这些小象能够重返草原,将来某天,它们或许也能自己找到家的方向。
露皮塔暂时还没想好该怎样为眼前的这两头小象,亦或者说全部六头小象制定野化训练方案,又该怎样在为它们寻找原生家族和让它们融入新家族之间做平衡,可有一件事她毫不怀疑——
做了或许做不到最好,但什么都不做一定是错的。
把小象运到察沃总共需要一周时间,但为了宣传目的,在它们离开“存放”地前,消息就已经通过各种渠道铺天盖地地传了出去。
虽说野化训练难度高、成功率低,但在大多数关注者看来,这已经是动物们能得到的最好结局,人们不再追究当局曾对猛兽饲养不闻不问的事,也遗忘了他们在袭击事件后长期装聋作哑的做派,互联网上到处都是称赞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讨论度太高,因为鲜花和掌声太热烈,在六头小象正式进入转运程序之前,基普加各夫妇的联络手机又响了起来。与上次接到的电话不同,这通电话传达的是个私人请求。
“是这样的,基普加各先生。”电话那头的人用相当蹩脚的英语说,“我在两年前从马戏团里接回来一头母象,后来她又生下了一头小象……因为程序合规,这次没有被列入备案范围……我听说你们能把非洲象送回草原上去,所以我在想,把它们也送到你们那里……会不会比较好呢?”
说真的,这并不是夫妻俩第一次听到这种请求——很难要求每个想把宠物象送走的人都对非洲各大野象救助项目的救助范围了如指掌——但接电话的威尔多少还是觉得有点荒唐。
瓦哈里营地没有办法训练有母象保护的小象:如果母子俩和其他小象混熟了,其他小象会本能地从母象那里学习知识,染上人工饲养造就的习性;如果母子俩和其他小象混不熟,别说营地“创造家族”的目标不能实现,就连安全性都得不到保障,雇员和那些小象都有可能受到袭击。
于是他委婉地回复:“马戏团的母象无法适应野外,这个年纪的小象又需要和母亲待在一起,接受母亲的教导,把它们分开训练是不可能的。”
不知为何,提到母象的教导,对面竟然诡异地沉默了几秒钟,随后表示自己语言水平不佳,希望能将请求以邮件的形式再次传达。
紧接着,基普加各夫妇就读到了一个故事。
大约在二十多年前,一头雌性非洲象被辗转卖到了一个小型马戏团,人们原本指望把它训练成台柱,但它“不够听话”、“相当暴躁”,于是只能放弃了这个想法。考虑到外形如此英伟的母象实在罕见,马戏团便把它送去和其他公象配种,诞育下了草原印记相对较浅的第二代。
这头完全由人工饲养长大的母象很快就成了马戏团的骄傲,多次在演出中压台登场,被列为最大的“非卖品”,可惜后来它在一次意外事件中撅断了单侧象牙,外形受到了很大影响,再加上马戏团经营不善,需要出售动物回血,便把好不容易怀上第三代的母象卖到了中东。
从出生到被现在,这头母象看到的都是被圈住的天空,而那头出生在豪宅里的小象肉眼可见地将会复制母亲的命运,如果它们一生都无法在草原上行走一次,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看完这封邮件,基普加各夫妇面面相觑。
不可否认,代笔者把信里把母象的故事写得非常煽情,有些句子简直可以被搬进纪录片,但正是因为太过煽情了,反而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因为当局正在大肆宣传他们“妥帖的处理方式”,瓦哈里营地的“小象回家”项目备受关注,这段时间他们接到了很多“赞助电话”,希望达成互动的社会名流也不少……哪怕对方真想把大象送回草原,选择这个时机,肯定也有类似的考量。
虽然对其真实目的有些怀疑,但既然都已经听说了这件事,又能改变两头大象的命运,基普加各夫妇也不吝于提供帮助,指点买主去联系一位运营散养式救助中心的同行。
这个救助中心和瓦哈里营地之间只隔着十几公里的距离,双方建立有密切的合作关系,瓦哈里向对方转运过几头受伤、患病的小象,对方也向瓦哈里转运过许多被救助的小象,是一个好去处。
事情也的确像这样发展。
在六头小象上车被运往港口的时候,一辆货车开入了白色社区,与此同时,背景故事像病毒也在网上迅猛传播,非洲象得到了更适合生活的环境,买主得到了满足感和声名,皆大欢喜。
据说后续救助中心还收到了一笔相当高的赞助费用,但那时基普加各夫妇已经没空去关心了,小象很快就会运达,他们必须做好准备。
从项目成立开始,瓦哈里陆陆续续往野外放归了十六头非洲象,除了最开始以家族形式放出去的七头,另外九头都是后来加入的。因为象群的主要活动范围就在营地附近,在旱季还会回来接受投喂,因此它们和剩下十二头小象也关系不错。
今年,瓦哈里计划再放归几头小象。
按道理说还可以用老办法,但基普加各夫妇难得地有些犹豫:营地周边并不是什么“真空区”,环境承载力是有限的,又有其他象群的竞争,又有繁衍的增员,这个大象群差不多已经达到了极限,接下来应该往更远的地方放归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