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起来,金晖仍觉得有些?羞耻。
他当时?竟然没过脑子问了句,“哪间?”
古永安伸出胳膊,原地转了个圈,无限慷慨,“所有。”
他们所处的?这座三进院落,包括里面的?三层小楼,都是。
都是在翰林院待过的?,各衙门一年会产生多少卷宗文书,总有个模糊的?概念。
但想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码事?。
另外,市舶司的?卷宗量……似乎远超想象。
古永安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大人辛苦,看完后放在原地即可?,稍后自有人来重新封存。”
这一带空气潮湿,雨季家具上长蘑菇的?事?情都时?有发生,纸质文书保存难度极高,所以大部?分卷宗都需要烘干后单独用皮纸包裹,再行滴蜡封存。
外行人不懂,随意插手反而容易帮倒忙。
金晖听了,本能皱眉,有种被人当成麻烦的?轻微不悦。
秦放鹤倒是因此而高看了古永安一眼?。
能在第一时?间考虑到细节,不怕得罪人,至少说明古永安是位颇负责任、有原则的?官员。
“好的?,多谢。”秦放鹤倒是适应良好,礼貌道谢,问清楚什么方位存放了什么之后,推门而入。
除一年聊聊数次例行盘点检查外,旧年卷宗少有人碰,库房内的?空气都如死?了般凝滞。
打开门的?瞬间,新鲜空气疯狂涌入,带起肉眼?可?见的?气流。
库房内弥漫着浓重的?防虫药的?味道,与南方雨季特有的?水汽、泥腥味交织,混杂成一种全新的?更为繁复的?浑浊气味。
老实?讲,很难闻,但可?以忍耐。
看着那一排排整齐的?书架,秦放鹤向古永安笑?道:“提举大人很用心。”
得了这句赞,古永安悬着的?心略略放下一点,“大人谬赞,不过人臣本分而已。”
说完,又对金晖颔首示意,“前头还?有公务,容下官不能相陪,稍后会有人送来火炉并各色器具,若还?有什么缺的?,只管打发人告知,下官必然尽全力配合。”
早起刚下了点雨,空气还?湿漉漉的?,库房内更显阴冷。稍后他们还?要开卷宗细看,没有火炉随时?烘烤祛湿是不成的?。
古永安离开后不久,秦放鹤带着些?许戏谑的?声音响起,“是不是跟想象的?不同?”
金晖拆卷宗的?手一顿,没作声。
“钦差大臣”四个字在常人看来可?能威风异常:皇命加身,大权在手,虎躯一震,八方臣服,功成身退,加官进爵。
甚至金晖来之前,也有这么点意思。
但现在……
他低头看卷宗,仰头看卷宗,四面八方包围着自己的?,还?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卷宗。
金晖甚至怀疑这辈子到底能不能看完,他们究竟能不能查出什么来。
我死?后的?坟头上,是不是也要插上没来得及看完的?卷宗?
钦差这样荣耀的?身份,为什么要来干这种破活儿!
“功不是那么好立的?,”秦放鹤小心地展开书册,迎光照看,“这种事?不同于上街做买卖,你我要立功,势必要有人犯错……说得不好听一点,对你我而言,不过是一次晋升的?台阶,没了这次还?有下次,但对他们来说,却是生与死?的?危机。”
多少贪官污吏面对如山铁证,事?到临头还?要狡辩,不到万不得已,对方绝不会轻易露出首尾,更不可?能发生你一吓唬,人家就老实?交代的?情况。
那都扯淡。
金晖缓缓眨了眨眼?,压下翻滚的?心思,难得没反驳。
为保万全,市舶司用的?是老式记账法,很稳妥,但看起来效率极低,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金晖才翻完一本。
“太多了,我们人太少了。”
“你是不是想说,”秦放鹤也换了一本,笑?道,“既然知道要查账,懂烧窑的?人都带了一个,为什么不带几?个书记官?”
金晖没有否认。
他最佩服也最讨厌秦放鹤的?一点,就是只要露出丁点苗头,对方就能轻而易举猜出你的?心思。
这无疑让他有种……没穿衣服的?羞恼。
“因为账本只是一部?分,”秦放鹤这次只挑固定地方扫了几?眼?就放到一旁,然后再拆第三本,速度极快,“很小的?一部?分。”
工研所那边已经把精通算学的?天?才们一网打尽了!抢不过,真的?抢不过!
而且如果真要挨着细细地看,别说他们两个,就算把翰林院所有人都调来,没有十天?半月也看不完!
可?以,但没必要。
市舶司的?账簿大致可?分为两类:对公,对私。
而这两类又可?分为两类:出口,进口。
其中对公的?账本需要同步复刻,按月上报户部?,户部?再报内阁,内阁再交皇帝本人预览,层层审核,所以一开始就做得很细。