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被赖夫人拉着往里走,她娘头一回对她这么慈眉目善,若是往常她会受宠若惊,方才她爹那一巴掌把她打清醒了,她明白,娘对她温柔是想哄着她嫁给曹公子。
赖殷听见有猪骨汤,嘴馋地跟了上来:“娘,我也想喝。”
赖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花的屋子逼仄狭窄,一眼就能看清全貌,她看着空荡荡的桌面,察觉出不安来,疑问道:“娘,猪骨汤呢?”
赖夫人捋着她乌黑的长发,眼底闪着精明的光,轻轻柔柔地说道:“猪骨汤会有的,只要小花听话。就是婚事将近了,这个节骨眼上容不得半点差池,就只能委屈一下小花了。”
小花瞳孔骤然收缩,她紧攥着赖夫人的衣袖,死死不放:“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娘知道,小花嫌弃曹老爷家的儿子长得丑。可是得想想你弟弟,我们家世代都是白丁,哪里有钱去念书?可是现在不同了,曹老爷给了那么多聘礼,阿殷就可以进学堂读书。以后升了官,可是光宗耀祖。到时候你若不想再和那曹公子过日子,就和离了便是,到时候咱们一家子上京城团聚,有阿殷在,谁敢说你的不是?”
小花急得快哭出了出来:“娘,阿殷哪里是读书的料子,他整日里就会捉鸟打虫,对读书半点兴趣都没有!娘若是把我嫁给曹公子,就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娘,你真的就这么不在乎我的死活吗?”
赖殷在一旁叫道:“姐,我答应了娘亲,只要顿顿有肉吃,我就去学堂念书。”
小花指着他道:“你哪回不是这样承诺的?上次还跟我说要学编篮子给家里挣钱,结果我折了那么多藤条,你才学了一会儿就跑出去玩了,类似的事你骗过我们多少次,我不信你会好好念书!”
赖殷不耐烦道:“读书和编篮子哪里能是一码事?姐,你就是一个村姑,哪里懂读书人的事。”
“你,你……”小花没想到弟弟竟然这么说他,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赖夫人的耐心耗光,眉目刹那阴沉了下来,刻薄道:“小花,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弟弟?能嫁给曹公子有什么不好,你生了这么一张漂亮的脸,就该嫁给富贵人家,给家里增荣光!怎么,难道你还想随随便便在村里找个汉子嫁了,继续跟娘一样一穷二白地过下去?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娘,我不要!”
赖夫人粗臂圆膀,力气很大,小花一个小姑娘根本拗不过她,赖夫人轻轻一推,小花就被她推开了,临走前,赖夫人冷冷道:“你就乖乖在这里等着出嫁吧,阿殷,给我拦住她。”
小花被赖殷抓住胳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赖夫人收了她房中所有伤人的利器,而后和赖殷一同离开,将房门落了锁。
小花浑身的力气仿佛一刹那被抽干,跌坐在冰凉的地上,听着落锁的声音,泪水吧嗒吧嗒落了下来,封禁在家受的那些委屈一股子涌了上来。
对比赖殷,她简直不像爹娘的女儿。赖殷膘肥体壮,在冬日里能裹着厚厚的袄子,坐在炕上取暖,还叫嚷着太热,要脱衣裳,而她却从来不被准许上炕。
她很羡慕赖殷,甚至有怀疑过自己不是爹娘亲生,可最后不过归于她是个女孩儿,不及弟弟的男孩身份金贵,她爱着生她养她的爹娘,所以她听他们的话,愿意给他们做牛做马。
可是如今当头一棒,让她明白,爹娘一点儿也不爱她。
她想起张婶同她说的话。
她对张婶说她没想过嫁人,她说谎了,她是想过的。她想象中的郎君有着好看的眉眼,大红喜袍衬得他俊朗端方,面容掩映在荧荧烛光下,温温柔柔地唤她夫人。
她不愿意听爹娘的话,去嫁给曹少爷。
转眼就到了十日之期。
小花被赖夫人严加看管,对她也比平日里更苛责,每日一顿饭,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压根没力气去想逃跑的事。
一大早,赖夫人跟着几个婆子一起,将小花团团围住,为她梳妆打扮,婆子塞了个小炉子给她,揣在手上暖洋洋的,小花觉得新奇,指腹摩挲着铜面上的锦绣花纹。
贴完花钿,婆子们端详着姿色艳丽的小花,由衷赞叹:“曹公子真是好福气,娶了个这样的美娇娘,小花可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小娘子了。”
小花不愿去看铜镜里的自己,此刻她恨不得毁了容,让那公子看不上她才好。
花轿还未至,婆子们聚在一起,议论起最近的传闻来。
“你们听说了没?京城闹了件大事,金枝玉叶的公主竟是个假凰!”
