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被她吵得脑仁疼,心知她受了委屈,软声安抚道:“好好好,哀家一定为你做主。你现在失了公主?的身份,可莫要像从前那样娇纵,更不要挑衅那位,否则皇上动怒,哀家也难保住你。”
林燕伏在太后肩头撒娇,轻言细语地应着。眼底却闪着冷光。
那人抢了她的身份,夺了她的荣华富贵,让她与那人井水不犯河水?绝无可能!
姜念兰一早起身, 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就?被宫婢搀到妆镜前坐下,为?她梳妆绾髻。
“太子殿下在外面?等您, 待您梳妆好,一同去太极宫给皇上拜安。”
华美沉重的头饰醒了几分神,姜念兰心神动荡, 思绪飞扬。
虽搬入了东宫, 住所毗邻, 她和楚南瑾会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有了那荒诞陆离的梦境之后, 她更是羞于与哥哥碰面。
强压的思念堆积,尽数化为梦中不知分寸的亲近,她仿佛回到了最初回宫时,总依赖在哥哥身边, 轻晃着他的臂,脆生生地唤着“哥哥”。哥哥会低下眸,温柔地揉着她的发丝, 对她的一切包容。
旭日东升,黄粱一梦。她望着镜中蛾眉绛唇的人,竟有那么一瞬,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热闹的炮响声惊回了她的思绪, 往日皇宫禁用的烟花炮竹, 今个儿都成箱成箱地从库房搬出。恢弘气派的宫檐高挂起明灯, 待入夜是夺目的昳美。
檐下铜铃响到第十几声时,姜念兰的妆发完毕, 抬脚跨过门槛时, 天边又绽开?一道礼炮。
簌簌落幕的瑰美彩光,不及廊下静立之人半分风雅。
楚南瑾身着太子冕服, 金丝滚边细线勾出蛟龙轮廓,长袖暗纹如云,比起一身雪衣的清逸出?尘,多了几分沉稳内敛。
可他望向她时,那些拘谨沉肃的伪装卸下,只剩一片温然。
“念兰,到哥哥这儿来。”
昭成帝最厌喧闹声,为了女儿办这一场宫宴,特许宫里燃烟花炮竹,却是一早被这些声响吵得胸腔震动,烦躁不堪。
徐文德不知从哪儿薅来了一团棉球,轻轻塞进昭成帝耳中,嚷声小了些,昭成帝刚平静下来,就见姜念兰与楚南瑾并肩入殿,裙裾在薄毯步步生花,怯生生地跟着楚南瑾拜礼。
昭成帝将棉球一扔,方才听清女儿细微若蚊吟的声音。
这些时日,姜念兰学了不少规矩,礼仪措辞面?面?俱到,除了仍就?青涩懵懂些,倒有了一国公主的模子。她如今也能?短时间地近人,主动走近,昭成帝怔忡半晌,随之而来的便是巨大的喜悦,第一次这般近地端详着女儿的眉眼?,瞧清那与惠娘极为相似的容貌,欣慰之余又多?了分怅然。
臣子携同家眷早已在宴席间落座,坐在最上端的便是太后娘娘,下侧坐了安平王妃和林燕,主座的昭成帝却迟迟未到,太后正要派人去催促,就?听宦官唱喏。
“皇上驾到——”
在座众人连忙伏首跪拜,待昭成帝免了礼,方才抬头望去。
跟在昭成帝身侧的,赫然是明艳动人的公主,首饰繁复华美,珠宝生辉,却被公主艳丽的花容压了光芒,一眼攫住人的目光。
席间一人的视线更是狂热,眼珠子几乎随着姜念兰的走动而?转动,茶水湿了满身,在身旁人的提醒下方才回神。
姜念兰极不自在,好不容易走过漫长的薄毯,正提起裙裾准备落座时,一道不善的目光刺来。
姜念兰望了去,只见昭成帝身侧坐着的太后眉眼?凌厉,从头到尾都没给她眼?色,身边围坐着两人,那道不善的视线正是其中一位年轻娘子投来的,丝毫不掩对她的敌意。
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皇奶奶,姜念兰一直存着畏惧之心,哥哥和父皇都说太后此人难以相与,让她不必在乎太后的眼?色,她听话照做,只是那名陌生娘子为何对她这般大的敌意?
姜念兰的位置在女眷首位,按照章程,白日是酒宴,到了晚上,昭成帝携众卿登星月楼观看烟火,贺新岁的同时也会昭告真假公主的身份。
只是……
众卿将视线投向太后身边的林燕,这位假公主,不仅能?出?席新岁宴,看起来还甚得太后宠爱,这般打真公主的颜面?,也不知皇家演的是哪出??
昭成帝瞧见林燕在席,脸色瞬然铁青,碍于喜庆之日,压着怒气道:“母后这是何意?”
太后淡然道:“怎么,哀家还不能带一两个亲眷了?”
昭成帝冷笑道:“母后也知今日是什么日子,不是什么闲杂人等都能?进来。”
林燕的脸色变了变,不敢相信曾经宠纵她的父皇竟会这样说她,太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仍就?语气平淡道:“皇上既已恩准林燕入我?林家门户,她便有资格坐在这儿。皇上不认我?这个母亲也就?罢了,难道在这喜庆的日子,也要百般挑我的刺吗?”
昭成帝一甩长袖,冷脸坐下。席间众卿不敢将视线投往上座,自然也没看见这段插曲。
姜念兰却是确确实实地听清了,瞬间明白过来,她的这位皇奶奶并不喜欢她。
她难过了一会儿,又立刻振起精神,她有哥哥和父皇疼宠,又何必妄想得到更多的爱呢?
想?到哥哥,她抬眼?望向对席。楚南瑾身边坐了几位重臣,酬酢寒暄,不少贵女悄悄将目光投向他。
她视线一扫,正与一人的眼?眸对上,对方友善一笑,似是极愉悦被她注视到。
姜念兰目光一滞。
孟景茂今日穿了件紫色裘袍,佩戴紫金发冠,身姿修长,玉树临风。
在她最颓废狼狈之时,在车轱辘前救下她、带她游山玩水的紫袍小郎君,亦是她在梦中苦苦追逐,又始终望尘莫及的小郎君,好似就?坐在她对面?。
姜念兰想?起,她在国子监做的那个噩梦,她追逐的那道青竹背影,腰侧坠着穗子的玉佩,和孟景茂那块极为相似。
梦里的那名小郎君,难道是他吗?
她说不清是何等情绪,梦里的她很是喜欢那名小郎君,好似依赖着沙漠中的旅人,若是何娘子在此,定会为?她解惑,她也不会困在迷雾中,百思不得其解。
她想?,待会儿散席,她定要问问孟景茂。
“公主是在看孟世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