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头大象确实很有灵性,不管人类做什么,它们都表现得出奇冷静,其中一名保育员险些被树根绊倒,靠前的大象还伸出鼻子扶了一把。可即使如此,“大象带着人找到罪犯”听起来还是有点像童话故事,又不是南边培养的搜寻犬……
巴斯陀眉头紧皱。
他也不得不保持质疑。
保护野生动物并不是一条好走的路,每年都数不清有多少护林员和志愿者倒在这条路上,即使名声大到享誉全球的动物学家也无法幸免于难。
他的巡林小队原本有二十人规模,现在只剩下了十二个,并且长年保持着这个数字,全靠大家知根知底、配合默契才不至于带累“破案”率——但正因如此,他们也是不少团伙的眼中钉。
巴斯陀信任的副手前阵子刚在家中遇袭,凶手冲进家门,朝他和妻子残忍地连开数枪,并将现场照片大肆传播,想达到报复和嘲讽的目的。
这一恐吓没有让护林员们退缩,队伍里的年轻一些的都义愤填膺,旧人们则早已习惯,也有了献身的觉悟,只是沉默地处理了老朋友的后事。
危机随处可见,巴斯陀必须严格审核每一条线索,否则就会有把队员带入陷阱或险境的危险……但是这会儿,他着实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线人不是人,而是两头连人话都不会说的大象,难道要叫他引导非洲象回忆细节吗?
巴斯陀别无他法。巴斯陀看向了保育员。
理查德及时接收到了这个信号,像解释一般,他展开说了下去:“我们救助的小象大多有过不好的经历,而且过去一年的情况……总之,我们的大象应该是嗅到了枪弹或者象牙的气味……”
这……竟然该死的有点道理。
大象以出众的嗅觉、听力和神秘莫测的沟通方式闻名于世,在口口相传的奇闻里,不是没有时隔多年追踪百里发动复仇的故事,只不过对大多数人来说那都是“故事”,一辈子不会遇上而已。
理查德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找到这个营地之后,大象本来还想继续走,但天已经黑了……你看这张定位图,如果推测没错,大象的活动应该就是受到了气味的影响。”
这……竟然该死的也很有道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巴斯陀觉得眼前的两头非洲象确实很生气,至少他完全感觉不到什么”温柔巨人“的感觉,而是如狂风一样凛冽。
天边泛着一点若有似无的微光,在这天光里,他看着大象,大象也看着他。
半晌,巴斯陀从理查德手里接过了图纸。
这一回他们没有指望大象带路,而是跟着线路往下走,但让人有点意外又没那么意外的是,大象并没有离开他们,而是自在地走在了两侧。
说实话,这个场景应该很有压迫力——不是谁都能习惯和两米多高的巨兽并排行走,天蒙蒙亮时它们的身影还显得更加骇人,但正因为这两头大象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太有灵性,仿佛全然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巴斯陀竟然短暂地忘记了害怕。
仅仅日上三竿,他的队员们就像认识了大象多年一样,可以熟稔地叫着大象的名字、正视它们的眼睛、分享大树上掉下来的果实了。有大象在身边,他们甚至省去了提防其他猛兽的力气。
巴斯陀顷刻间觉得脑袋痛了起来。
等走到图示地点时,他的另一侧脑袋也痛了起来——在护林员们散开寻找目标较小的临时营地时,保育员们正在神神叨叨地紧盯着大象。
他的确无法理解保育员和象群之间的感情。
理查德和李对小头象总是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信心,仔细一想,从瓦哈里到达拉加,所有带过二代象群的雇员好像都是那个样子,组建象群、接受训练、离开软放归区、成功野化……在小头象的帮助下,这条路走得顺利到让人感慨。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营地的一切付出,时间,精力,金钱,无穷无尽的信任与爱,并不是为了自己扬名,也不是为了数十年后能出一堆纪实文学吹捧团队的功绩,而是为了看到他们救护的孩子过得幸福、快乐。
尽管无法像自然母亲一样,成为象群头顶的天空、身畔的微风、脚下的大地,但能成为大雨倾盆时庇护它们半天的屋檐,就已经很足够了。
他们放心大胆地跟着达达与曼苏尔往前走。
而这份信任也再一次、又一次地给了他们回报。
穿过树林,走下缓坡,行进百来米,抵达六、七棵树木包围住的土地上,大象们停下脚步,不再移动,将长鼻子坠向树丛。或许是生过篝火的缘故,这一片空地少有虫蚁,也罕见蛇的踪迹。
从后来的巴斯陀眼中,理查德看到了答案——
这又是一个被废弃的盗猎者营地。
因为停留的时间不长,与上一个营地相比,这个营地里留下的痕迹也不太多,更没有来不及处理或没必要处理所以就地填埋弃置了的猎物残骸,但巴斯陀还是通过几个烟头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那是一种很眼熟的卷烟,因为供给当地人,多是单支售卖,没有什么亮丽的包装,游客基本不会抽这种卷烟,也不习惯这种烟草的味道。
更何况……“前段时间边上有犀牛和非洲象被杀。”他回忆道,“犀牛角和象牙都被锯走,肢端也没给留下,估计卖到黑市去了。我们一直没找到这批人的踪影,本来以为是住在车上……”现在看来是找了个很隐蔽的营地。
如此说来,这伙人数目不少。
就好像要加强他对这个结论的信心一样,半小时后,一名散开去附近搜索的队员忽然走近,严肃地告知同僚:“你们得来看看这个。”
巴斯陀和其他护林员接下来看到的东西让他们感到惊讶:因为前天才下过雨,所以有很长一段路上的痕迹都看不太清了,但在少数被树冠遮挡住的地方,竟可以发现间隔一致的、拖曳的刮痕,仿佛有什么人曾拿着一丛树枝在地上细致扫过一样……这些痕迹一路蔓延到林外的小河当中。
所有人都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第一个营地和第二个营地撤走的人做了善后工作,但并没有费心清除脚印,只要找的久一些,时不时就能在土层软的地方看到半个或一个……那么,这个多花了时间的第三方,会是谁呢?
但……无论是谁,肯定有一个第三方存在。
巴斯陀环视各有家室的队员们,坚定了决心。
就是在这个时刻,他做出了一个事后想来无比正确的决定——拔出电话,呼叫更多值得信任的人,共同应对这场所涉甚广的危机。
【二合一】
湿地深处。
齐达眯起眼睛,点着了一根卷烟。
在他身后不远处,队员姆夸阿桑和哈里斯正在就谁的准星更好做“辩论”,扯着大炮似的嗓门。
前段时间小队回了镇上一趟,刚刚结束持续一月的搜寻,赚了大把钞票,几乎所有人都把休息时间全都泡在了酒馆里。等到来活的时候,还是他把这些喝得酩酊大醉的家伙一个个揪出来的。
齐达自己也在酒馆里坐了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