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某一间办公室门口,李衡突然停了脚步。许喃不解,问“怎么了”,抬头看到办公室里围坐在一张办公桌前吃饭的两人。
一个是李常滨,一个是身上同样穿着民警常服的中年女人,短发,岁月在眉眼间留下的痕迹,柔和了这个职业的飒爽英气,更添几分女人贤惠体贴的韵味。
此时,两人有说有笑,正吃着同一餐盒里的水饺。
今天立冬,确实家家户户都在吃饺子。
许喃脱口而出的说话声吸引了屋里人的注意,李常滨看到李衡有些意外,女警轻松的神色间有些局促:“小衡来了。”
她放下筷子,渐渐挺直后背,犹豫要不要站起来。
李衡喊了声“刘姨”,仿佛没看到桌上餐盒和里面的东西一般,自顾看向李常滨,道:“带了点家里包的水饺,你夜班饿了热热吃。”
见两边人的神情,许喃拿不准李衡什么态度,踟蹰片刻,主动打破僵局:“阿姨,这里有卫生间吗?”
刘芳获救般起身,笑吟吟地接话:“我带你去。”说完她顾及李衡在场,压着声音嘱咐李常滨:“和孩子好好聊。”
办公室只落父子两人,在所里威严正派的李常滨,难得无措:“你刘姨也包的水饺。”
李衡情绪稳定,点点头:“挺好的。”
他之前的确不知道这件事,此时并没有流露李常滨担心的抵触情绪,把自己带来的保温桶放下,说,“这个留到后半夜吃。”
男生个头蹿得快,等李常滨反应时,李衡已经比自己高了。
李常滨年轻时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对李衡的出生并没有很强的体会。
随着李衡长大,李常滨升任所长,肩上的担子重,经手的事情多,有心做个好父亲却没有精力。
因此李常滨没怎么管过他。
家里只有父子两个人,平日沟通时,李衡会有脾气,但老子总归是老子,李常滨的话还是有分量的。
不过李常滨不难感受到,父子俩不完全生疏,却也不亲近,总隔着点什么。
这让李常滨每每跟儿子沟通时,常因为愧疚有所犹豫。
这点李衡倒处理得很好,隔阂长此以往,存在了近二十年,他没想过消除,早已学会接受。
因此对李常滨的事,有态度,却没有要求。
坎坷的人生令他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豁达:“我觉得刘姨人不错,改天请人来家里吃饭吧。”
-
许喃跟着刘芳出来,被送到卫生间门口。
她没多打听,从厕所出来,便走到警务大厅找了个休息椅坐下。
过了会李衡出现在视野里,许喃起身:“要回去了吗?”
“走吧。”李衡的神情说不上沉重,也说不上轻松,眉宇间压着一团乌云,看得人心思深沉。
“刚刚那个阿姨和你爸是……”许喃捏着手指,慢吞吞地跟上他的步子,思来想去没找到合适的定义词,她犹豫半晌,问,“你介意吗?”
接警台旁,有被偷了包的女生凑在电脑前查监控,有醉酒的男人烂泥似的瘫在地上扇自己耳光,闹哄哄的。
走出大厅,李衡才回许喃的问题:“有个人照顾他挺好的。”
近乎呓语的一句,许喃看出他精神不佳,伸手扯住了他的衣服,想开导几句。
李衡回神,垂眼盯着女孩白皙纤细的指尖,轻声说:“我现在不太想骑车,陪我在附近走走。”
“好。”
李衡理解李常滨对工作的执念,明白他的头衔背后是一桩桩基于保护人民安全与维护社会秩序的实绩,集体和公众对他的勋章与赞誉已认证了他的品行。
并且希望李常滨能事事顺遂。
只是爷爷的事情如一根尖锐的刺梗在两人之间,李衡每每面对李常滨,都会想起。
“他对工作有一种执念,从来不会照顾自己。去年爷爷生病住院,做手术那天他还在工作。自己的生活更是一团糟,丝毫没有对待工作的半点态度。”夜风中,他的声音和空气一样冷。
许喃眨眼,轻声问:“爷爷现在身体还好吗?”
李衡神色暗了暗,低沉道:“去世了。”
许喃张嘴,悔之莫及:“抱歉,我不知道。”
李衡扯着嘴角笑笑,说:“在进手术前,突发心脏衰竭走了。挺幸运的,没遭什么罪。”
他从小跟爷爷一起生活,待人接物大多是从他身上学的。老爷子当过兵,性情刚硬淳厚,有风骨,“休学之前的事。动手打老师的事情没被学校处罚,我爸却很生气,抽了皮带要打我。我爷爷为了护我,脚底没踩稳,栽倒摔到了头,被送去医院。如果我当时不和我爸起冲突,可能就……”
许喃心跟着揪起来,放低声音:“你不要自责。我觉得你处理得没错。李叔可能是怕你用拳头解决问题太冲动,免得酿成大祸才训斥你,不是真的因为这件事情本身责怪你。”
李衡摇头:“该怪我的。不止爷爷这一件事。”
他神情过于悲伤,许喃有些不忍心听。
那个高傲、嚣张、浑身带刺,却从不伤人的少年,不该如此刻这般被往事囚禁。
“那人渣被学校辞退的原因虽没在学校公开,但仍有不少人知道。他的妻子受不了打击,带着正在读小学的儿子开燃气自杀了。我和那个小孩打过几次照面,一次在地铁上,遇到过他帮被精英男驱赶的农民工说话、让座,是个热心善良、明事理、知善恶的好孩子。我总忍不住想,如果我处理得更稳妥些,是不是影响不到他的家人,会不会有个更好的结果。”
李衡没跟人讲过这些,怕自己钻牛角尖,也怕别人的偏见。趁今天说出来,除了学会接受,还有相信许喃。
许喃的确可以理解他,她语气笃定严肃,道:“李衡,你没有做错。你救了那个女生,甚至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