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只八爪鱼一样挂在他的身上,鬓发湿漉漉地站在两颊上,她甩了甩流入眼中的水,温热的呼吸吐在他的颈侧,欲要用这种方式给他升温。
楚南瑾从喉中发出一道轻轻的叹息,眸子似温着一块软玉,轻轻柔柔地落在她的发顶。
兵刃搅动水面的声音渐渐远去,两人俱是松了口气,小花忙从他的身上跳了下来,踩上窄洞外的堤岸。
身上忽地一轻,楚南瑾身形微晃,小花紧紧搀住他的腕臂,“太子殿下。”
楚南瑾安抚地拍了下她的手背,温声道:“我无碍。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这里。”
小花重重点头。两人即刻上了岸,从掩映在葱茏榕树下的角门出了衙署。
衙署坐北朝南,南面是一座后山,常年荒芜,偶有猎者出没。往西走则是市集大道。
两人朝西边没走几步,履过碎雪的“沙沙”声由远及近,碎石晃动。西侧大道宽敞,没有藏身之处,楚南瑾只得带着小花一头栽进了地势错综的后山。
后山另一头连通一条水路,码头有泊船停靠,若是刺客追来,他们可以走水路逃走,若是援军,那自然再好不过。
两人衣物俱湿,偎在一起,山路披着洁白雪霜,所经之处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担心刺客循迹而来,两人加快脚程,片刻不曾停歇。
赶到码头时,两人俱已力竭。
仲冬时节,码头的人并不多,楚南瑾找船夫买了两件粗布衣裳,包下了一整只船。
风平浪静,船四平八稳地浮在水面上,悠悠地驶着。
船只简陋,仅有一间船舱,楚南瑾的脚步停在门外,道:“进去更衣吧。”
小花摇了摇头:“我身子骨硬些,再等一会儿也没事的,殿下千金之躯,要是因为我受了凉,我就是天大的罪人了,太子殿下先进去吧。”
楚南瑾微笑道:“一路上人多嘴杂,你我也不必如此生疏,便学着民间的叫法,唤我哥哥罢。”
小花被他温然的目光注视着,脸色绯红,低头嗫嚅道:“哥、哥哥……”
楚南瑾唇角笑容更甚:“长幼有序,既然叫了我哥哥,就合该听我的话。我也相信,念兰是个懂事的姑娘。”
小花张了张嘴,呆呆地望着他。
楚南瑾长身玉立在凛冽寒风中,面容素白。他穿了件杏白锦鹤缠枝圆领袍,湿漉漉地贴着肌肤,却仍旧经霜傲雪,笑意盈然。
小花双臂收紧,耳根子发烫,低声道:“我很快就好。”
怕楚南瑾等太久,小花逃也似的钻了船舱,脱下湿漉漉的袄子,却因为太过着急,几番套错了袖子。
束好装后,小花拧了拧鹤氅上的水,郑重其事地将其叠好,置于简架上,这才走了出去。刚踏出门,正好与楚南瑾的目光汇于一处,心猛地缩紧。
她身子骨瘦弱,粗衣并不合身,衣袖和裤腿皆是空荡荡的,像钻进了个肥大的麻袋。
楚南瑾眼尾微耷,轻声道:“事急从权,委屈你了。”
小花摆了摆手:“这衣裳干净又暖和,我会怎么委屈呢?殿下关心我,顾及我,我感到荣幸还来不及,一点儿也不委屈。”
楚南瑾眉目仍未舒展,小花急急巴巴地摸索一阵,摊开掌心,献宝似的说道:“殿下给我的手膏,我一路都护在怀里,一点儿也没坏。殿下给我的东西都是顶顶好的,我很喜欢,殿下不要总是认为委屈了我,对小花来说,殿下给的,就是最好的。”
小花凭着一时孤勇,将心声一股脑地吐露了出来,说完后,她才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不敢与楚南瑾对视,低头看着脚尖,面颊滚烫。
楚南瑾唇角含笑,眉弯似月:“错了。”
小花抬起头,鼓着雪腮:“没错,我说的话都是发自内心,都是我真实所想,殿下难道不信我?”
话音未落,一眼撞进楚南瑾满是笑意的眸底,小花晃神几瞬,再回过神,耳边回荡着环佩铛扣的脆响,以及他留存雪雨中的一声喟叹。
“错了。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叫殿下,要叫哥哥吗?”
小花站在原地,握着瓷瓶,分明是仲冬时节,却觉得浑身滚热。
……
船舟的停靠点是徐州府渡口,也是回京的必经之道。
前些日子,楚南瑾收到了徐州府布政使司布政使递的宴帖,邀他们拨冗小住几日。
楚南瑾墨守成规,不尚风花雪月,按察使却是个极爱饮酒烹茶之人,楚南瑾体恤底下人辛苦,便应了布政使的宴帖。
算算脚程,按察使一道应已到了徐州府辖区。
楚南瑾执着一根枝条,拨弄着炭灰,眸底映照着“呲呲”跳跃的焰火,面容清雅恬静,虽穿着粗布衣裳,却掩不住与生俱来的清隽贵气。
小花从梦魇中惊醒,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楚南瑾温润如玉的侧颜。
楚南瑾扔了手上的枝条,忧虑地望着她:“可是做噩梦了?”
小花摇了摇头,微垂着头,不敢与他对望。
她是做了噩梦,可是梦的内容她不敢与太子说。
那两道纠缠诱哄过她的声音卷土重来,却是躲在角落,而这次诱哄她、与她对峙的,是一道全新的、像海妖一般的声色。
它问她,是否丢了心。
小花微微皱起眉头,太子光风霁月,她崇敬他,仰慕他,可是她不明白为何心脏跳得这般快。
她总觉得有什么将要破土而出,可是她抓不住,也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