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员隐瞒了靳昀初的身份,只是说来自边防第五军35师军部,因此第一个下星舰的是张云中——他看上去很有点想留在这里安家的架势——但即使这样,空间站管理局还是专门派了两位行政官员前来迎接。
靳昀初没有下星舰,张云中很游刃有余得就将这两人打发了,回头问西泽尔:“你要找谁,去问问?”
西泽尔拦住其中一个行政官员:“我想找莫森调查员。”
“莫森?”
空间站管理局不大,一共也就才百来个编制,但凡有什么人事变动就会全局上下皆知,高个子的行政官员道:“威尔逊·莫森?”
西泽尔摇头:“我不知道他的全名,但是他已经年岁很长了。”
“那就是吧,我们这只有一个老莫森。”
高个子和同事面面相觑,似乎很为难,最后同事忍不住道,“莫森调查员,他已经去世了。”
西泽尔怔然:“什么?几个月前他还在岗,为什么会——”
“就在前不久,”高个子的同事语气唏嘘而不忍,“他办了退休手续之后带着收养的那个孩子去了卡斯特拉的主星,回来途中经过主卫三,那里的空港爆发了基因异变事件,莫森调查员就是在那次事件里,遇难了。”
“那个孩子——”
“都死了吧,反正没有找到。”高个子皱眉道,“当时主卫三的基因控制分局统计了遇难人数,据说根本统计不全,现场的尸体都被怪物啃噬得不成样子……真是太惨了,那个孩子才八九岁吧?”
“差不多,之前还经常待在值班室,说要等他哥哥……”
高个子看了西泽尔一眼,恍然大悟:“你就是那孩子的哥哥?”
他摇了摇头,惋惜道:“你来迟了,要是早来哪怕半个月,估计也……”
高个子行政官员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的声音渐渐远了,西泽尔听见港口上接引员的高声广播,听见廊桥和对接门卡在一起时的机械轮轴嚓嚓作响,听见张云中似乎对他说着什么……听见,宇宙深空里,时光在星辰罅隙里奔走,一粒尘埃落在他肩上,就重过陨石彗星。
他来……迟了?
莫森调查员带着楚辞去了主星,然后,然后在半途中遇难?
这些话里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得懂,可是合在一起,他偏偏觉得那么茫然。
怎么会呢。
空间站还在,中央广场的大浮空晶屏依旧放着体育赛事的剪辑,背景音乐还是那一首,澎湃如浪潮;港口出来的那条路,延伸至尽头就会看见他们住过的那家旅店,而路边会有一家卖空气糖的小店。
什么都在,可是楚辞他……去了哪里?
西泽尔看向天空,人工大气模拟出的蔚然晴空和明晃晃的日光有些刺眼,他学着楚辞的将手拢在眉毛上,费力将脖子仰起的更高。
伤疤都痊愈了,半点痕迹也没有留下,他答应过楚辞不会再受伤。头发长的有点长,垂在耳边很痒,如果他这样告诉楚辞,楚辞肯定会冷笑着拿起剪刀给他剪头发,势必报了自己发型被毁之仇,那就……给他剪好了,反正都会戴军帽,谁看得见,管他呢。
他觉得好笑,可是唇角像压了千钧重担,抬也抬不起,笑也笑不出。
靳昀初在星舰上等得烦了,干脆下来找西泽尔和张云中,但是她刚走出港口,就看见站在台阶之下的青年,有风将他的衣领和头发扯得凌乱,人流在他身旁穿梭往来,像匆匆流水,他在流水中央,孤独的伫立。
他的背影消瘦又挺拔,肩胛骨消沉的耷下去,头却仰着,面向天空,仿佛在看云彩,看日光,看风,看不知道什么时候飞来了一只白鸟。
可他不是,他的眼睛是闭着的。
其实他什么也没有看。
禁区(下)
“想什么呢?”
靳昀初叫了他一声,快步走下台阶,将墨镜往鼻梁上推了推:“觉得这儿的天没有首都星的蓝?”
西泽尔这才慢慢低下头,阳光在他脸上徘徊,靳昀初忽然觉得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那样明亮的白日里,身形修长的青年仿佛成了一道逆着光的定格剪影,他没有情绪,不悲不喜道:“靳总,能麻烦您再送我去一趟卡斯特拉主星的第三卫星吗?”
靳昀初诧异道:“你要找的那个孩子不在这?”
西泽尔慢慢回过身来看着她,神情罕见的迷茫:“我……找不到他了。”
靳昀初叹了一声,道:“去主卫三看看吧。”
主卫三很小,小到刚出了空港没多久就是当地政府,靳昀初直接行使上将特权提取了基因异变事件的所有资料,当时的空港监控第一幕……就是那个异变的站务员一口咬掉了莫森调查员的头颅,主摄口瞬间糊上一层猩红。
西泽尔的脸颊白了几分,紧接着画面就开始混乱、尖叫、奔逃,他将那些影像资料几乎一帧一帧的看过去,除了某个画面一角瞥到了似乎是楚辞的红帽子之外,再没有找到他的任何身影。
靳昀初和张云中一直陪着他待到了晚上,宇宙标准时间21点,双翼舰再次启程。西泽尔的终端里存满了异变当时的影像资料,从下午开始一直到上星舰,他就无比沉默。虽然他平时话也不多,但是张云中如果和他搭话他就算是出于礼貌也会无一例外的回答,但是今天下午,不论张云中对他说什么,他都只是安静的盯着无声的监控记录,直到夜幕降临。
“他觉得是自己的错,”张云中低声道,“要是他早点回来,那个孩子就不会遭逢意外了。”
靳昀初叹了一声:“年纪不大,脾气这么轴。”
她走过去拍了拍西泽尔的肩膀:“看了这么多监控也没有找到,那孩孩子恐怕当时——”
西泽尔径直打断了她的话:“我不信他会死。”
靳昀淡淡道:“也有可能从一开始他就不在空港。”
西泽尔也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假设,但是可能性很低,低到他自己忍不住产生了这样的渴望,渴望楚辞从一开始就不在空港,可是下一秒理智就会掐灭这簇火苗……几乎不太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吧。
“先回北斗星。”
西泽尔放下终端,揉了揉满是血丝的眼睛,低声道:“靳总,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我看上去像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吗?”靳昀初揶揄道,“还是你们穆赫兰对边防总军都因为暮少远而有什么刻板印象?”
西泽尔:“……那倒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