“当然听说了,动静闹得可大,皇帝下旨寻找真公主,家家户户地搜了去。这不,县里头最近街上多了许多官兵,正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在带兵找公主呢。要我说,都十几年了,那位真公主是否活着不说,连幅画像都没有,这样真的能找出来吗?”
“嗐,皇帝就这么一个女儿,再怎么样不都得找么?听说公主的生母兰妃是个绝色美人儿,皇帝认为女儿会生得像兰妃,搜查的官兵便是拿着兰妃的画像寻呢!”
“那还不如将兰妃的画像张贴出来,见者揭榜,哪里要这样兴师动众?”
“你这就见识短了,万一仇家见了,不就把长得像公主的全……”婆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对对,我倒没想到这茬。”
“听说只要给官府提供公主的线索,就有二十两的赏钱,要是能直接找到公主,更有黄金万两的赏赐,这几日官府门口挤满人,连我对门的王二麻子都跑去提供线索了,他见过个鬼的公主!都是些哄人的货。”
“这么说,我这老婆子也可以去提供线索了。不说了不说了,花轿来了,走罢,走罢!”
一旁的赖夫人看似亲昵地挨着小花,耳朵却竖到了几个婆子中央。提供莫须有的线索便有二十两银子,她眼底闪动着贪婪的光。
这几日小花都很乖巧,上花轿前还软软地唤着她娘亲,赖夫人以为小花想通了,她这个女儿性子素来软弱,逆来顺受,她也不觉有异,确保万无一失,她还是跟着花轿进了城。心里却因念着那二十两的赏钱,松懈了许多。
前几日的大雪让出村之路十分湿滑,行起路来颇为艰难,菩村的山路又陡而崎岖,赖家便和曹富商家商量好,等进了县城再让曹公子来接亲。
小花掀起车帘,偷偷往外望去,知晓路不好走,她就是逃了下去也会很快被抓回来,便暂歇了逃跑的念头。
她身上没有银两,但她留了心眼,摸了几根名贵的簪子塞进了嫁衣里,她没时间计划,想法也很单纯,要是能跑,她就跑了。跑不了,她就干脆一死了之,总归不能让曹公子那样的痴傻儿玷污了。
行过崎岖偏僻的山路,前路变得平缓宽敞了起来,陆陆续续有行人路过,往日里都会对迎亲队伍翘首以望,今个儿却都面红耳赤地议论着一件事。
听着不少人都因提供了或真或假的线索而拿到了赏钱,赖夫人心痒难耐,她掀起车帘瞧了一眼,见小花乖乖地坐着,似是认了命,彻底压不住内心的那股子躁动。
赖夫人的衣角消失在了余光中,与此同时,花轿停在约定的地点,等着曹公子来接亲。小花内心砰砰直跳,守轿的不过几个婆子,她要是想逃,如今是最好的时机。
小花刚探了个头出去,外头的婆子立刻问道:“夫人怎么了?”
小花憋红着脸,小声道:“我,我肚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