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罕见的没有用“饿”,似乎潜意识里?想要拉近彼此间的距离。
秦放鹤一咧嘴,牙齿被月光照得惨白,半点不回避,“是啊!”
齐振业张张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大概,是眼睁睁看着友人?越走越远,自?己……有点跟不上了?。
秦放鹤不紧不慢剥好一大捧石榴籽,仰头倒入口中,牙齿压下去,沁凉甘甜的果汁喷涌,溢满口腔。
真甜。
他拍拍手上碎屑,仔仔细细吮吸掉每一滴果汁,再把干瘪的石榴籽吐掉,“若你此时继承家业,有几分把握守住?”
齐振业顺着想了?下,张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没把握。
他曾从父母口中听说?他们当年只身闯关的经历,因年深日久,故而许多细节都是草草带过,但仅从那只言片语中,也不难窥见当年的惊心?动魄。
关中连接内外,多少沾染了?关外气息,民风彪悍,两?个外地人?能在?那里?站稳脚跟,着实不易。
秦放鹤站起身来,用力?捏了?下齐振业的肩膀,“齐兄,你我非亲非故,相识也不久,虽投缘,可我实在?没什么资格和立场教你做什么,然大丈夫立于?天地间,总要会点儿什么。”
固然有一点私心?在?,但秦放鹤也是真心?不想失去齐振业这个朋友。
朋友之所以能成为朋友,根源就在?共同语言。
这是个交通和通讯都极度落后?的时代,若来日他和孔姿清越走越高,而齐振业还龟缩不出,一年可以,两?年可以,甚至三?年四年也可以,但终究会渐行渐远。
就像曾经孔姿清的京城玩伴,像秦放鹤前?世那些老同学。
没有矛盾,但就是散了?。
要么从文,要么从商,齐振业必要选一样。
当然,他也可以不选。
中秋节回到县学后?,孔姿清隐约感觉到齐振业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但对方不说?,他也懒得问。
接下来的几个月内,秦放鹤干了?件大事,吓死人?的大事。
对秦放鹤而言,县学最具吸引力?的不是教师,也不是同窗,而是可以免费借阅的藏书。
在?这里?他不仅读了?许多外头买不起、见不到的好书,甚至还发现了?朝廷邸报。
邸报,简单来说?就是朝廷主办的官方报刊,全?国上下的大事要问都刊登于?此,是了?解时局的不二选择。
邸报发行于?京城,每月有专人?汇总后?下发到府城,然后?再由府城继续下放,普通人?是接触不到的。
但县学有。
除此之外,从乡试开始,各地历年的考试范文选本也由各地官府统一刊刻后?在?各地府州县学流通……还带着考官的名字。
这些发现令秦放鹤如获至宝,同时,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也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
他要倒推考官。
自?乡试起,主考官皆由朝廷委派,地方官员只为辅助,这也就意味着在?接下来秦放鹤的科举之路上,方云笙能起到的作用无限趋近于?零。
可能在?绝大多数看来,到了?这一步,那就看命了?!
遇到欣赏你的考官,一飞冲天;遇到不喜欢的,名落孙山。
但秦放鹤不信命。
历来各地考官任命皆由皇帝一人?掌控,考官们接到旨意后?三?天内必须出发,一直到考试结束之前?不得对外联络,所以原则上在?抵达考场之前?,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
这一举措最大限度降低了?串通舞弊的可能,也让推测考官的行为看上去几近不可能。
有需要的普通人?做不到,能做到的达官显贵们不屑于?去做,因为他们的子孙后?代想要出头甚至不必科举,哪怕不受荫庇,只要多跟着长辈出入几次,总有机会得到上位者青睐,随便跟谁打个下手,刷刷资历,便可加官进爵。
幸运的是,秦放鹤既需要,又能做得到。
虽然听起来有些疯狂。
乡试考官需从进士出身的侍郎以下京堂官中选拔,直接就为其圈定人?选范围。
但这个范围很大,大到足以让人?一看就想放弃。
大禄朝侍郎官居四品,其下摆在?明面上的文官就有从四品祭酒、布政司参议等,正五品的各路大学士、翰林学士、大理寺丞、光禄寺少卿等等,从五品的侍读、侍读学士、六部员外郎等等,从五品之下更是多不胜数。
但并非无迹可寻。
而秦放鹤要的,也只是一份主考官名单。
当今现年四十?六岁,正是谨慎的时候,而乡试又是正式为朝廷选拔人?才的第一步,所以主考官必然既要有资历,又要有威望,学士文采亦需上流。
如此一来,近五年新入翰林的学士们便可划掉,三?流同进士出身的官员也可以划掉。
主考官需避开本族、妻族,乃至亲传弟子所在?的籍贯地区,那么能来清河府监考的官员,又少了?一批。
大理寺掌管刑狱案件审理,与都察院分别相当于?后?世的检察院和法院,执政官员特长突出,流动性远不如六部,极有可能出任副考官,但出任主考官的可能性不大。
考官可能连任,但绝无可能在?同一地连任,所以再排除上届的考官名单……
最初意识到秦放鹤在?做什么时,孔姿清和齐振业都以为他疯了?,但当那份被浓缩为薄薄一页纸的名单摆在?面前?时,他们又觉得自?己疯了?。
齐振业看上去恨不得跳起来扇自?己几个耳刮子,好确保不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