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院判回道:“陛下所说之人,应是徐州江平郡的术士,当地人称大梵女,半年前,这位大梵女远道而来,知晓陛下日夜所思,说有法可解,这十几年来,揭榜入宫的术士如过江之鲫,只有这位梵女是真材实料,真让陛下在午夜梦回之时见着了兰妃,陛下大喜过望,将这位大梵女奉为上卿,安置在行宫之中。”
楚南瑾豁然一笑,“竟是她。”
“殿下也知晓这位术士?”
“有所听闻。”
话落,袖角被一只冰凉的小手扯动,楚南瑾心念一动,就听怀里的小姑娘哼哼唧唧地说道。
“我想吃那个。”
楚南瑾顺着她小指所指的地方望去,只见红木雕花纹案上的精巧果盘中,静静躺着几颗晶莹剔透的葡萄。
双耳铜香炉中的线香袅袅上升, 一双修长?的手轻轻拢住琉璃盏果盘上的花纹。
沈院判临走前交代了忌食,葡萄不在其列,姜念兰便探出一小截白皙纤细的颈脖, 眼巴巴地?望着。
那惹人怜的眼神,任谁都招架不住。
从西域进贡而来的葡萄,粒粒饱满如珍珠, 色泽欲滴。
楚南瑾迎着她望眼欲穿的目光, 缓缓踱步榻前, 捻了一颗在手, 姜念兰睁亮了眼睛,坐得板板正正,腰杆挺直,像一个等待先生授课的学生。
楚南瑾瞧着她的模样, 嘴角漾开?一笑,慢条斯理地剥去葡萄皮。
姜念兰的姿态只维持了几息,就端不住了, 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那粒葡萄,咽了咽口水,粉舌将嘴唇舔得嫣红,见楚南瑾迟迟不投喂, 还将那层薄如蝉翼的鲜嫩外皮剥了去, 她张了张嘴, 忍不住出?声。
“哥哥是想?吃葡萄皮吗?”楚南瑾的目光望了过来,姜念兰纠结了须臾, 强作大方道, “既然你?喜欢吃,那就都给你吃好了。”
她认为, 楚南瑾是将好吃的部分剥下,留给他自?己吃,而给她尝的,则是他不喜欢的部分。
念及他是个好哥哥,姜念兰勉强决定做个大方的姑娘,将哥哥喜欢吃的部分都让给他,她让他高兴,她也会颇感成就。
旁人听来或许会觉得好笑,楚南瑾却是顿住了动作,面上的笑容停滞,须臾,又挂上温和的笑容,目光更柔软了几分,“念兰是个好姑娘。”
她虽为金枝玉叶,却有着吃糠咽菜、食不果腹的过去,处境寒微,又哪里见过葡萄这样的稀罕物,分不清果肉和果皮,若是在皇室同宗面前,少不得冷嘲热讽。
楚南瑾便将剥下的果皮放在锦帕上,顺势擦了擦流入指缝的葡萄汁水,将葡萄果肉捧在手心,捧着珍珠般,捧到了姜念兰的唇边。
“好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哥哥要告诉你?的是,哥哥并?不是和要和你?抢吃的,而是葡萄皮皮厚,不易消化,你?又是个嘴馋的姑娘,吃坏了肚子,哥哥可是要愧疚一阵子了。”
姜念兰脸颊微热,“那是我误会你了……”
冰冰凉凉的葡萄果肉被嫣红的嘴唇含着,甜甜的汁水流入唇齿间,姜念兰涌起一股舒适满足的滋味,三两下就将楚南瑾递来的葡萄咽了下去,再?吃下一个的时候,因为吃得急,葡萄籽卡在了咽喉中,脖子呛得通红。
楚南瑾心疼地为她抚背,知晓她还未吃尽兴,便将手虚捧着她的下颔,道:“不要将籽咽下去,吐在哥哥手上吧。”
被呛了一次,姜念兰可不敢再?贪嘴,圆滚滚的葡萄含在嘴里,细细品味了一番,待将果肉嚼了干净,轻轻将葡萄籽吐在他的掌心。
待嘴馋的姑娘终于吃了尽兴,楚南瑾手上满是黏糊糊的葡萄汁水,他用锦帕擦了擦,道:“今日便只吃这么多了,若下次还想?吃,需得做个乖巧喝药的姑娘。”
姜念兰瘪了瘪嘴,脑袋耷拉了下去,楚南瑾轻笑一声,瞧了眼时辰,将她哄着入睡,跨去耳房,净了两回手,才缓缓踱步而出。
走过抄手游廊,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从另一侧小跑了过来,顾盼四周,低声道:“皇上派了人去行宫,但听闻那位大梵女正在闭关,需得耽搁几日。”
楚南瑾面无波澜,微微颔首。
接着说下去,声音往下压了几分,“皇上允下让您入籍玉牒的事儿,太后那边也得了消息,幽州路远,冬日风寒,害一场病再?正常不过,只怕太后那边递个假消息,皇上这边就动摇了……”
“太后害病,孤随了她的心意便是。”楚南瑾嘴角噙着随和的笑容,将卷起的舒袖缓缓复原,“孤向来尊崇儒家孝道,自?会谏言以太后身体康健为重,请皇上收回成命。”
“那您筹谋的……”
“皇上最厌恶的,便是太后费尽心思地去阻止他的每一步决策。鹿死谁手,乾坤未定?。”
内侍静静地?听着,走出?几步,侧眼瞧见太子衣襟上的葡萄汁水,讶然地?睁了睁眼,而后就听见楚南瑾微笑着说。
“吩咐底下人多备些沐浴的熏香,孤近日需得照顾一只畏苦的猫儿,不遮去这一身的浴药味,猫儿该恼了。”
……
姜念兰睡得昏沉,宫人不敢惊扰,竟让她一觉睡到了暮色四合。
朦朦胧胧地睁眼,小腹“咕咕”作响,姜念兰咂巴了下嘴,帐幔外有人走动,她以为是楚南瑾,探出?脑袋,却被一张陌生的面孔吓得退缩了回去。
“公主,您该用膳了。”
遵照公主的口味,御膳房熬了一碗醇厚喷香的牛骨汤,托盘中还摆放了几类瓜果,作为饭后消食。
宫人谨遵太子吩咐,不敢太过靠近,保持着一尺之距,将托盘放下。
姜念兰双手抱膝,如瀑发?丝遮住面容,深深埋入双膝中,丝毫不为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美食所动。
她很害怕。
恍若一人走在一条不知尽头,昏暗潮湿的甬道,她被一团团浮动着陌生场景的白雾包围,她一抬头,便能看见白雾中的画面,头痛欲裂。
她只得环臂抱着自己,在黑暗中踽踽独行。
他在身边之时,她不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