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达尼亚微微移动方位,好像想用自己并不那么庞大的身躯把女儿和女儿的拥护者一起遮蔽住,阿梅利亚喷了一口鼻息,晃了晃脑袋,然后探出象鼻,但在它能和自己许久未见的妹妹发生什么“沟通”之前,一直站在边上的阿涅克亚竟率先冲了出来,朝来访者发出了恫吓的咆哮声。
阿涅克亚……莱娅!
安澜猛地扭头,在混乱的象群里寻找着小家伙的踪迹,好在她最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莱娅虽然哆哆嗦嗦,却还坚定地站着,约莫是被一众长辈包围这件事给了它莫大的勇气,让它甚至有余力去把更加不济的阿丽耶扶了起来。
阿伦西亚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局面。
或许是终于从记忆里翻找出了同安澜和莱娅相处的画面,或许是姐妹们异常的表现让它不想轻举妄动,或许是卡拉不赞同的目光过分有重量,它竟然心烦意乱地往后退了两步。
对现状感到迷惑不解,但又无法突破姐妹们组成的防护圈,对后方又惊又俱的、满是人类气味的小象们发动攻击,最终,连社交的尝试都欠奉,阿伦西亚带着自己的象群直接消失在了树林里。
这次见面给安澜心里压上了一块巨石。
即使长辈们行动得非常迅速,而且非常坚决,一副无论如何都要回护孤儿小象的样子,没有让接触实打实发生,她仍然无法摆脱对现状的忧虑,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大象们下定决心的时候,可以变得非常固执,它们可以将一件善举记上几十年,也可以把一桩仇恨记上几十年。
阿伦西亚对人类和一切人类造物的攻击欲是不可否认的,现在它意识到了这里有一群还无法保护自己的目标,再在野外游荡会变得非常危险,而她的危机预感鲜少出错。
为了保护象群,安澜立即向外婆表达了想要回到软放归区里去的愿望,而卡拉,怀着同样担忧的卡拉,希望避免和女儿发生正面冲突的卡拉,相当容易地赞同了这个决定。
但这件事并没有因此画上句点。
就在二代象群抵达营地的第二天,安澜听到了若有似无的嗡鸣声,第三天傍晚,诺亚发誓自己在远处的树林里看到了几个朦朦胧胧的身影,这天晚上,他们不得不把每一种可能性都数了一遍,并为这些可能性设计了应对方案。
他们不得不这样做——
阿伦西亚是个意志坚定的战士,无论有什么打算,都不会犹豫太长时间。
行动会很快发生,如同疾风骤雨。
早上六点,阿斯玛带着实习雇员理查德走进软放归区,预备去检查围栏。这是新人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大象,所以她并没有安排什么复杂的工作。
太阳还没完全升起,空气中飘着点湿漉漉的草腥味,雾气萦绕在树林里,将无花果树的枝叶尽数淹没,椋鸟的歌声都变得凝稠。在猴群被卡拉象群驱离之后,达拉加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宁静。
阿斯玛和理查德在水塘边上发现了二代象群。
十几头小象散落在泥滩附近,其中一些正在往背上浇泼泥浆,另一些则在撕扯灌木,把枝条丢得到处都是。头象达达和小公象曼苏尔站在距离小径较近的地方,听到脚步声,它们齐齐转身,却没有接近保育员,而是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不得不说,这有点反常。
阿斯玛感觉心头一跳,抓着胶带的手忍不住握紧,但仍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向理查德发出了提高警戒、可能有危险的信号。
一些人可能会说她对大象的信任是盲目的,但她是营地里照顾二代象群时间最长的保育员,也是最了解它们的保育员。
如果软放归区里有东西会伤害到她,达达绝不会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所以无论它和曼苏尔在担心什么,要么是它们相信这个问题最终能够得到解决,要么是问题根本不会发生在软放归区以内。
二十分钟之后,她直面了问题。
字面意义上的。
就在她奋力往木栅栏上缠胶布的时候,理查德的脚步声忽然消失不见。阿斯玛察觉有异,伸手擦了擦汗,扭头查看情况,却他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左侧围栏,脸色白得可怕,像是刷了一层石灰。
这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阿斯玛用力地吞咽了一下,顺着理查德的视线向左侧看去,立刻感觉自己的下巴也绷紧了——在围栏外的雾海当中,几个庞然大物若隐若现,简直如同恐怖游戏里才会有的灰色怪兽。
椋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歌唱,取而代之的是树枝被踩断的噼啪声,然后,雾气流动起来,仿若移动的山峦,一头让人望而生畏的野象从中显形,不耐烦地、甚至可以说是轻蔑地扫了一眼阻挡在它和人类中间的铁网,垂下脑袋。
那是大象进攻前的姿态。
“退后!”阿斯玛咬紧牙关。
她的声音淹没在了碎石般的撞击声里。
围网剧烈地抖动起来,好像下一秒钟就会被击破,用于固定铁网的桩子在这不可匹敌的力量当中疯了似的摇晃,让人担心它们会不会像软木塞那样从酒瓶里弹出。理查德脸上的最后一点血色也在这撞击中褪去了。他看起来几乎像个死人。
诚实点说,阿斯玛不能责备这个年轻人。
正在撞击围网的野象很显然有着明确的目标,也有着强烈的决心,从现身起就一直死死盯着最近的人类,半秒钟也不曾移开视线,和它相比,阿涅克亚都只能用“脾气不好”来形容。
在发现自己无法轻易撞开围网后,这头野象改变策略,开始使劲地往里挤压,同样在这么做的还有它带来的几名同伴。面对数头野象的冲击行为,围网不堪重负地悲鸣着,毫无疑问:如果不采取措施,这一整排围栏都会在重压底下坍塌。
危机当前,阿斯玛的思路却越发清晰。
上回阿涅克亚冲击围栏时,小象们并没有后退,而是向成年野象寻求帮助,后者也的确拦下了发狂的母象,可是这一次达达却带着象群躲在水塘附近,不愿露面,这只能引向一个结论——它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同这些“访客”进行交流。
……不能再犹豫了!
阿斯玛滑开手机屏幕,点开了远程控制系统。
由于不确定其他区域还有没有雇员在围网边上作业,她只拨动了软放归区的电流开关。数秒钟后,整个金属围网都在发出让人不寒而栗的轻微嗡响,并立即对同它接触的野象们造成了打击。
尽管在安装完毕后有一年多的时间都处于闲置状态,营地花了大价钱引入的安保措施果然收效显著,伴随着痛苦的嘶嚎声,几头野象先后远离了铁网,在外围用象鼻小心试探,只有最早出现的那头野象仍然不愿放弃,眼睛还钻在人类身上。
阿斯玛拉着理查德继续后退,一旦退进树林当中,她就开始狂奔,全然无视理查德关于自己“腿软”的抗议。事实上,她一生当中从未跑得像今天那么快过,因为她非常清楚今天是营地的物资日,至少两队人在大门那里搬运补给。
在过道里,阿斯玛撞上了抱着笔记本的李。
“怎么回事?”一看到她,他就叫了起来,“我收到了推送信息,你怎么把软放归区的电网打开了?是有有狮子过来了吗?”
“大象!在围栏外面!”阿斯玛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