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想到了杜·瓦利埃一家,想起了杜·瓦利埃先生像熟透了的南瓜一样爆开的脑袋。那个男人在来找他的时候已经失去了一切,站在悬崖的边上,而吕西安所做的不过是给悬崖边上的岩石松了松土而已。杜·瓦利埃是个虚弱的人,如同那种在海滩上搁浅的鲸鱼,被自己身体的重量压垮。吕西安不认为自己杀死了杜·瓦利埃先生,但他不否认自己做了一件仁慈的事情。更不用说他对投机商那两位好女婿的小小报复,若是杜·瓦利埃先生泉下有知,恐怕也能大出一口恶气。
阳光将秋日清晨的天空染成淡淡的粉色,太阳升起来了,吕西安斜靠在一棵树上,看着面前的薄雾逐渐散开,这正是他日渐光明的前途的最好比喻。他懂得了权力的本质,他知道获取权力需要做出牺牲,而他已经牺牲了足够多的东西——因此他有资格获得权力,他有资格成为领袖,他有资格成为永载史册的伟人——而这一切都从今天开始。
他一直在花园里呆到天光大亮,这一天有一个极好的天气,天亮前的后半夜刮了好几个小时的大风,于是当巴黎人在这一天的早上醒来时,他们发现头顶上的天空呈现出了一种水晶般透明的颜色,简直如同身处于莫奈那幅《撑阳伞的女人》当中。他回到自己的卧室里,脱掉沾上了泥土的鞋子,换上新的晨衣和拖鞋。
当吕西安坐在早餐桌前时,新的信件和报纸已经摆在早餐的旁边了。他注意到最上面的一封信的信封上印着国徽,寄信人则是“爱丽舍宫秘书处”,这毫无疑问是仆人们特意放在最上面的。他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想要伸手去拿裁纸刀,却发现那信封已经被他徒手撕开了。
他从信封里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纸,内容非常简单:总统邀请他在下午两点钟前往爱丽舍宫,讨论组阁的事宜。
终于,一切尘埃落定了——他真的要成为法兰西共和国的preier。他曾经无数次在脑海当中想象过这一切,可当这个时刻真的到来时,他脑子里剩下的却只有内阁会议室里为preier专门准备的那把唯一有扶手的椅子。历史上有许多物件曾充当过权力的象征:闪亮的金冠,庄严的权杖,精美的印玺,谁能想到有一天竟然轮到椅子旁边的扶手来担任这样的角色呢?再想想人们为了让自己的屁股在这把椅子上坐上一两年,乃至于几个月所愿意付出的代价,这一切就更显得荒谬绝伦了。
他将这封信丢在一边,拿起第二封信——来自阿尔方斯。在这封信里,阿尔方斯“体贴”地附上了一份内阁名单,上面一半的名字被填上了,另外一半则空了下来。除此以外,银行家还任命自己为“内阁高级特别顾问”,吕西安对于这类顾问职务非常了解:对所有的事情都能插手,而对任何的责任都无需担责,这正是阿尔方斯的风格。
他迅速填上了剩下这一半的名字,然后把名单重新塞回到信封里,让仆人去送还给阿尔方斯。余下的信件大约还有三四十封,他随意扫视了一番信封,它们要么来自记者,要么来自那些议会当中趋炎附势的同僚,这些人来信的目的不过是打探消息或是献媚讨好罢了,因此吕西安也没有兴趣一一细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