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白须白的老院判站出来说道:“陛下,当务之急,是找到救治公主之法。容臣与太子借一步说话,询问公主的伤情。”
院判和楚南瑾走至殿外,两人走在人声寂静的羊肠小道上,院判回身望了望,见四处无人,瞧了眼面白虚弱的楚南瑾,叹声连连。
“太子殿下,你这可真是要了你自个儿的命啊!”
楚南瑾虚虚一笑,道:“沈院判,孤在徐州时,中了一种名为‘三步痴’的蛊毒,公主以血诱之,将孤体内的子蛊逼出,此时,她体内有子母两种蛊毒。”
“下官为医几十载,什么疑难杂症没见过,怎会不知这种蛊毒之术,所以下官才说,太子这是在要自己的命!”
楚南瑾拧眉,“既如此,沈院判为何在陛下面前当作不知?”
沈院判捋着长髯,低声道:“殿下仁心仁德,我们底下的医官常受殿下拂惠,自是千恩万谢。既关乎到您的身体安危,下官又怎能贸然在圣上跟前全盘托出。为医不精,圣上顶多降下责罚,可一旦让圣上知晓这法子,定会逼着殿下救治公主。”
“沈院判这话的意思是,这子母连体的两种蛊毒有可解之法?”
“非也,此毒只可抑,不可解,且风险极大,极有可能搭上两条性命。”沈院判叹了口气,“非是下官存有私心,只是一成把握的事,下官以为,没必要去冒这个风险。”
楚南瑾神色一动,“沈院判的意思是,要抑此毒,只有一成的把握,且可能搭上孤的性命?”
“正是。”
“一成把握足矣,沈院判不必顾及孤的身体,将抑毒之法告之陛下罢。”
沈院判不忍地劝道:“还望殿下思虑周全……”
楚南瑾轻声道:“念兰引毒之时,心底头捏了十成的把握,她心知那样做必死无疑,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救我。”
他抬眸,淡淡的月光揉碎进了眸中,柔胜皎月三分,“一成抵十成,孤又怎会退却,做那贪生怕死之辈。”
沈院判知晓劝不住他,摇了摇头,两人再次回到玉和殿内。
永乐昏迷不醒,气息微弱,昭成帝瞧在眼里,疼在心里,焦灼地叩击着榉木案,听着“咚咚”的响声,越发烦躁,索性将鹿骨扳指摘了下来,捏在手心,感受掌心被钝物勒紧的痛感,竟有一丝放松。
楚南瑾和沈院判前后进殿,烛火轻曳,照亮了昭成帝眸中的孤翳。
“去了这么久,可别告诉朕,什么也没商讨出来。”
沈院判缓声道:“陛下,公主所中之毒名为‘三步痴’,体内寄有子母两种蛊虫,两蛊相互斗争,能一步步蚕食瓦解人的神智。公主体弱,大脑经受不住这样的创荡,才因此昏迷不醒。”
“蛊虫相互蚕食有一必经过程,幸而太子和指挥使在期限内将公主带回,否则即便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
“现下唯一能令公主醒来之法,便是让两蛊停止踞斗,但……”沈院判顿了顿,“踞斗过程只可遏止,不可逆转。”
昭成帝皱眉道:“是何意?”
“臣有一药方子,可以遏制公主体内踞斗的蛊虫,但弊端有三。”
“一则臣无法医好蛊毒在公主体内已经造成的创伤,公主醒后恐有遗症。二则这药方子只能抑制,不能剔除,一旦停了药方,两蛊踞斗续进,会迅速损空公主的身体。”
“三则,成功的把握只有一成。”
“哐当”一声,昭成帝握在手上把玩的青玉茶盏落了地,离他最近的小内侍被砸了脚,以掌捂嘴,惶恐溢出痛呼,惊怒圣颜。
“沈院判,你在宫中从官已有几十载了吧,给朕这样的答复,你心里瞧着满意吗?”
“陛下恕罪,‘三步痴’乃苗疆毒女门下自创的情蛊,至毒至烈,这世上尚无人能解毒女的情蛊,臣无能,见识浅薄,更不敢欺瞒陛下。”
沉寂许久。
昭成帝冷冷道:“朕不想听到那九成的坏消息。”
“臣定会全力而为。”斟酌片刻,沈院判含蓄道,“只是这药方中,需要一种特殊的血引,芜阴血,拥有此种血引之人寥寥可数,举世难寻。”
昭成帝胸前积郁,又欲发怒,忽然想起了什么,剑眉微蹙,微微侧首,半张脸掩在烛火照不到的暗处,暗自思忖。
楚南瑾静然立在乌梨木花鸟屏风后,忽明忽暗的灯火在他如簌雪的长睫上落下阴影,他长步一迈,徐文德预感到什么,抬手想制止,却晚了一步,耳边落下清晰铿锵的字句。
“臣便是芜阴血之身,臣愿意做公主的血引。”
昭成帝抬眸扫了眼楚南瑾,倏然想起,楚南瑾幼时常常染病,诊治的医官曾说,太子抗力不佳,极易害病的原因在于他体内极寒的芜阴血。
沈院判心有不忍,“太子身受重伤,身体虚损,若是在此时做血引,便是九死一生,恐遭不测啊……”
昭成帝为帝二十载,早就养成了一双洞察秋毫的慧眼,楚南瑾在昭狱受的刑轻重如何、身上的伤势如何,他只消一眼,便能得出个大概。
他的这位太子,虽性情温和,内里却蕴着常人想象不到的坚韧,便是铁骨铮铮的壮汉也受不得的刑具,太子不仅受了下来,还端端正正地走到了他跟前,自荐做血引。
昭成帝冷漠的眉眼稍有动容,“太子有心,朕也不好拂却太子的好意。”
徐文德站出来说道:“奴婢斗胆多嘴,奴婢瞧着太子殿下连路都难走稳,又怎能承受失血之虚,陛下慎重啊,不如等太子伤势痊愈,再做血引……”
昭成帝眼底涌起滔天怒意,“他等得,朕的永乐又如何能等得!谁若再劝一句,朕砍了他的脑袋!”
周旁欲要劝谏的几人瞬间噤若寒蝉。
楚南瑾从容道:“陛下,臣愿做血引,不是因为将功补过,也不是迫于陛下威严,而是当初,若不是公主义无反顾地以血引毒,臣如今就只是一具枯骨。”
他眉眼平静,侧眸看了眼焦急不已的徐文德,“徐公公,孤非是娇生惯养,堂堂男儿,又怎惧流血受伤。且沈院判说过,此药方一旦启用,就再没了回头路,为了公主今后的安危,臣也一定会捱过去。”
昭成帝望向犹豫不决的沈院判,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