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共摆着二十几道菜,姜念兰雨露均沾,那边刚舀起一勺肉骨粥, 这边就夹了块嫩豆腐, 挨着嘴皮试了下温度, 才往嘴里送, 熟练得像是方才被烫过。
楚南瑾踱步过去。袖口贴合腕骨,修长白净的五指扣上最后一颗扣袢,下一瞬,落在了姜念兰的颊边, 抽出黏在嘴角的发丝,微微俯身,无?奈道?:“哥哥不是和你说了, 无?人和你争抢,仔细噎食么。”
姜念兰咽下肉骨粥,支支吾吾地说:“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鼻尖有清幽花香,她?猛嗅了一口, 道?:“好?香呐。”
楚南瑾呈了盆清水, 搭着鸳鸯戏水锦帕, 仔仔细细地擦着她唇边的油渍,姜念兰吃得?肚子圆滚, 想着那洒了半碗的汤药, 像赚了个便?宜,心情格外地好?。
她脸上止不住笑意, 楚南瑾望着她?的模样,也跟着笑了笑,拭干她?的嘴角,欲要?抽回,却被她?一把攥住,而她?半阖着眼,像一只寻味而来的猫儿,鼻尖贴上他的衣料。
又说了句:“好香呀。”
楚南瑾这才听明白,她?方才说的香,不是指食物?,而是他身上的味道?。
姜念兰仰头,亮晶晶的眸子在烛火下仿佛闪着光,真诚道?:“哥哥身上的味道?好?香,是沐浴的时候用了什么东西么?我也想?要?,我也想?身上香香的。”
“你若是喜欢,我便命调香师将调配的花露往玉和殿送,让宫人服侍你沐浴之时用上,只是这香味要?看个人体质,并非每个人用过之后,都会留有余香。”
姜念兰摇了摇头,楚南瑾以为她?是不要?,正要?说别的,就听见她道:“我才不要宫人服侍,我都说了,旁人一靠近我,脑海里的小人就会钻出来打我,只有你在身边,我才会好?好?的。”顿了顿,狡黠道?,“既然你是我的哥哥,那么你服侍我沐浴好啦。”
“咳咳……”楚南瑾被她孟浪的话语呛住,“念兰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为何不知?”
瞧见她?迷惑的神色,楚南瑾便?知晓她?如今压根就没有男女之防的概念,也不知从何处解释,只得?道?:“其中道?理,待你跟着我读书习字后,便?会通晓了。”
他这意思,就是让她?断绝了他会服侍她沐浴的念头,姜念兰气性又上来了,方才还觉得?哥哥好?,给她准备了一桌子好吃的,现在却立马翻了脸,觉得?哥哥真的是小气死啦,光知道将自己身上弄得香香的,都不和她?分享。
她?别过身去,正在气头上,“那我以后都不沐浴了,臭死你好?啦。”
从前的姜念兰胆小敏感,哪里会说出这样孟浪大胆的话,楚南瑾颇难应对,又听她?补充了一句,“你也不是我哥哥,我跟你才不熟呢,哼!”
嘴边就不自禁地溜出一句,“……好?。”
姜念兰松开了手,以为他是让她?臭着,更?是生气,气头之余,还有几分委屈,正琢磨着再也不要?理他了,就听见一道几乎淡在烛曳中,颇为无?措的声?色。
“……下次。”
姜念兰的气消了。
圆溜溜的眼睛好似十五月圆的玉轮,卷翘的睫毛绽开,嘴角扬得?能挂上玉壶,笑嘻嘻地抱着楚南瑾的手臂,蹭了蹭,猛吸一口清香。
她?如今稚儿心性,纵着便?是高翘起尾巴,蹭啊蹭地表达喜爱,可一旦逆了这小祖宗的意思,说翻脸就翻脸,一点儿也不跟你讲情面。
楚南瑾面色沉吟,指腹揉着眉心,仿佛后知后觉,只盼着她下次就忘了才好?。
姜念兰心情颇好?,还未有睡意,便?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楚南瑾,在案牍前盘腿挨坐,安静地看着他处理公务。
楚南瑾近来虽在东宫静养,却没有一日是好?好?歇下的。
徐州府一别,按察使偶遇政敌王治延,双方在和事佬布政使的安排下,去了布政使远在郊外,四面环山的私人山庄,随行官吏共有数百人。
酒过三巡,胜负已分,按察使一众即动身返往朝廷。
却未料,一场雪崩,堵了唯一一条通往外界的桥梁,桥下是万丈深崖,嶙峋怪石,数百人止步不前,被困山庄。
朝廷命官贪酒误事,未免贻笑大方,徐州府递过来的信笺还压在他这儿,尚未启禀昭成?帝。
为了压下这件事,楚南瑾临摹按察使的字迹,凭着记忆,抄录按察使本该寄往京城的述职文书,其章程繁琐,可想?而知。
窄袖紧紧贴合着腕骨,楚南瑾提笔蘸墨,侧脸掩映在昏黄烛火下,完美得?不似真人,他动了动手,被一个沉重的小脑袋压着,没抬动,他微微侧眸,就见半盏茶前还精力充沛的姜念兰半张着嘴,时而呓语,睡得很沉。
从未涂过口脂的唇瓣粉嫩欲滴,如半含的花苞,
本该蘸墨的手顿在半空,转而落在了那一触就陷下去的柔软之处。
——
江公公琢磨着时辰,觉着里面的那位小祖宗应吃得差不多了,便?叫了几个手脚伶俐的内侍,进屋收拾餐盘。
刚进去不久,那几位内侍像是中了魔怔,满脸惊恐地退了出来,手舞足蹈了半天,也没舞出个所以然来。
江公公怒道:“怎么回事?神神叨叨的,见着鬼了?”
“不,不是……”
“咱家都吩咐过你们,公主身体抱恙,只认太子这位兄长,以后无论何时出现在东宫,都莫要?往外声?张,难道都忘了?”
“不,奴婢们不敢忘,奴婢是……是看到太子,他,他……”
“嗬,难不成?,还是你们见着太子殿下对公主做了什么?”
内侍们不说话了。
江公公嗤笑道:“殿下是清风朗月的君子,怎会行有失礼数之事,兄妹之间亲近些无?甚大防,你们难道?没有兄弟姐妹吗?大惊小怪!少见多怪!”
说罢,他推开几个不中用的内侍,甩着拂尘,大步跨了进去。
不过须臾,他脸上表情色彩纷呈,如同那几个挨骂的内侍一般,满脸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